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岁月不如歌 音乐小故事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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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教音乐的林老师, 短头发, 尖下巴, 中等身高. 一天上课. 突然盯着正在打混的我, 厚厚的玻璃瓶底后面, 一双眼睛放出寒光, 说: 有的人革命歌曲不爱唱, 却抄了一大本社会上的黄色歌曲.

被人这么栽赃最惨. 你要辩解吧, 说你作贼心虚, 对号入座. 你要不辩解吧, 说你默认了. 老林的眼睛太吓人, 我只有胆量默认.

不过她这么一说, 我倒真对黄色歌曲有了兴趣. 楼上的毛胖儿(肚子稍微突出), 是黄色歌曲爱好者之一. 从乡下回来, 就在我家, 和我大哥二哥, 还有大杂院的一帮知青, 同喝一盅茶. 灌了四分之一茶水, 毛胖儿亮出他的公鸭嗓门, 深情歌唱.
黑色的眼睛
少女的眼睛
乌黑的眼睛明亮晶莹
可是你用酒
来把我灌醉
使我呀对你那样钟情

毛胖儿唱得入迷, 两棵暴牙齿冒出来, 嘴角一抽一抽. 搞得我弄不清楚是要陶醉还是要痴笑.

从毛胖儿, 小狗儿一帮知青那里, 借来他们的黄色歌本, 真的抄了一大堆. 南京知青之歌, 莫斯科郊外的夜晚, 红梅花儿开…….

歌抄了一大本, 麻烦的是不识谱. 只好搬着手指头 “读谱”, |613|6-3|2-1|. 多莱米发梭拉, 知道了, 6就是拉; 再数多, 莱, 米, 3就是米. 就这么数过来, 数过去, 也听别人唱, 竟然学会了一大本黄色歌曲, 慢慢把简谱也学会了. 至于唱出来左不左, 另当别论. 最得意的是一首歌: 在乌克兰辽阔的原野上. 会唱的人不多. 我还经常表演, 而且教别人唱这首歌.
在乌克兰辽阔的原野上
在那清清的小河旁
长着两棵美丽的白杨
这是我们亲爱的故乡

美丽的白杨随着我进大学. 有一次, 在欢送一个外校进修老师的会上, 一展歌喉. 刚唱了半句, 年级和班上最漂亮的一个女生就笑的弯下腰. 搞的我惨不忍睹, 惨不忍听. 面红筋胀, 鬼哭狼嚎般唱完, 从此就永远告别了乌克兰辽阔的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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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妈搬进我们那个大杂院. 表哥送我一把蛇皮二胡. 轻飘飘的二胡, 上头还断了一节. 一不小心木头纤维就扎进肉里. 找了一本二胡指导书, 开始学习二胡. 中学一个同学, 全家几弟兄都会拉二胡, 来指导了我一次, 再也不上门了. 这并不影响我的热情. 每天晚饭后, 就开始叽咕叽咕, 杀鸡杀猪. 大哥只要一看见我拿起二胡, 就要窜出门, 说: 只有鸡才听得懂你拉的啥子歌. 你一杀猪, 就是五黄六月,我也要在身上盖两床铺盖.

严肃的老爹, 不说这些话. 硬着头皮在家里呆上几分钟, 也串门去了. 出门时, 我晃了老爹一眼, 发现他黄皮寡瘦的脸, 笑得很开心.

只有老母亲不走, 坐在我旁边, 叽咕叽咕声中, 渐入梦乡. 迷迷糊糊, 突然睁开眼睛, 说: 我听出来了, 好象是 北风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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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解放军04部队的操场上看坝坝电影: 列宁在1918. 看到半中, 突然啦咪啦咪/啦多多多, 跳出来四只小天鹅. 眼睛都给我看直了. 世间竟然有这样的音乐, 这样的舞蹈, 这样的大腿.

外祖母去世, 享年81岁. 亲戚们都来吊唁, 守灵. 晚上, 大人们坐在房内, 围着外祖母的黑漆棺材. 房外屋檐下, 七倒八歪地坐着表兄弟姐妹和其他难兄难弟. 远房表哥令科, 带着他的小提琴, 也混杂其中. 大家轰嚷着, 让他拉了几首. 我突然想起, 要他拉小天鹅. 啦咪啦咪/啦多多多一响起, 一伙人就傻呼呼地笑起来. 背后, 菜油灯闪烁不定, 外祖母的棺材沉甸甸, 在昏暗中发亮, 母亲和姨妈们一言不发.

令科的祖父是工商业兼地主, 父母在郊外的小镇教小学. 他的睫毛长, 眼睛深沉又温柔, 鼻粱高, 鼻唇沟深. 令科整天东游西荡, 一点没有夹着尾巴做人的感觉. 当地的文工团要招他进去, 让他改行学倍大提琴. 说了一阵也没有下文. 令科靠他那一张脸, 一张油嘴, 那一把小提琴, 到处沾花惹草. 偶尔到我家来玩时, 一边给我讲他风流韵事的细节, 一边欣赏我醋兮兮的表情.

令科后来也当了小学教师. 大学二年级放假, 听说他结了婚, 到镇上去看他, 更想看表嫂. 表嫂长象非常一般, 不觉感到失望. 我和令科,表姨父喝茶聊天, 表嫂和表姨妈在厨房里忙碌, 很快就摆满了一大桌菜. 表嫂不怎么说话, 表情充实愉快. 人很单纯. 我一边吃, 一边想, 她能把令科这家伙管住吗?

临走, 让他再拉一曲小天鹅, 一点也兴奋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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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远房表哥何可, 也出身于工商业兼地主家庭, 在城里的通用机椷厂当钳工. 何可五短身材, 骨头骨结突出, 特别是下巴和颧骨. 眼睛暴突, 带一副宽眼镜, 一看就知道是高级知识分子. “四人帮”垮台后, 有一天, 他邀请我去听音乐.

去的时候, 他家里已经坐满了人, 都是街道上的知识青年, 高中初中小学毕业生. 桌子上放着一两包经济, 三峡. 还有一台手摇唱机, 一堆唱片. 不知道何可如何能把这些东西保存至今?

抽完一轮烟, 天色黑尽, 把门窗关紧, 把唱片放上, 大家轮流摇唱机的把柄.

半明半暗的房间内, 悄无人响. 伴随着吱吱的噪音, 天籟流淌. 音乐舒缓, 音乐激昂, 音乐欢乐, 音乐忧伤. 不知道谁是柴可夫斯基, 谁是门德耳松; 不知道谁是萧邦, 谁是贝多芬. 只知道是不同的世界, 不同的音响. 也许是辽阔的俄罗斯, 天寒地冻. 拿破伦的铁骑, 加农炮哑, 尸横雪野. 也许是遥远的苏格兰城堡, 斧光烛影. 王后哀惋的哭泣, 时断时续, 缭绕百年.

也是悲欢离合, 不一样的悲欢离合.

我坐在后面的阴影中, 感到一阵酸楚. 也许是被音乐所动, 也许更是在叹息逝去的岁月: 青春为什么这样苍白? 青春为什么这样贫瘠?

青春的岁月象条河
东风造纸厂放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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