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印象

(2005-05-12)

刚进入21世纪,就跑了一趟沙特阿拉伯。沙特阿拉伯王国,意思是沙特家族的阿拉伯王国,伊本.沙特于1927年建立这个王国时就这样定下国名。沙特奉行伊斯兰教的瓦哈比派教义,虽然不断地“与时俱进”,政教合一的基本原则不可动摇。除去政府有一套行政体系外,宗教也另有一套组织体系。例如“穆陶威”,俗称宗教警察,一样拿着警棍收拾治理那些有违教规的行为,在这种治理中,军人、警察也只得听从。有点像我们的“纪委”,有权法外施政的。前国王费萨尔说沙特要“体现伊斯兰教律的不朽的、伟大的目标”,与我们要“坚持社会主义目标不动摇”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之前,北京一位朋友相邀,沙特的纳依夫亲王办公厅主任沙米尔要与他们公司合作,在吉达港建一间中国商城,专营中国商品。已经在吉达最大的商贸中心六楼定下四千多平方米商业面积,亲王办公室拟投资二百至三百万美元。需要我去的原因,在于吉达海岸警卫队的拖曳型升船机还是当年英国人修建的,残破不堪,也不适合需要了。我这里掌握着垂直升船机的技术,可以升举排水量千吨级的船舶,足够他们升举不到五百吨级轻型舰艇的需要。经过几次平面布置图的传真,我这边也完成了初步设计图,零号图纸四张,一号图纸十几张,全英文说明。那个老沙的传真说,方案很好,尤其节省地盘一项,特别为海岸警卫队赏识。

元月16日的北京,刚下过一场瑞雪。我捧着一卷图纸,他们四个带着七八箱样品,据说都是老沙来北京时亲自看上的商品,大清早在首都机场登机时,为托运的事就折腾了许久。不记得飞了多久,降落在马来西亚的吉隆坡国际机场,随即乘坐机场轻轨列车转到另一边登机楼。这个机场还很新,热带特有的建筑风格,规模巨大。只是我们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吸烟室,几个烟鬼憋得够呛。好在到处都有服务台,热情的工作人员解释非常详尽,还有中文解答。谁知上前一问,人家压根儿没有吸烟室。

飞吉达的航班是沙特的海湾航空公司。这家公司我早就坐过,空姐们都不是沙特人,沙特不许妇女工作。除了专门对付女人的行当之外,例如女子学校的教师,妇产医院的医护人员。本航班空乘大多都是男士,少有几位空姐。令我吃惊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空弟”居然能说一口漂亮的京腔普通话。

吉达机场是世界最大的机场,据说有十几条跑道。虽然扣去时差,我们抵达时天已经快黑了,可是从降落的飞机里望出去,一点壮观的灯火也没有,险些误以为迫降在什么小镇的公路上。从登机楼梯下到地面,等候的汽车也很破旧,载着我们跑了许久,才到了一溜平房跟前。原来吉达机场实际上是许多个机场拼合起来的,为的是接待每年那些赴麦加朝圣者,曾经发生过挤死数百人的惨案。于是我毫不客气地讥笑这愚昧的行动。翻译小杨立即警告我,万一有听懂中文的,麻烦就太大了。

出关大厅也破烂不堪,各种不同服饰的工作人员,不知怎么的就让我想起那些“法塔赫”战士。四面墙壁上都贴着禁烟的标志,可他们并不在乎,叼着烟卷跑来跑去。我记起插队时贫下中农的教导:“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作俺咋作。”也拿出香烟来欲解馋,小杨又制止我,我指着满地烟蒂辩解,小杨便跟我争。谁知一个沙特工作人员主动过来,说可以抽烟。接着拿过我的烟盒,大大夸奖一通“骆驼”是好烟,抽出一棵烟叼在嘴里,其余的便毫不客气装进他自己兜里去了。

隔着单薄的隔离栏杆,老王看见守候在外边的老沙。我还是第一次见此人,一副阿拉法特式的头罩,白色的,也是白色的阿拉伯袍。他对着我们招招手。我当时想,亲王办公厅主任还挺规矩。不过这规矩很快就不存在了,我们那些样品被海关要求征税,老王急了,此时老沙闯进来,警卫拦他时,只见他掏出一个卡片,那警卫立即成了缩头乌龟,殷勤地让他走进来。然后听见他哇啦哇啦说了些阿拉伯语,那海关官员也就让步,甚至还来帮助把那些纸箱搬上推车。我问小杨老沙嚷了些啥?小杨告诉说,老沙说这些是给亲王带来的礼物,关税也就拉倒。

出了机场关闸,先期到达的另一位翻译小刘迎候在外边。一部破旧的面包车装上人和货,老王跟老沙唠叨半天,我们都奉命在车上等候。然后,老王也上了这部破车,我瞧着老沙上了他那部崭新的“沙漠王子”,自己开车走了,这部破车便载着我们,兜了许久才出机场,进入市区也没有看见什么高楼大厦,转来转去到了一间据说是四星级酒店,大门开在背街一面,也算是开了眼界。

在房间摆置好物品,下楼吃饭。餐厅里供应地道的阿拉伯西餐。除了那些阿拉伯薄饼还算可以,其余都是世界上最难吃的西餐。唯独阿拉伯语翻译小杨,他是宁夏人,虔诚的伊斯兰,夸赞不已,还把我们咽不下去的那些鬼东西扫荡了个干净。看着我讥笑他的吃相,他告诉我,这是最正宗的饭食,在中国是吃不上的。

回到房间不一会,老王来叫我过去,原来是中国驻吉达李总领事和夫人来探望。我看见领事夫人一身黑色的袍子,不禁奇怪,外交官夫人怎么也罩这么个袍子?李夫人抱怨说,所有女人都必须这样,外国女人唯一得到的优待就是不用罩头巾和面罩。李总领事告诫我们,千万别喝酒,前两天一支中国电力施工队在运到吉达的施工机械的集装箱里藏了几箱中国白酒,被发现了。这可不得了,按照伊斯兰法规处罚,好像是得鞭刑还要拘押的。领事馆费劲不顶用,最后是找老沙拿了亲王的条子,免了。全队驱逐出境。老王说,上哪儿找酒去?领事告诉说,以后想喝到领事馆去,那儿随便喝。

次日早晨,老沙开着车来了。那些样品一打开,他唠叨个没完,大意都是太差了。珠海那个钟老二带来的不锈钢餐具,老沙说是垃圾。接下去便是服装、日用品、鞋帽等等,老沙没一句好话,唯一可以听的就是:“我在北京看见那么多好商品,为什么你们一件也没带来?”争论一通后,老沙拉上我们,直接上卖不锈钢餐具的商场里去了。那品类繁多的餐具,来自德国、美国、瑞士等国家。钟老二看呆了,再仔细对照他自己带来的样品,不再出声。我仔细对比一下,真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人家那些产品,细节上简直无可挑剔。

然后老沙说,巴黎最时髦的时装,上午刚刚发布,下午就出现在吉达的商店里。我忍不住抢白了他一句:“你们那些女人一年到头只能穿黑袍子,哪有机会穿时装?又穿给谁看?”小杨认为有辱他的宗教信仰,拒绝翻译,小刘用英语翻给老沙听的是:“沙特妇女在什么场合可以穿时装?”老沙哈哈大笑,然后说,在家里穿给老公看。

在酒店里我的房间窗外,每天可以看见巴士车拉来一车一车的“黑乌鸦”,从头包到脚。过了几天才知道那是女子学校,大约相当于我们的中学。女教师与女学生都是一色的黑袍。再过几天,发现俄罗斯来的穆斯林可以穿花袍,只包头巾不遮面纱;还可以沿街卖杂货。我问老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每天从天亮开始直至天黑,各清真寺的高音喇叭要哇啦五次,大约广播的是祷告的通知。真有点像我们当年各单位高音喇叭宣传“三忠于”,我看见大街上有人就跪下祷告起来,不过多数人并没有这样。我们的翻译小杨,每天清早和傍晚那次祷告,他都要沐浴更衣,然后到酒店不远处清真寺里去祷告的。有次我想跟他去看热闹,把他给吓坏了,接着说了许多吓人的话不让我跟着,毕竟这里是沙特。

吉达对面隔着红海就是苏丹的苏丹港,我们在吉达港快船码头看见许多沙特男人等候渡过去。当时并没有特别在意,后来酒店的印度经理告诉我们,苏丹港灯红酒绿,沙特那些纨绔子弟每到周末都要过去寻乐子。据他说沙特人到苏丹港去是无须签证的,因为那边需要这些家伙们去掏腰包。在红海边的沙滩上,每到黄昏就会开来美国式的大汽车,以越野车为多。一个男人带着两三个女人和几个孩子,下车后在沙滩铺上一块布,放上一堆食品饮料,看黄昏海景。大约五点半,海中国王的行宫前,一股世界最高的喷泉就开始喷放,在夕阳和灯光照射下颇为壮观。按照教规,这里的男人最多可以娶四个老婆,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看上去那些女人还挺友好,丝毫没有争风吃醋的迹象。后来问老沙,他说在沙特,有身份地位的男人还是一夫一妻的,例如他自己。

他们在沙滩上呆够了,又收拾东西上车,找一家大规模的超级市场,女人满足购物的欲望,孩子在那里玩各式玩具。吉达有几家这样的超市,一到下午六点半,没有女人陪伴的男人是不许入内的,门口有“穆陶威”守卫着。我们几个就被阻拦于门外,老沙派来陪伴我们的那个沙特人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于是那宗教警察领着我们从另一边一个旁门左道进去了。市场的规模很大,儿童游乐区有专门的妇人照顾那些玩耍的孩子。我们瞎逛时才发现,那些女人购物的兴头起来,几乎全都把面纱给摘掉了,难怪不许无女伴的男人进来。在沙特,大约只能在这里可以看到沙特女人的芳容。称其为芳容并非礼赞之辞,几乎每一张脸都端庄秀美,眉清目秀,成天包裹在黑色的面纱里,怎么说也是在暴殄天物。到女子服装区,任何男人都被拦截于外边了,大概是教规所致。本人最害怕的事情就是逛商店,用不了半小时,一定腰酸背疼。但老王他们得考察市场情况,我也只得陪着。走得累了,商场里有许多休息区,里边的椅子空着也不能去坐,那牌子上写着,仅限家庭使用。

在沙特拍照,必须小心却是真的。如果背景有妇女、清真寺、军营、政府机关等,都可能惹麻烦。这天傍晚,我们几个到红海边上,远处一座清真寺在夕阳照耀下格外漂亮,几棵高大的棕榈树衬托着,是个拍照的好处所。没想到刚开拍,附近那座孤零零的小房子里冲过来一个宗教警察,凶神恶煞地要我们交出相机。小杨赶紧上前,告诉他我们都是中国来的穆斯林。他不信,硬是每个人的护照都检查。

沙特的签证是最难的,要想移民沙特的话,简直登天。因为是亲王办公室发来的传真批准我们前往沙特,大使馆在每个签证上都加了穆斯林字样,说是这样方便。这时我才明白何以沙特大使馆给我们的签证上都注明“穆斯林”几个阿拉伯字,也才知道他们说这样会少许多麻烦的含义。果然,这个宗教警察看过护照态度顿时变得热情起来。我看着他怪异的制服,想趁机邀请拍照,因为已经被告诫,偷拍会惹麻烦。他坚决地拒绝了,我又多嘴问他:如果我们不是穆斯林会如何?那家伙说,最轻的处罚是抽出胶卷曝光。最重的呢?他没说。雅兴已经消失,我们便离开了,沿着海边一直走,看那些钓鱼的,他们倒是非常好客,不厌其烦地跟我们说道。这钓鱼的尼龙线比中国纳鞋底的线还要粗,绕渔线的大轱辘倒像军队里电话兵背着的那个电话线轱辘。用一块泡沫塑料板还立着个小帆,把挂着饵料的鱼钩漂向海中间,足有一两公里远。有几个渔翁还用望远镜观察,够夸张的。

还有一天老沙到一处城市花园广场停了车,让我们下车逛逛。一片足球场般大小的草地,略有些坡度。在最高处有半个排球场大小的花岗岩平台,三级台阶,背后是一块长条和正圆花岗岩迭加起来的雕塑,很有些创意。我们觉得可以作背景拍照,老沙笑了,叫别拍算了。追问下去他才说这是断头台,判斩首的犯人就在这杀头。不知是恐怖还是黑色幽默。

吉达的民居绝大多数是独立的小平房,清一色的白房子,外墙一律只刷白灰,连贴墙砖的都没有,大约有一半左右带个小院,其建筑水平根本赶不上我们沿海地区农村的民居。气温很高但空气湿度低,并不觉得太热。倘若在阳光下,人是无法忍受的,但只要一进入阴影下,立即凉快了,于是知道何以民居基本没安装空调的原因。但这是一年中最凉快的季节,夏天怎样?不得而知。几乎跑遍了吉达,除了公共场所有中央空调的之外,我只发现两处安装空调的所在,一是我们住处不远一个豪宅,院子里有两台柜式空调的室外机组;二是去当地海岸警卫队司令办公室,那台日本三菱窗式单体空调嗡嗡作响,那位上校级别的司令却毫不在乎。

吉达到处可见自动售货机,主要是卖饮料。超市里只有一种英国产的无酒精啤酒,我们买了一件回来,喝起来简直就懒得吞咽下去。不过却发现,超市里的可口可乐等是我所知世界上最便宜的。无论可口还是百事,每瓶三公升,六瓶打成一件,我们买了一件。沙特人购物则十件八件地买,我们折算起来相当于人民币一元钱一公升。这个淡水缺乏的国家,这些饮料却如此便宜,印象非常深刻。水产品都贵,牛肉也不便宜,惟羊肉稍好,大抵相当于国内价格的两三倍左右。

在沙特住下去,肯定会把人烦死。歌厅舞厅自然不会有,酒吧更别想。饭店也看不见,麦当劳肯得基有几间,倒是有许多卖杂食的摊位。中餐馆居然给我们看见一家。是在货仓式商场里,香港人开的,只是那些中国菜已经沙特化,味道怪怪的,吃他的扬州炒饭还不如酒店里的印度炒饭。咖啡馆也有几家,看上去几乎没生意。网吧也看见,有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大孩子在里边玩。

老沙给我们讲了个故事:有位读中学的公主,某日约了她的同学,包下一间咖啡馆,赶走了全部服务人员,因为他们都是男性。这些女孩关起门来自娱自乐,玩得性起干脆脱了搞比基尼展示。不知怎么的给人从窗户里窥见一二,报了“穆陶威”,来了大批警车包围了这个咖啡馆。里边全是女孩他们也不敢进去,对峙了很久那位公主才整装出来,申斥了他们。这事闹得王室与宗教机构扯皮,最后的结果是咖啡馆店主倒楣,挨罚了事。

连老沙本人也叹息说沙特的娱乐活动太少,可他每天都是严实的阿拉伯袍包裹着。他以前留学英国,老王说,他到北京时西装革履,猪头肉都吃,特别喜好猪耳朵,好下啤酒。“TMD,回沙特了他就装孙子。”我们到了亲王府,那一带全是大院,每一个大院差不多有半个足球场大小,围墙几乎能比中南海。在沙特难得见到的树木差不多都在这一带。亲王府一角就是亲王办公厅,几间平房,没有警卫。里边现代化办公设施齐全,却没有几个工作人员。我们进入会客厅以后,一位男性服务员问客杀鸡:愿意喝甜茶还是苦茶。然后每人一杯端上来,那杯子跟潮州功夫茶杯一样大小,一杯还不到一口。连续两杯之后,就连杯子一起收走了。

大约20天,我们没看见一个打工的是沙特人。每次上出租车,都问一下司机的国籍,巴基斯坦的最多,然后是突尼斯、巴勒斯坦、也门、约旦、埃及等中东国家。老沙领我们到了一家工地,接待我们的是埃及籍的总工程师,以下也是中东国家来的。我特地问他,整个工地有没有沙特人,他肯定地告诉我说一个也没有,非但这里没有,就是他所知道的几个建筑工地也都没有。在与所住酒店的印度籍经理闲聊时,他告诉我们,他已经在这家酒店任职四年了,整个酒店的所有员工没有一个沙特人。经理说“沙特人不干活”,他们把钱投入英国人打理的投资基金会,由基金会决定干什么。沙特人只检查账户,有进帐就行了。老沙更说,沙特王国自1995年开始,投入金融业获得的收入已经超过石油收入。他还说,真主掌握财富,把石油都藏在穆斯林脚下。不过石油是会枯竭的,金融不会,他还不无得意地说:“我们也是美国的股东。”

我们到沙特时,恰逢海湾战争十周年纪念。老布什与梅杰成为科威特与沙特的上上宾,每天的电视节目里,这两个过气豪杰如同真主的兄弟一样神气活现。沙特国王与他俩或其中一个坐着,周围毕恭毕敬站着一圈亲王、王子。任何时间开电视,你都不愁看不见他俩的形象,当然,我们既听不懂也没兴趣,多数便看CCTV-4的节目。老王说,如果不是老布什来添乱,纳伊夫亲王是会亲自来谈事的,现在就成天陪着老布什。这位亲王本来有望选为王储,结果他主张搞君主立宪,于是没戏了。

在吉达考察市场情况时,几个商业街都显得挺热闹。这里是看见女人最多的地方,大多数都是俄罗斯那边过来的伊斯兰,她们五大三粗,可以不穿黑袍,也不蒙面纱,拉开嗓门叫卖地摊上的物品。除去她们摆卖的俄罗斯军用望远镜之类物品,地摊上几乎全是“Made in China”标识的小商品,鞋、帽、工艺品、小玩具、小五金之类应有尽有。路过几家批发绢花的店铺,纸箱上的中文清楚地显示了它们的产地。

不经意间却有个足以使民族虚荣心得以满足的偶然发现:那天我和翻译小刘过来查询机票,想飞波斯湾那边的达曼城,据说那里是美国特区,十八万西方石油公司的员工聚集较多的地方,也许不同于吉达这边。不料经过一排商铺时却听见麻将声,寻声绕过去看见几个大胡子阿拉伯人正在搓麻将,“碰”、“杠”、“和”都还用的汉语。旁观者见我们进来,挺客气地搬凳子让座,用简单生硬的汉语问候我们。一问,原来这群都是埃及人,专跑中国进货过来批发的,麻将也顺便带进来了。据老沙说,按沙特的规矩是不许的,不过这片地方聚居了太多的中东各国生意人,可能管束得松一点。(2004.7.8发岁月如歌。)

沙特印象之二

老王对老沙的意见非常大。老沙每天早晨开车过来,然后领着我们东奔西跑,一直跑到下午四点以后,从来不说吃饭的事情。饿得我们清口水直流,他却没事人儿一样。老王喊着说要吃饭,这老兄就跟没听见似的,开着“沙漠王子”跑来跑去。我忽然想起伊斯兰的斋月,但那是按照他们的历法算的,我和老王都弄不明白。老王说:“就算是,也得跟我们打一声招呼。他老哥天没亮就填饱了肚子,咱们又不知道,喝点稀汤吃个点心,受罪不是?”

看起来他们的合作要泡汤,那个商城六楼房租奇贵,两三百万美金的投资老沙也不提了,老王不断跟我悄悄嘀咕,我又不了解情况,也不敢乱出主意。至于我们一本正经做出来的初步设计,老沙总是不安排见面。几天过去,我终于宣布不再跟着跑了,正式提出必须先去海岸警卫队,给人家图纸还得有提问和解答,然后给人家审阅的时间。老沙马上就答应了,并立即用手机联系。次日早晨,我们过去,杨翻译不愿跟我去,我知道几天来我不时讥笑他的宗教,他心里并不舒服。老沙立即说只需英语翻译就可以了,那里是用英语的。

老沙开着汽车到了门口,卫兵拦住检查证件。老沙跟那个卫兵到哨位里摇了个电话,真的是手摇话机,这令我吃惊。然后开车进去,老沙发现我们俩带的相机,马上命令必须留在车里,绝不允许带下去。见了那个司令,老沙跟他很熟,阿拉伯兄弟的礼节,左脸贴一下,接着右脸贴两下,跟那些恐怖份子传信息似的。司令看了图纸,又叫来两三个军官,老沙跟他们再次重复那个“贴脸礼”,接着提问回答,小刘的翻译不时卡壳,因为图纸中有许多专业术语,反而是老沙跟他再作解释。折腾了两三个小时,图纸留下,我们走人。我把概算书也留给他们,他们承诺说一个星期后答复。看表情他们是非常满意的,我也心定了。

于是我就打算充分利用这一个星期,首都利雅德、达曼城、麦加、麦地那都得去转转。老王则有点头疼,他们那个中国商城看来有问题,我趁机叫他学那些俄罗斯婆娘上街摆地摊,把这些样品卖了,咱们一块旅游一通。如果升船机合同签订,他们的差旅费我都给报了。老王不情愿,不断与沙米尔沟通着。

可是,旅游看来不合沙特政府的胃口。达曼城没有航班,要飞利雅德然后再坐汽车过去。可是庆祝海湾战争十周年期间,利雅德半封闭,原则上不接待外国旅行者。麦地那是圣城,老沙不主张我们去,而且交通也不便利。只剩下个麦加城了,其实它就是吉达的一部分,只因是圣城,所以独立着。

我来沙特之前已经刻意专研了一下沙特的政府结构及历史概况,知道它那两个圣城的来历。我曾经读过许多歌颂文章,炫耀那些大人物如何渊博。其实那都是糊弄老百姓的,接见之前让秘书找一些资料,读他一两遍,只要没有健忘症,总是能够在接见时好好显摆一通的――只要光说那些刚知道的,不说更多不懂的。伟人就是这样伟大起来的,谁让大家都懒得预习一下功课呢?

沙特的政体属于王室与教会之间的合股公司,王室绝对控股。宗教组织如乌里玛官僚化,又掺和了一些西方主要是英国民主制度的作料进去,例如上世纪60年代通过的《王国大臣会议条例》。它的司法制度是把《古兰经》、圣训、公议、类比这“四项基本原则”搅合起来,也革除某些实在太愚昧的残渣余孽,就形成具有沙特特色的伊斯兰主义。法赫德国王1982年登基时就宣称:“在沙特有一种广为流传的错误观点,以为西方的民主制度是每个国家都应效仿的典范,其实西方的制度根本不能解决当前的困难,这种制度也不能永久存在”,“我希望沙特能作为一种新制度的诞生地,以伊斯兰精神解决当代的问题。”稍微改动几个词,这话可以上《邓选》。

沙特人都有终身保障,这是安定团结的措施之一。虽然沙特王室的改革措施基本微乎其微,但原教旨主义仍然不依不饶。70年代末就曾经发生过占领麦加大清真寺的动乱,虽然镇压掉却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紧接着又发生了东方省的骚乱。接二连三的“热闹”在沙特就没有停过,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穷则思变,要干,要革命”可以成为理由,“吃饱了就骂娘”也可以成为理由。《古兰经》教导说“如果他们进攻你们,你们就杀戮他们,不信道者的报酬是这样的。”穆斯林的圣训里有“当你们意见一致时,他们的到来是想分裂离间你们,那么,就应拧断他们的脖子。”既然如此,只要《古兰经》、圣训都鼓励杀戮,“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便只能“战争解决问题”了,恰当当初“文革”,两派都为“保卫毛主席”而你死我活地武斗一样。

老沙被我纠缠不过,终于答应试试办个去麦加的证件,这令我们的小杨不快了,他当然知道我们都是伪装成穆斯林的异教徒,宗教的虔诚使他感到让我们踏上圣地是一种亵渎,何况还要进入那个世界最大的教堂里去!但他领着老王发的工资与津贴,尚不敢做出汪精卫之类的事情来。首先就来吓唬我,把那个圣地说成祥林嫂唯恐坠入的地狱,当然是指我们万一被戳穿之后的遭遇。却不料我从小就是被狗吠声吓大的,借了样板戏里一句唱词:“越是艰险越想玩。”

麦加确实戒备森严,进入的查验貌似威风,老沙看来也留了一手,他那张亲王办公厅开出的蝌蚪文其实把我们列入观摩性质而非朝觐者。于是经过严格的验明正身之后,我们只能跟着那位“穆陶威”走一个专门楼梯上楼。而小杨还千万叮咛,甚至设计了这样的情节:有询问我们就用中文胡说八道,或者背诵唐诗宋词什么的;他翻译时会按照对方的提问解答穆斯林应该能解答的问题。眼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我确实犯嘀咕了,是否今天根本不应该来这个地方。

从楼上看下去,一个巨大的方形黑帐幔里,据说是一块巨大的陨石。底层的人群跪在那里,向着这圣物按要求磕头。高音喇叭里的说话压根儿听不懂,只好按照小杨的样子,他咋作俺们咋作。仪式很快就结束了,于是立即被要求离开。不是其他原因,只为给后来者让出空间来。上车离去,小杨脸上一片庄严肃穆,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我的心头却在扑腾,只希望那车开得更快一些,老实说吧,越快越好。

回到吉达,日子越过越难熬。我那原本健康的胃,给这沙特式西餐以及印度炒饭弄得极不舒服,羊油,椰枣油的气味似乎也越来越难忍受。更要命的是,看来老王他们的项目没什么戏了,中国货只是地摊上的节目,开大型商场显然不适合。老沙另外找来一个沙特人,据说是个什么经理,重新开锣要搞养殖虾的项目。老沙不知疲倦地操作那台“沙漠王子”,沿着红海边的公路一直开到接近也门的地方,那里的滩涂确实广阔,但与我无关,我只期盼着海岸警卫队传来好消息。

“傻老婆等汉子”似地等了几天,好不容易熬完一个星期。老沙在我的催促下跑了一趟海岸警卫队,那司令竟然忘记了他们的承诺!不过也直率得可爱,如果在我们中国,肯定会随口编一个谎言来打掩护,这些沙特佬竟然直说是忘记了。我寻思着这样下去不行,于是交代老王,帮助我听消息,一有动静就通知我,届时我再来,还得把技术人员带过来,实地取得数据,还要钻探地质情况的。老王答应了。于是我沿着来路返回,赶快离开这该死的沙特。

直到今天,那个海岸警卫队也没有答复过。(跟上帖。2005.5.12上《wenjunq茶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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