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这是一个问题,一个被争论了千百年的老问题,看样子还要继续争论下去。
孟子是主张性善论的。他并不认为人生下来就是圣贤,而是认为人的本性中都有“四端”。如果把这四端加以引导和扩充,就会变成四种“常德”,即儒家视为核心的仁、义、礼、智。人和禽兽的区别,就在于有此四端。孟子是以人人皆有辞让之心,作为性善论的根据。
荀子是主张性恶论的。他的论点是:“人之性,恶也;其善者,伪也。”这里的“伪”,是人为的意思。凡是好的,善的东西都是人努力的结果。人生下来不仅没有善端,相反倒是有恶端。人同时还有智能,可以使人向善。荀子是以人人皆有争夺之心,来阐述性恶论的。
在性善性恶的争执中,可以看到人性中既有善又有恶,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人性是在善恶之间游移的。有的人善的成分多一些,有的人恶的成分多一些。同样一个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善恶的表现也不尽相同。
人性里为什么有善恶呢?因为人是从动物进化而来的。人性中蕴涵着动物性,人性里有许多和动物相同的性。在进化的漫长过程中,人是自觉或不自觉地剔除恶种,培植善根的。这也就是“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这些“异于禽兽者”,就是那个善根,是真正的人性。人性里的卑劣的动物性,就是那个恶种。真正的人性里,总是或多或少地蕴涵着动物性,这是人性里有善恶的根本原因。动物性里没有人性,所以人生应该向上,进化为完整的人,高尚的人;而不是向下,堕落成卑鄙无耻的人。
人性的游移表现在许多人在不同的心境或环境下,截然不同的人生态度和处世方法。有的人会时而春天般的温暖,时而严冬一样冷酷无情,翻脸比翻书还快。善恶还是互为映照的,无善便无恶,无恶亦无善。善恶之间,其实也就是一念之差,起心动念之间,善恶就已经在那里了。人性的膨胀,特别是恶的那一部分的膨胀,有时是极为迅速惊人的。据说宇宙里有一种神秘的黑色能量(Dark energy),能使宇宙的膨胀加速。科学家们正在苦苦思索,什么是那个黑色能量,并想方设法测量它。人本身也是一个宇宙。人性里的恶种,是否就是那个能带来恶果的“黑色能量”呢?
恶种,给人生带来的是势所必至的破坏。人们应当时时剔除恶种,万不可“仇恨入心要发芽”。圣经上也说,不要恶恶相报(Evil against evil)。以德报怨,也是古人倡导的一种消除恶种的理念和方法,至于对不对,用不用,则是因人因地而异了。善根,给人生输入的是阳光和雨露。善根通常都很弱小,需要精心培育,切不可因善小而不为。
人性的善恶,与所受到的教育程度有关系。人毕竟是学而知之,不是生而知之。但也不能由此就得出结论,读的书越多,心地就越善良。经历过欧风美雨熏陶的海龟们,本来应该是知书达理的,可偏偏有人沦为杀人犯。大字不识几个的念佛老妪,倒是常常善良得如同菩萨。孟子和荀子,虽然一个主张性善,另一个主张性恶,有一点倒是相同的,他们都认为学习可以使人向善。
孟母三迁,是要找一个好的环境。环境对人性的影响不容忽视。正所谓“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长期在酱缸里浸泡的人,是会变成蛆虫的。虽然有的人在开始时,并不想变成蛆虫,等后来真的变成了蛆虫,却也意识不到了。可悲可怕之处,正在于此。跳出酱缸,固然是聪明的举动,至少是利己的,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哪天又转回酱缸里了。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是,打破酱缸,清除酱缸,使其再也不能害人害己,从而好人安于做好人,坏人惧于做坏人,弃恶向善。
人性的善恶,是软性的;人性的游移,也是不易察觉的,关键在于自律。硬性的法律,对人性的善恶是无能为力的。只有当人性的恶膨胀得无法控制,触犯了刑法,法律才将其制服。在先进的民主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建立在开放的基础上,善根易于培植;在落后的专制社会里,人与人之间是猜忌的,不信任的,恶种往往膨胀。对人们行为举止影响最大的,是那些看不见的文化教养和道德自律,而不是冷冰冰的法律条文。
扩扩善根,除除恶种,似乎是人们应该经常做的事情,而且这种事情是要做一辈子的,不管人在哪里,更无论年龄几何。
刊登在 2005 华夏文摘 cm0507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