公元前413年9月13日，西西里叙古拉。
两天前从海上突围失败，4万雅典和盟邦的远征军，抛弃他们嚎哭哀求的伤员，丢下没有埋葬的死亡将士，从陆路逃亡。
将军尼西阿斯 （Nicias) 在惶惶不安的雅典人队伍旁边走上走下，不断提高嗓门，鼓励他们： “…… 士兵们，你们必须勇敢，因为周围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给懦夫一个避难所。如果你们能够从敌人手里逃脱，你们就会重新看到你们渴望的家乡。现在雅典虽然倒下了，你们中间的雅典人必将使雅典再次崛起，成为强国。”
最后，尼西阿斯说：“男人就是城邦。没有男人的船和城墙，不是城邦。”
雅典远征军全军覆没。
“男人就是城邦”。 雅典是男人的城邦，民主是雅典男人享受的民主。
雅典是希腊世界的大国，总人口大约25万，包括外邦人 （Metics) 和奴隶。雅典公民及其家庭成员十万左右。成年男性公民大约两万。雅典的民主，就是这两万人享受和行使权力、权利、义务。
雅典的民主体制，从508/7 BC克里斯提尼（Cleisthenes, Κλεισθένης) 改革以来，就很成熟，虽然以后还有一些小的改革。 亚里士多德（Aristotle, Ἀριστοτέλης 384-322 BC) 在世期间, 雅典政体的运作, 和一百多年前大同小异。
雅典民主政体有三大支柱： 1. 公民大会（Assembly)。 2. 500 人议事会 (Council of 500)。 3. 公民法庭（People’s court)。
其它重要的机构和职位包括：元老院（Council of Areopagus)， 执政官 （Archons) 和将军（Generals)。 此外还有350 左右公务员。
雅典的民主是直接民主：不选议员，公民自己投票并执行通过的法律、命令。
公民大会（Assembly，ἐκκλησία ekklêsia)可以说是集行政、立法、司法为一身的最高权力机构，但是受到议事会，更受到法庭的制约。 公民大会决定城邦的大小事务，主要有四项功能：
1. 制定行政命令：例如法令、决定开战、授予外邦人公民权。
2. 立法。
3. 选举若干官员、审查城邦官员。
4. 审判政治案件。
参加大会的公民，不仅解决政策的一般性问题，而且对于城邦的外交、军事、经济做出详细的决定。
每个公民（20岁以上的雅典男性）都可以参加大会，发言、投票。妓男，殴打父母、不供养父母的人，在战场上甩掉盾牌，挥霍遗产的人等等，没有资格发言投票。
公民大会一年召开四十次。 除了常规会议外，还有临时召开的会议 （Called -together Assemblies)，处理紧急事务。
每个主席团（Prytany) 主持期间 (36天)， 召开大会4次。其中一次是主要大会， 议题之一，是对城邦的官员举行信任投票。 此外，任何公民都可以指控城邦官员，也可以指控其他没有任职的公民阴谋反对城邦。 如果公民大会认为应该立案，则指定一个法庭审判，或者另行召开公民大会审判。
信任票和立案审判官员的权力，真正体现了权力在民。
大会地点在雅典城西小山丘Pnyx（Πνύξ）山顶。法律规定，选举军事官员时，必须是好天气。
图 1：会场经过三次修建。第三次（III) 改建于4 世纪BC完成。
图 2： 4世纪BC 下半叶改建后的会场，可以容纳 13,500 人，最初只能容纳6000 人左右。中央右下是讲台。
修昔底德说通常只有5000 人参加公民大会，而且总是那些人参加。若干议题，例如决定是否授予一个外邦人公民权，法律规定至少得6000人。 住在乡下的人，来开会不方便，城内居民人数更多。 伯罗奔尼撒战争前，选出的将军，以城里人居多。战争爆发后，乡下的公民都到城里避难，乡下人的将军比例也升高。
参加大会的雅典人，是穷人多还是富人多？ 从伯里克利（Pericles) 时期(461？-429 BC)，参加公民大会就有报酬。这点钱对富人大概没有多少吸引力，也许穷人参加大会的更多。但是，公民大会上的演说，例如德摩斯梯尼（Demosthenes)的演讲，没有一定的智商、文化、对希腊内外世界的了解，也许无法理解。参加大会的公民，可能以中产阶级居多。 不管穷人富人，雅典人对城邦事务的了解、介入，所拥有的权力，对自己权力的看重、行使，今天西方世界的公民远远不能相比。
太阳升起时，大会开始，首先是祷告，然后杀猪献祭。一般到中午，大会就结束。
发言者得很好组织自己的发言，一次只说一件事，同一件事不能说两次，不能说不相关的两件事。只能在讲台上讲话。大会上言行要文明，不能用脏话攻击他人，不能打断别人的讲话，不得对会议主持人无礼。
投票大部分时候举手表决，以简单多数通过。计票的官员凭印象判断多少，而不是一只只地数手。偶尔大会一直开到傍晚，天黑看不清手，就延期到第二天表决。
有时候用石头投票，白石头支持, 黑石头反对。
斯巴达人民以吼叫表决。一个破铜锣嗓子，抵5-6张票。
图 3：铅币。参加大会的人领到一个铅币，凭铅币领钱。参加大会的报酬是两个Obols，相当于一个熟练工人一天工资的三分之一。
一点小钱，意义重大。亚里士多德认为，民主政体的特征，不仅在于包含所有公民和言论自由，而且在于参加公民大会有报酬。这样，就是最穷的公民，也可以参加大会。大演说家德摩斯梯尼（Demosthenes Δημοσθένης）说：没有钱支付参加大会的公民，意味着民主的终结。
雅典公民按财产，分四个等级。最低的是日佣级（Thetes），财产不到两百麦斗。他们占雅典公民的半数以上。公民大会里，日佣级的比例大概也差不多，如果不是更多。 他们直接参与城邦的管理，对城邦的内政、外交、和战、立法 …… 作出决定。 他们得听取双方争论、质疑、回答。 他们得思考、权衡，然后决定支持哪一方。
他们是否有这个能力？他们是否会成为多数人的暴政？
从古到今，都有不少精英怀疑、反对这种全体民众掌权的民主。
雅典的大腕，修昔底德（Thucydides）、 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色诺芬（Xenophon)，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都反感雅典的民主制度，同情寡头政治。他们认为：民主成了没有文化的穷人对富人的独裁。民主就是 “暴民或贫穷的多数人的法律”。修昔底德说, 他支持开除掉2/3公民的雅典政府。
希罗多德倒是支持民主。不过，他的信用好像不太高。
美国开国元老之一Alexander Hamilton说：
“ 翻开历史的每一页直到今天，我们都发现无可辩驳的证据：人民，一旦失去制约，就和掌握没有控制的权力的国王、贵族一样的不公正、独裁、残忍、野蛮。多数人永远毫无例外地剥夺少数人的权利。
以为行使最高权力的人民，能够持之以恒地保持警觉、美德和远见卓识，坚定不移。以此假设形成的所有政府，只是欺骗和妄想。”
雅典公民、雅典的民主政府，是否有这么糟？以后有机会再来分析。至少可以说，没有雅典的民主制度，就没有当年雅典的辉煌。
Acknowledgements
I’d like to record my gratitude to the Athenian Agora Excavations, The American School of Classical Studies at Athens, for their generous permission to use the photos from their website (https://www.agathe.gr/), and for the excavations of Athenian Agora by them since 1931.
主要参考文献：
1. 维基百科 ，哈
2. Athenian Democracy: a brief overview，Christopher W. Blackwell, edition of February 28, 2003
3. Athenian Democracy: By A. H. M. Jones, Frederick A. Praeger 1958
4. Origin of Democracy in Ancient Greece: Kurt A. Raaflaub, Josiah Ober, and Robert W. Wallac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7
5. A Smaller history of Greece, by L.L.D. William Smith 1889
6. The Penguin Historical Atlas of Ancient Greece by Robert Morkot Penguin UK (Dec 1 1996)
7. 亚里士多德： 雅典政治, 日知、力野译，商务印书馆，1959年九月新一版
8. Athenian Democracy: By John Thorley, second edition. Routledge, 2006.
9. 希罗多德： 历史， 王以铸 译 商务印书馆，1959年 一版
10. Demosthenes and the Last Days of Greek Freedom [Kindle Edition] A.W. Pickard (1914) 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