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宾的 《在银色的月光下》,网上可以找到成百上千。过得去的,只有滕格尔的一首。 费玉清哥哥唱的怎么样?先穿两件厚棉袄,再去听他唱。
最近偶然听到这首歌,才想起我有一盘滕格尔的光盘。第一首就是《在银色的月光下》。 多年前拿到这张光盘,放进 CD Walkman, 戴上耳机。过门一出来,就成了他的饭。
多少歌曲,听过就忘了。还有多少歌曲,成了生命的一部分。歌声响起,记忆深处的往事随之浮出,和着旋律上下起伏。
大学五年级实习的时候,第一次听到 《银色月光下》。
春节过后,到一所县医院实习,外科内科各一个月。住在一栋两层的楼房。女生们住在二楼尽头的两三间,男生们住在隔壁几间。同一栋楼还住着一些医生护士。
楼下一端是围墙,墙外有一条河,河两边是农田。上游不远,有一个砖瓦厂。白烟和着泥土味飘来,使我想起文革前语文书上的一篇课文,《梁生宝买稻种》。
楼下有一个水泥台,用来洗衣服和打乒乓。水泥台旁边有一棵柳树。
医院地盘大。很多桃树,李树,渐渐开花。粉红雪白,铺天盖地。太阳一出来,使人眼花缭乱,情绪高涨。
第四年实习开始时分小组。一个小组5-6个人,男女差不多各一半,各组分别到各个医院。班上几个漂亮姑娘,都和班干部分在了一组。 没有一个和我在一组。 到这家医院,几个小组一起去,几个漂亮姑娘也在一起。
晚上值班,马丽带着几个女生来找我磨嘴皮。马丽肤色白,瓜子脸,下眼眶一道黑圈,门牙牙缝比较宽。看起来象个玉美人,只是笑的时候有点狰狞。姑娘漂亮脾气就大,班上的男生,不小心挡了她的道,或者是找她搭讪的时候不对,她开口就骂: 滚。
对漂亮姑娘不能太客气。她骂你滚,你缩头缩脑不敢开腔,甚至挤出一张笑脸,那你只有滚的命。
马丽一次要让我滚,我叫她爬。以后她在我面前,不再说滚。但总是想不过,好像吃了亏,总想捞回来。一有机会就来挑衅。
这个晚上和以往一样,互相攻击。我把她们从头到脚,嘲笑一番。几个女生都烫了卷发,倒土不洋。 我说:她们的头发象征革命的道路,艰难曲折。 又象征深奥的哲学,否定之否定。
另一个姑娘茗是老实人,不会耍嘴皮,跟着看热闹,跟着笑。有她在,我就更扎劲。俏皮话、刻薄话一串又一串。
单独一个人时,茗见了我就躲。 在路上,多远看见我从对面走来,马上就拐到旁边的路上去。有时候突然碰上,距离太近,来不及绕道。她就弯着腰,对着路旁的冬青树,啪的一声,吐一叭口水。 背对着我,仔细研究那一叭口水,直到我走过。
一天,远远看见她走过来,我对旁边的同学说, 我要逗她一次。然后站住,等着她走近。离我还有十几米,茗开始跑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跑到我面前,跳起来,大叫一声: 呸。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已经跑过去很远。
也有不躲的时候。一晚值班,茗跑来说,她专门来骂我。
骂我? 真把我逗笑了:“你要骂就骂。不过骂以前,先想想,骂不骂得赢?”
她真的想了想:“骂不赢,不骂了”。
那段时间特别喜欢五代、北宋初期的靡靡之音。 一天傍晚,洗完衣服,我坐在水泥台上胡思乱想。夜色渐浓,晚风吹来,柳絮漫天飞扬,洒满了地面,水泥台。洒满我的肩膀,脑袋。空气飘拂着淡淡的馨香。神思恍惚,我低吟周邦彦的词:
东园岑寂,渐蒙笼暗碧。静绕珍丛底,成叹息。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 待话别, 情无极。
后青春期的躁动,后青春期的惆怅。
周铁溜过来,说要教我一首歌。周铁走路,胖胖的臀部左扭右扭,阿娜多姿。脸蛋像是刚摘下的富士苹果,红彤彤,水灵灵。这小子唱歌,神经兮兮, 跟我一样跑调。嗓门比我好,一笑起来, “咯、咯、咯……”,空气中马上充满生活的颤音。 文革期间的地下歌曲,我自以为都知道。革命歌曲又不想听。想不起他有什么歌教我。想不到,他一开口,我就被这首歌吸引。
在那金色沙滩上
洒着银色的月光
寻找往事踪影
往事踪影迷茫
以为也是什么知青编的歌,又觉得旋律超过一般的“黄色歌曲”。歌词像是典型的知青味道,知青水平,仍然触动我的心灵。
寻找往事踪影,往事踪影迷茫。
有往事寻找,虽然踪影迷茫,也是一种幸福。更可怕的是,没有往事可寻。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只有平庸、空虚、迷茫。
在县医院呆了两个月,回到学校的附属医院。 漂亮姑娘们也到不同的科室实习,几乎没有接触的机会。
我在神经外科实习。 一晚值班, 守一个重危病人。病人靠呼吸机维持。以前的老式呼吸机, 和一人高的高压氧气瓶连在一起, 氧气瓶每隔几小时就要换一次. 换氧气瓶时, 病人的妻子用皮口袋帮助病人吸呼。
半夜两三点钟, 摸摸索索, 把氧气瓶换好。病人和他的妻子再次入睡。看看没有什么事,我到楼外的花园里透气。走了一段路,天下起小雨, 雨声莎莎, 灯光幽暗。 丛树的叶子上, 闪烁斑斑点点。我听到自己的脚步, 单调、孤独。想起一首诗: 雨声
绵绵的思绪,
化作绵绵的话语。
从此便消失了,
你那绵绵的忧虑。
漫长的沉默,
化作漫长的倾诉。
从此也结束了,
我这漫长的孤独。
也许是急切的呼唤,
也许是深情的祝福。
我心灵干枯的种子,
竟吐出了一芽新绿。
莫须问你在何方,
也甭寻你在何处。
在我恍惚的神思中,
皆是你闪动的明眸。
最初读这首诗的时候, 不懂标题为什么叫雨声。在这个庭院春深的夜晚, 任细雨淋湿我的头发; 听孤独的心跳,伴孤独的脚步;在树叶上闪烁的斑点中, 我搜寻一双似隐似现的大眼睛, 臆想着和她喃喃低语。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诗人的心思……
一年以后,阳春三月,我去另一个医院看茗。公共汽车穿过成都平原。道路两旁,接连不断,闪过一片又一片油菜花。
我心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