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8-11）
翘首以盼了许久，终于瞧见了北京奥运的开幕式直播。悉尼那次用钢丝吊了个女孩升上半空中；雅典则吊起来好几个人还使用了激光投影等高科技手段。这些技术手段这回在鸟巢里都大批量使用，很壮观。我寻思着要是用这些技术手段只播放些花鸟虫鱼，恐怕也可以吸引众多眼球并引来许多惊叹的。没出意料，开幕式引来官方传媒一片夸赞，网上则反其道而行之，叫好的少，指责的多。罗格正等着要开幕式收视率统计数据，甭管国际奥委会或别的国家，谁都知道这个世界最大市场的重要性，而且，谁若是敢说坏话必定被扣一顶“反华”的帽子，既然惹不起就巴结一下吧。
原先有天才网友给老谋子出主意：摆一万台麻将，搅合一通齐声喊：“和！”既有中国特色又气壮山河。没料到直播一开头果然推进场一片没人认识的台子，据说有在场的乌克兰记者问中国同行：“这是麻将吗？”呼应这个提问，后来果然连“和”了三把，大概台上坐着“紧掏”兄，两千零捌台一起“和”也无所谓。央视主持人称其为“缶”。其实别说鬼佬，中国人也没几个知道这个“缶”是何物，网民们查了一阵才查清此乃以湖北曾侯乙墓出土的青铜冰鉴缶为原型仿造出来的玩艺，与原意为瓦罐子的“缶”并非一码事，怪不得敲盆子打碗出来的却是击鼓声，“中国文化”原来是这般改造出来的。
那首主题歌的词曲作者竟然是张导开幕式音乐总监陈其钢，而且据传是本次奥运歌曲评选的评委会成员。新华社记者有文字证实评选此歌程序公正，然而司法公正的原则里就包括回避的原则，须知正是陈本人有权否定所有征集来的歌曲，据说有上万首。去年10月陈放话说：“《手拉手》好听吗？悉尼的主题曲好听吗？我都不觉得，因为他们根本没自己独特的色彩，所以北京奥运会的主题曲必须是中国人自己的歌，要用汉语来唱。”如果让世人20年之后依然感动、国际奥委会欲定为永久会歌的《手拉手》都没特色，那么我们有理由怀疑他否定掉所有征集歌曲的动机。而他创作的这首歌曲是如此平庸，平庸如过眼云烟，倘若刘欢与莎拉布莱曼站在“泰坦尼克号”船头上唱这首歌可能还能感动几个人的。眼前的现实是：经过此番公权力的运作，陈君的知名度从地面直升至鸟巢屋顶。
好话坏话都无需跟风，老谋子拍华而不实的古装大片的排场我们已经从开幕式里领教过了，有大量廉价劳动力和财政倾力支持，从《英雄》和《黄金甲》延续下来的排场多了许多气派。总之，这场开幕式并没有多少“奥运精神”，把它塞进全运会、世博会乃至其他什么文化节里去都可以用。不去多说了，我们无妨探讨一下老谋子的文化情结。
记者会上，看得出老谋子很有些得意，记者们似乎欲言又止，只听一位记者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地提出了表现现代中国文化为什么要用钢琴的问题。如此，我们听见老谋子的诠释，大抵说中国古代文化的符号众多，现代中国文化的符号几乎没有，至少很难找。这话是有点道理，它证明一个事实：我们的老祖宗对于人类文明还是有贡献的，比如张导着力表现的“四大发明”；及至现代文化，不肖子孙已经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弄得张导也没办法，只好摆一台钢琴来“洋为中用”。
谁都知道，那“四大发明”是英国人李约瑟总结出来的，我们自己并不知道这四个发明原来足以不断念叨的。而考古学家偏偏又在大西北的“丝绸之路”上挖掘出来比“蔡伦造纸”还早二百多年的纸张来，究竟这张破纸片是西往东来还是东往西去，没人知道。还有西方学者例如艾文，宣称中国更伟大的发明是“龙骨水车”，这玩艺17世纪传到欧洲，人们惊奇地发现它所包含的往复运动变为转动、齿轮和链条传动、然后再恢复为往复运动的原理，一切机械都是由此启发而发明的。更有英国人叫做孟席思的，不但著书论证“中国人发现美洲”，最早证实地球是一个球体并绘制了世界地图，最近又著书证明欧洲科学、艺术巨匠达.芬奇的所有建树都抄袭自中国，就连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之火也是中国人点燃的。这足以令我们振奋，老谋子没有好好表现一下这些理念不知是否一种缺憾。
老谋子尽管说明了表现“四大发明”有多么重要，可是那毕竟属于妇孺皆知耳熟能详的老调子，而且人家并不承认沿用了我们的“知识产权”，他们是自己另辟蹊径折腾出来这四样物件的。同一位李约瑟，他还说了中国人崇奉的是一种自然哲学，它的最大特点就是拒绝承认物质与精神的差别，而这种自然哲学只会窒息科学的发展，西方的笛卡儿明确区分精神与物质的两分法恰恰是产生科学的摇篮。老谋子刻意安排表现“天人合一”的阵势，恰恰就是李博士说窒息了中国的科学发展的自然哲学。撇开这类纷争不去探讨，老谋子脑子里的中国文化也够可怜的，虽然猎奇般找来“鉴缶”却错认成“缶”，还敲打出鼓声来。我相信他懂得除了“四大发明”以及《论语》，“中国文化”还有更多其他符号。问题只出于取舍，即便那“四大发明”都是真实的，美国人或欧洲人不知是否也会显摆“N大发明”，阿Q从祖坟里刨出四块银洋于是满大街嚷嚷，赵太爷家里不知多少箱银锭却懒得露富，破落户与殷实大户还是有心态差别的。
瞧瞧老谋子排列出来那不伦不类的“三千弟子”，匍匐在地三跪九叩一副奴才丑态。除了《论语》中国没书了么？黑格尔评价孔子道：“一种常识道德，这种常识道德我们在哪里都找得到，在哪一个民族里都找得到，可能还要好些，这是毫无出色之点的东西。孔子只是一个实际的世间智者，在他那里思辨的哲学是一点也没有的，只有一些善良的、老练的、道德的教训，从里面我们不能获得什么特殊的东西。西塞罗留下给我们的‘政治义务论’，便是一本道德教训的书，比孔子所有的书内容丰富，而且更好。”除了中国的儒虫，这世界还有谁拼命恭维孔子的？就连李鸿章也明白：“若旧法能富强，中国之强久矣，何待今日？”老谋子居然如数家珍般用大场面来显摆这暮气沉沉的东西，其实并不能壮老孔多少声威。中国还有诸子百家，汉乐府，建安文学，唐诗宋词等等，为什么就不能选取一些精神振奋的故事呢？看看人家的奥运开幕式，总是贯穿着一种自由自在欢乐无羁的气氛，老谋子导演的“团体操”展示了极其奢华的权力美学，看来已经超过了平壤年年上演的“阿里郎”。然而创意却很可怜，即便那场太极阵，也算不得什么创意，1933年10月10日民国五运会开幕式就有数百人表演太极拳的阵仗，区别仅在于人头没那么多罢了。
说他“低俗”恐怕不够尊敬，只能算“高俗”，高级别的俗气。老谋子的中国文化情结其实不过“一统”而已，其实中国文化传统中始终存在着离经叛道、朝气蓬勃的成分，不说别的，我们的历史开篇就是以“共和” 纪年的，周厉王实行土地国有化以及“防人之口”的专制政策，结果导致民反，厉王逃亡后就有诸侯摄政的共和体制，而这个体制延续下去便成为诸侯为政的春秋、战国，中国文化在这六百年里可谓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获得长足的发展与进步。遗憾的是秦汉专制殃及文化，中国陷入“废黜百家”的泥坑里，正应了记述共和元年那篇文字里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告诫，中国人的想像力与创造性都随着言论自由的失灭而丧失殆尽，所谓“落后挨打”根源皆在此。至今还在“独尊儒术”无视甚至抹杀历代非正统文化的人，正是无情践踏中华文化的恶棍，但愿老谋子还不至于堕落到如此地步。
中国人办奥运是一件好事，它表示我们愿意融入世界而不是与之对抗，世界也热情地给予回报积极参与，但愿不要把它当作一次炫耀官僚体制政绩的机会，那样就变味了。我们谁也不会指望办一次奥运就改变中国或世界的一切，没瞧人家普京就不给面子，把我们圆梦的开幕式变成他开战的信号弹；偏偏左翼人士骂声不绝的美国倒给足了面子，布什总统一家老小全跑来助兴。世界是多元的，中国也应该是多元而非一统的，只有多元才是中国前途之所在。老谋子当年拍《红高粱》、《秋菊打官司》时展现了人性的思维，如今做开幕式却尽显官府的意愿，我猜，那不是因为“江郎才尽”，而是脑子里的儒虫打结了。在中国，倘不若鲁迅所致力过的打破一统文化的桎梏，发展总是有限，前景也未必会光明。只不过急也不得，慢慢来吧！（2008.8.11，首发天益杂文、凯迪文化散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