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暑假

夏,风风火火扑来,轰轰烈烈bye-bye;陡然寂静的空巢,让松了口气的我,又平添一份落寞惆怅,默默等待秋临近的脚步。

跟往年这个时间一样,安心下来想做的头等大事,就是整理成百上千张数码照片。从前相机用胶卷,手头紧张,就会严格把握分寸,兴奋地期待冲印,然后有心有相地精挑细选,小心翼翼地置放相册珍存。现在倒好,举手之劳,粗拍滥照,点到为止,不仅容量和电池供应永远不足,照了些啥自己根本不清不楚,而且下载存档以后,就消失在记忆的海洋里,一摆四五年像没发生过似的;等哪天终于兴致来了,寻觅简直大海捞针般艰难,劳动节里想粗略浏览一遍都嫌累。

罢了,干嘛总想方设法自虐呢?回味过去是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只要眼睛一闭,记忆就像脱缰的野马狂奔不止。首先,马儿把我带进城西古董商场(Antique Mall),细细重温今夏过的淘宝瘾。几个老友乘送小孩来美参加夏令营,顺便自行观光聚会,俺们义不容辞接待导游。可是小城虽历史悠久,文化璀璨,但明显配不上国人游客的高档趣味,当地如数家珍的老教堂、纪念馆、cheese factory、战场、墓地还没来得及介绍,人家就哈欠连连无精打采了。没辙,总不能让人家万里迢迢飞来,整天窝在洞里,榨菜稀饭青菜萝卜吧,于是灵机一动,问要不要去shopping?(我敢打赌,这英文单词在国内妇孺皆知,如同OK,不用翻译。)顿时,云消雾散,大伙们像充足了电,个个神采奕奕,蠢蠢欲动。他们喜出望外地如实交待,购物是他们没好意思提出来的主要期待活动内容,而且,身负重任,有备而来。我也如释负重,嬉皮笑脸地打包票,绝不让他们失望!

接下来的一幕,能让我记住一辈子:千万别随便发誓!经过对各自皮包和皮夹的兴奋挖掘之后,一堆购物单集中到我手上,乍一看我手都抖了:最新款LV!最新款coach包包!男女Clark皮鞋(鞋码随便);香奈儿最新号香水;还有个陌生的牌子:“奥特莱斯!” 我的尴尬窘态让朋友们大惑不解,“我的信用卡是联银,全球通!” “不要担心,钱不成问题,尽管带我们去买就是了。” “我朋友在网上查过,她要的名牌最新款刚刚上市,在国内买不到……” 我花了九头二虎之力,才终于使劝慰者明白:我们乡村小镇没这种时尚奢侈品卖的,即使有指定品牌的,也不可能是最新款。“那你们圣诞节到底都送些啥么司?” 我愣了几秒,然后冲进衣帽间,拽出女儿给我在Thrifty Store里觅得的打了多次折后的裘皮披肩。闺蜜一把抢过去,边对着立柜镜把自己包成个企鹅,边夸张地打哆嗦:“在老外空调下过圣诞,全仗这幅武装了!”

个把小时后,在GPS指引下,群伙来到一片空旷的古董商场,让我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大概是在预计之外,没任务压力,团组倒是给足了面子,还鼓励我今后继续扩大规模,有组织有预谋地发起米国赏玩淘古逛店热。结账时,受宠若惊的收银兼包装大妈忙不迭地抱歉自己手脚太慢。而我这趟真没白陪,在不经意间,增长了许多难得的文化差异见识,愿在此分享。

西区古董商城占地面积53,000平方英尺,拥有超过250个展位,为客户提供各种古董和收藏品,包括:家具、玻璃制品、珠宝、艺术品、镜子、照明、陶器、瓷器、银器、地毯、纺织品等等,在以往20年里,始终被评为本市最佳古董购物中心。其中展位一律无业主管理,顾客凭商品标签自主选购,省去了多少口水和人工浪费;若零售商有特别优惠,就在摊位醒目处告示,结账时凭标签上的码号,收银机便可自动折扣结算,简单明了;即使摊位设有上锁的贵重物品陈列柜,只要从摊位拨号前台,就会有服务员马上来开锁辅助,随便你端详琢磨多久。这一来,可惜了我们这群里的识货精明鬼,无杀价用武之地喔!

面对那么漫无人气的购物场所,队伍马上质疑我这个没见过世面外加严重路痴的,是否搞错目的地了?经过向职员诚惶诚恐打听后,才理直气壮地向大佬们解释:今天是工作日,一般上班族要到周末或下班后的晚上,才有空光顾古玩店…… “那就是说,我们都是闲人,不远万里到此地来拯救不景气的旧货市场!” 嘴皮王一锤定音。自小就爱打抱不平的闺蜜反唇相讥,“救你个头!有种请大侠回国严打假冒伪劣去吧!” 嗅出火药味的外交官赶紧顺势解围,“大伙儿帮我看看,这玩意要价到底几刀?”

他手里举着个古色古香的东方漆器工艺挂件,烫金的富士山从黑亮板面上呼之欲出。外交官指出,虽然标价签上注明$28,但漆器背后角落有个非常亮眼的$4黄贴。“哈,祝贺你中奖啦!” 小精精由衷羡慕,举证她曾在Ross和TJ Max获得的红黄折扣战绩。小辣椒则横眉冷对,“什么倭寇的破玩意,白送我都不要!” 外交官见势又不妙,赶快挑我做挡箭牌,“哎哎,东道主!你咋看?”

从前,以我不开窍的本性,会不假思索地直言相告:显然,是商家粗心,忘了揭掉原收购成本4刀的贴价,所以现售价应该是28刀。考虑到涉及商品考证、估价、修整、陈列推销、服务管理、警卫监控、分佣、保险等等费用,翻了7倍再出手实在不过份。然而如今,这把年纪了,吃过无数次出口伤人的亏,更从最近Donald Trump毒嘴掀起的惊涛骇浪中,明白真相不是人人愿听滴,所以卖个乖含蓄一下:“我也搞不懂哎,等结账时再问问清楚…… 还有那么多摊位呢,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先侦查一遍。”

队伍继续一摊三停拖拉长征,同时叽叽喳喳争论不休:

–这瓷罐貌不惊人是不?瞧瞧这里!(量出底部“同治年制”印记)。但年份不够老,若是乾隆年间的章,我就会毫不犹豫拎着飞回国!出关不会卡吧?

–相貌稀奇古怪不打紧,古玩嘛其实就讲究这个,问题在于是否切实符合高大上标准(高贵、大方、上等)?

–我有一颗红亮的心!继承中华民族悠久历史文化人人有责,从我做起,从古董做起,从现在做起!誓把八国联军、鬼佬传教士掠夺窃取的祖国宝藏一点点赎回来!(永远政治思想端正的李铁梅无疑。)

–虽然这玩意不够哗众取宠,争奇斗艳,可也算拿得出手。不过太便宜了,像白送似的,不买亏了。(这算是哪门逻辑?)

–空手而归怕被人笑话;花这点小钱不足挂齿;回去打发送送人不俗气;装饰柜里刚好能摆下;国内没的卖也不敢买;怕过了这店没别家;比老张家的体面多了;让人瞧瞧自己是小有修养滴;米国搜来的,送礼别致;出来一趟不容易,弄件意思意思,无聊时玩玩; 小时候外婆家有,后来破四旧时砸了;这里没人,挑选起来没压力;“既然来了,怎么可能不买?!” (最高境界莫过于此。)

总之,一套一套滴,针对每件引起注意的目标,大伙似乎都充满不信任的疑惑,不仅煞费苦心评头论足,还要扮演福尔摩斯分析货真价实,挑剔的严肃认真一丝不苟不亚于古董鉴定师。价廉物美喜欢就买吧?岂有此理,哪能那么简单任性?!我得揣摩一下是否趣味相投,缘份吻合…… (应该介绍这位风水专家到国内发展eHarmony事业,否则大材小用了。)假如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就要挑战旁人说出买还是不买的理由。也有看似大大咧咧淡定潇洒不在乎的,内心深处却百般纠结,盘算着要不要凑热闹?

精疲力竭加上口干舌燥,使大家一致赞成到街对过的麦当劳里小憩。从领受汉堡包里别夹cheese洋葱指示,到满足冰水里不得掺冰沙要求,本人又是一番紧张战斗。终于,几个男生知趣地躲到外面抽烟剔牙去了,精精拔出手机,眼睛一亮,激动地宣布:这儿有免费Wi-Fi!尼玛,在“美国就是大方”的赞美声中,女士们纷纷麻利地开手机、拆包装、调镜头,相互校对、转发、下载、修正、删除、晒上朋友圈、数数收到几个赞…… 我顿觉一阵眩晕!

But hello? Shame on me! 消极情绪稍一露头,我就狠狠自责。明明是玩玩的交易,更何况,“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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