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哈利在后院燃起一堆篝火,请我们过去烤火闲聊。我和丈夫带了些香肠和棉花糖(MASHMELLOW)过去。用削尖的小树枝串起几颗大号的棉花糖,放在离火一英尺的火苗上,用不了几秒钟,就有一种甜香的味道散发出来。篝火暖洋洋的,身后又是夜风凛冽,倒是别有一番感受在心头。
“喜欢吗?”哈利眯缝着一双蓝色的眼睛问我。“感觉挺特别的。”我说,这是实话。这种空旷静寂,万籁无声的境界是一种享受。我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只是坐在藤椅上,在冷与暖之间,火焰的比比剥剥声里,似睡非醒之中,无所用心,无所事事。时间也象停顿,唯一停不下来的是往事如云如涌,心中的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也有过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篝火,在一个叫作芦沟桥的地方,著名的芦沟晓月的风景画里,也是这样的晚秋时节,虽然是有桥无水,我们十来个高中毕业生的青春和欢乐却比那篝火还有旺盛十倍。在月色火光交相辉映的汉白玉桥下,那个男孩子半成熟的脸让我神往了多年。而多年以后又见到他,依然如故的他,我却恁的再没有了那晚的感觉!
花开花落,人生颠沛,几多春秋,那个名叫艾瑞克(ERIC)的德裔男孩子可是无恙?蓦然地想起我曾有过一个篝火的秋夜刻着他的名字,写着曾经的浪漫。那个在美国南部的山区里的秋夜,小小的帐篷,小小的一堆篝火,篝火边的吊床,吊床上的我和拾柴助火的他,他的年轻矫健的身影,在火光里闪烁的快乐的眼睛。如今的他又在哪里?“天地如逆旅,人生如过客”,此言不虚也。
“小时候,”哈利的眼神幽幽的,仿佛在回忆中迷失了方向,“我们七个兄弟姐妹,和爹妈住在农场。没什么玩的,晚上就是烧篝火,烤热狗和棉花糖,日子简单,但挺高兴的,穷高兴。”他在黑暗中叹口气,竟也是幽幽的那种语气,“我爸是个酒鬼,喝高兴了他会在篝火边打我和弟弟取乐。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去汽车报废场(JUNK YARD)卸那些汽车零件,大热天把我们几个孩子锁在又大又破的BUIKE里差点儿没给我们闷死。”不知是篝火有些弱,还是夜气在加深,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无怪乎哈利总说他生在一个红脖子家庭,但他不喜欢红脖子,虽然他的举止言谈时不时有蓝领习气,按他自己的话说。这也就是他岳父母家看不上他父母家,因而老死不相往来的缘故。
哈利有三个孩子,却总在埋怨他的婚姻没有爱情,“都怪那该死的篝火,我又喝了点酒,和凯西认识才没几天,就让她怀了孕,没办法,只好结婚。”他的故事已讲了无数遍,我也总是报以沉默。责任和爱情,与篝火何干?唉, 错,错,错,“都是月亮惹的祸”!
篝火在暗淡下去,哈利用树杈拨弄着碳灰,夜更深,风更冷了。丈夫站起身,谢过哈利的邀请,说今晚过得很愉快。一场篝火,几种心情,我不知道丈夫今晚想了什么,他不说,我也没有心思问。宝玉宝钗哭贾母,各有各的心腹事。也许他又想起了他初恋的德国籍女友,那个大他五岁,清水芙蓉,自然天成的欧洲女孩, 因为她不象美国女人天天都去刮腿上汗毛,“结果越刮越重。”他说。这个夜晚他远没有哈利的话多,那个女孩是否又随风而来过,我不得而知了。
篝火如酒,送一个让人酣醉,让人温馨的夜晚;往事却不如烟,不入梦,却如风入怀,在你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挡也挡不住。篝火,终将泯灭,往事,仍如酒,愈久愈醇,奈何奈何?我想对月祈祷,只愿记忆如篝火,让它随风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