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06)
巴黎又闹骚乱了,印象中这已经不止第一第二次。比较热闹的是1958年为了阿尔及利亚独立的事情,法国的骚乱几乎发展成内战;1968年,记得那时我们的宣传非常兴奋,一个劲地夸耀骚乱分子如何挥舞红旗和《毛主席语录》。我们当时在搞武斗,巴黎也在搞武斗,步调一致。那时的报导说,塞纳河左岸都成了红色根据地。不知是否应该吟诵“今日欢呼孙大圣”,本次骚乱烧过几百辆汽车之后,又烧到华商仓库去了。政府高官宣布是“暴民”作乱,报纸立刻予以反击,大骂政府不该诬蔑那些烧汽车砸商店的人为“暴民”。说句老实话,我至今闹不清楚这些个“打砸抢”为的究竟是什么?法国政府一直在主张正义,当初就威胁用否决权阻止联合国安理会授权美国侵略伊拉克的,理应受到群众爱戴和支持才是,怎么就闹起来了,还那么凶。
巴黎一贯以温柔乡著名,塞纳河两岸的浪漫情调也一直让全世界嫉妒。可另一方面法国人的骚乱也是有传统的,高卢公鸡的血液里流淌着暴乱的基因,法国大革命就曾经流毒半个世界;以后大大小小的暴乱基本上没完没了,著名的就有1848年的巴黎暴动还有1871年的巴黎公社。葡萄美酒夜光杯里,时不时会荡漾出血色来。也许有人会拿出法国的启蒙运动为之辩解,我们也不否认那“三杰”为思考而探究英国民主制度所做的学问。然而他们是各执一词的,犹如瞎子摸象,得拼凑到一起才能得出象的轮廓。阿克顿勋爵1895年2月开始在剑桥大学讲授法国大革命史的时候说:“孟德斯鸠是自由主义者,因为他是一个聪敏的托利党人;伏尔泰是自由主义者,因为他严厉批判了教士;杜尔哥是自由主义者,因为他是个改革家;卢梭是个自由主义者,因为他是个民主主义者;狄德罗是个自由主义者,因为他是个自由思想家。然而,这些人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对自由本身漠然置之。”人们传说法国有“不自由,毋宁死”的誓言,但人们也记得罗兰夫人那句同样有名的话:“自由啊自由,多少罪行假汝手而行!”把近代化学奠基人拉瓦锡送上断头台,即使被指责为暴君的沙皇也做不出来,法国大革命做到了。
巴黎有无尽的浪漫,巴黎也有无尽的血腥,巴黎还有精妙的诡辩。即使马克思恩格斯,也得从巴黎的空气中获得“用暴力推翻一切现存的社会制度”之灵感。谁能低估巴黎街头“无套裤汉”的幽默?拉法耶特设计了法兰西三色旗,中间的白色代表王室。雅各宾派把国王送上断头台,然后赋予三色分别代表“自由、平等、博爱”,那旗帜至今毫无愧怍地飘扬。法国人以罕见的贪婪主持制定了《凡尔赛条约》,捋起袖子准备榨干德国,然而它的总司令福煦元帅却断言:“这个条约是为二十年后的世界大战做准备。”预言何等精确,大战开始仅两年,法国就变成希特勒的马前卒。可是随后又摇身一变,成为战胜希特勒的大国之一。
法国人“搞搞新意思”的本领你不得不服。1952年法国人口学家索维发表了《三个世界,一个星球》的文章,索维依据法国大革命的干将西耶斯在1789年的名言:“第三等级是什么?一切。在政治秩序里它是什么?什么也不是。它要什么?成为重要的东西。”据此,索维发挥出一个“第三世界”梦幻:它应该像当年的“第三等级”一样,主宰世界!于是,全世界的丐帮帮主都赶紧佩戴起“第三世界”的标签。万隆会议就成为图谋主宰的会议,帮主们发誓要用有色人种族主义打垮白人的统治地位,日本人“大东亚共荣圈”的精神在此得到发扬。然而这一下也打碎了法国要成为“第三世界”领袖的梦想,反而被踢到“老牌帝国主义”的圈子里去了。不能说“第三世界”的理论没有市场,1975年联合国拥有144个成员国,除了25国实行民主制度外,其余都是奉行极权主义或一党专制的国家,大多数属于“第三世界”。如果不是因为帮主们各怀鬼胎的话,法国人差点缔造出一个连自己也被埋葬的国际社会。最终,第三世界毁于谁都想做领袖,谁也没法做成领袖。
法国人的想象力并没有到此结束,1974年德斯坦总统又想出新招,既然“第三世界”不灵验,就拉起“北方国家――南方国家”新旗号,努力把罪恶感强加到“北方国家”头上,而把桂冠戴上“南方国家”的脑袋,并为此召集国际会议。那些发达国家被归入“北方国家”行列,居然不顾澳大利亚在赤道以南;11个钦定的“南方国家”却全都在赤道以北。法国人自己也说不清这个南北之分究竟有什么意义,除开滥用政治谋略之外。最终他们总算说出了目标:发达的北方理应援助落后的南方。这种南北之议论也热闹了一阵子,很快就被人们感觉出无聊,也就随风飘散了。
一位名叫塞尔旺-施赖贝尔的法国政治家终于找到新的岔子:这就是谴责美国。他写了一本《美国挑战》的书,发现了美国的跨国公司正在进行一种无声的侵略,1968年美国有540家跨国公司,这些公司向“第三世界”乃至“第二世界”的欧洲大量投资,属于无视世界各国的主权之“软侵略”。这个伟大的发现顿时吸引了全世界的左派势力,一个谴责“美国经济帝国主义”的浪潮被掀起来了。但好景不常,不敢奢望成为大国的西德和日本迅速崛起,跨国公司不仅在它们那里日益增加,而且在英国等欧洲国家也迅速增加,法国的生意人并没有兴趣跟政治家一块逗乐子,他们把法国公司也大批跨出国外去了。而且,那些所谓遭受跨国公司“侵略”的国家,例如韩国、巴西,他们尝到获得资金、技术、国际市场的甜头,也就没兴趣理会法国人的鼓噪。未几,甚至韩国、台湾、新加坡、香港、巴西、智利、南非等都有了自己的跨国公司,跻身于世界市场。法国人的又一个创意归于荒谬,全球化的浪潮逐渐席卷全世界。
法国人精神错乱般的思维方式有利于艺术创作,例如康德、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只有被萨特接过来发挥才有了轰动效应。法国的学者们似乎有一个潜意识在决定他们的思维:偏爱理性,贬低事实。冥冥中他们相信有一种规律在决定人类的属性与活动,找到这个规律,社会就必然按照这个规律发展。我估计,马克思也正是中了这个邪性,浑浑噩噩地梦想发现规律,以成全乌托邦之路。然而对于法兰西的大国之梦而言,只是一个永远的痛。法国大革命成全了拿破仑皇帝,他甚至差点使法兰西统治全欧洲,这使得法国人怀念他,只记得他“过五关斩六将”般神气,不记得他“走麦城”之惨淡。贝当元帅说过:“除非有狼在村口嚎叫,否则法国永远也不会再次成为一个大国。”拿破仑那只狼曾经在村口嚎叫过,那叫声消失在滑铁卢的旷野里。如今狼已经濒临灭绝,满世界都成了狗的乐园,那些怀念着“狼图腾”的人们,只好自娱自乐,烧汽车砸商店,以便找回点狼嚎的感觉。(2005.11.6首发华知,7日发百灵15跟猫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