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移民局的七号大厅里坐着,焦急地等待着我的入籍考试,心里还在默背着那一百道多项选择题。我的周围坐着百十来人,都和我一样在等着。他们中有白人,有黑人,一两个亚洲人,但多数是西班牙血统的人。那一百个例题都是关于美国人文历史和当代政治的常识,我已经背了几遍,觉得没有问题。
在来移民局之前,我以为入籍考试就象考驾驶执照时考交通规则一样,每人发一张考卷。但情况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我们被一次三个地叫进去,由三个移民官分别测试。
对我来说,这次办公民比几年前办绿卡要顺利快捷得多。
想当初办绿卡,我来过多少次移民局。每次来移民局,我都有一种屈辱的感觉。我周围那些委琐而呆滞,操著蹩脚英语的墨西哥人,移民官那副懒散不屑和一点渺视的目光让我心里充满一种无名的郁懑。在国内时,我向来认为自己是个人才,出自名校,而且长相出俗。但到了这种地方,我在他们眼里,也许只是一个乞丐,乞求一个居留的权利,不是吗?绿卡是什么?一张永久居留许可证,持有者没有选举权,只有工作权。千禧年去欧洲游玩回美国入海关时,海关官员拿著我的中国护照和美国绿卡,冷漠而傲慢地问我:“你在境外滞留了多久?”“两周。”我回答。这句明知故问让我有些窘,也使我的心紧缩。我不是回自己的国家,不象我旁边的美国人。我明白,作为绿卡持有人,我没有在美国境外停留超过6个月的自由,否则我就得放弃永久居留美国的权利。这件事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只希望今天之后,我可以找到一点心里的平衡。
我听到移民官在叫我的名字,我站起来。不知为什么,我明显感到今天这些政府官员们比以往办绿卡时要和蔼得多。也许他们意识到我们这群人从今天起也是美国人了,也有权对政府和政府官员指手划脚了。十几年的美国生活,我不得不承认,美国政府对其人民之好,是世界上其他国家无法媲比的。
我被一个黑人女移民官领进她的办公室。这是一间不大而且没有窗户的屋子,有点单人考场的意思。她首先礼貌地握我的手,介绍她自己。之后她例行公事地问了些我申请材料上的问题。然后她告诉我准备考试。她从电脑屏幕上读出考试题目,我现场口答。一共才四个题,我答得非常轻松自如。她递给我她的考试评估,要求我在上面写一句英文。我问写什么,她说:“我愿意成为美国公民。”我写好了,她看了看,签了字,并要走了我的绿卡,说:“你再也不需要它了。”最后她站起来,向我道贺,说:“你已经被批准入籍了!”我十分高兴地道了谢。她说我很幸运,不需要另约时间,再跑一趟来宣誓了,因为今天入籍的人很多,所以集体宣誓仪式将在同一天举行,时间定在下午两点。
我走出移民局大门,外面阳光灿烂。没想到入籍竟这么简单愉快,可为这一天,我奋斗了十二年。尽管如此,我仍算幸运的,一些我认识的和我同时来美的朋友,现在还在为绿卡奔波。
下午两点种,我回到了移民局。我拿到了我的公民证和誓言书。我们一行五十六人,跟著一个头顶微秃的白人移民官员对著国旗宣誓,效忠美国,遵守法律,必要时荷枪为国家而战等等。
我嘴里念著誓言,心里却象打翻了五味瓶。这一天,我盼了十二年;这一纸证书,是肯定了我虚度的十二年青春,还是对我这十二度花开花落的莫大讽刺?十二年来我如同生活在边缘上,我错过了祖国如火如荼的变化,也从没有进入过美国政治经济的主航道。没有爱情,没有信仰,只有无尽的寂寞,孤独和无奈的孤芳自赏。这纸8X11开的证书是那么轻却又这么重,这上面凝聚著我十二年东逝的韶华。
移民局官员讲得清楚,美国是不承认双重国籍的,入美国籍就意味著放弃中国国籍,这是否对祖国的一种背叛呢?诚然,一本美国护照要远比中国护照有用的多。首先去各个西方国家可以免签证,而且美国的选举权也更货真价实。但从此我回中国就需要签证了,我失去了出入祖国国门的自由,对这我还真难以适应。
晚上回到家,我打电话给我留北大教书的老同学,谈我的心境。我这位为提升副教授不得不又考北大博士生的十几年的好朋友还是那么直率:“您别惺惺作态了,明摆著占了便宜又卖乖。你以为你当初留在国内你又能怎么样?你知道多少人想那本美国护照眼睛都想绿了,您还跟我唱什么阳关三叠。”我想此话也许有几分道理,我真的是故作姿态了。既做了婊子,就别再又想立牌坊了。既拿了美国护照,何必又再谈故国情思。我现在是美国公民,从道义上我必须忠于我的国家-美国,但从良心上我依然热爱我的祖国-中国,我知道我此心可鉴天日。我只希望中美永远和平共处,希望二战时日裔美国人被关进集中营的悲剧永远不会发生在我和我的后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