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一天
庞静 二零一七年二月二十六日
那天是星期五,应该是给春节划上句号的日子。大家恋恋不舍地告别家乡父老,背着大包小包,加入北漂的人流进京。过一个周末,一切都要按部就班了。
我上了G310次列车,安置好行李,舒适地坐在车窗边的位置,看着窗外拉着行李,匆匆闪过的旅客。“先放下。先放下。” 我转头看见旁边的位置已经堆上了背包。一位五十多岁的小地方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女孩子十岁上下,男孩子八岁左右。我称她为小地方女人完全是从她的穿着判断的。她的牛仔裤是有弹力那种,裤腿很紧。腿的曲线一览无遗。虽然没有什么自傲的本钱,但是到了这岁数,遮掩不遮掩已经无所谓了。上身一件劣质但无疑保暖舒适的短款黑棉衣,后背还有龙飞凤舞的暗红色绣花。她身高至少有160公分,身材的中间部位很粗。她背上有一个鼓得不能再鼓的双肩背包,左手提着一个一尺见方、用胶带缠了又缠的纸箱,右手提着鼓鼓囊囊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她正在催促着孩子们把手中的东西和背上背的背包放下来。
一看像貌就可以断定两个孩子是姐弟。他们的脸很白净,有着孩子们特有的柔顺的轮廓曲线,眉清目秀,阔额头,直鼻梁,长大了应该都是国字脸。他们管身边的长辈叫奶奶。两个孩子一起挤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奶奶把他们的背包挪到地上,见他们坐下才开始卸自己的行李,然后坐在最边上那个过道位置上。奶奶看了看两个孩子,然后拉着男孩,让他坐在姐姐腿上。我猜男孩一定是半票,没有自己的坐位。
他们坐定之后又分别站起来脱掉身上的棉衣。姐姐一身粉色系列淑女装,半长的外套也是粉色翻绒的,脚上一双半高腰的亮红色皮靴。弟弟身上的园领厚毛衣质地很好,图案也挺耐看。两个孩子都是北京口音。奶奶的毛线衣比较短,牛仔裤的腰裆也短,她一抬手,肚子和后腰都吹着风。我不忍心看她的肚子,只得把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她是国字脸,肤色偏黑,大眼大嘴,粗糙的皱纹挡不住脸上的笑意。她年轻时一定是个阳光形靓女。奶奶发现了我在看她,善意地对我笑了笑。
这时候一个身高至少一百七十五公分的时髦少妇走过来,放下过道对面座位前的小桌,把手中的浅褐色皮包撂在小桌上,脱掉半长的灰蓝色毛料大衣,顺手放在座椅上,然后把孩子们堆在地上的背包放到行李架上。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男孩子站在她的身后,大声重复地说着:给我手机。她放好东西,翻手甩胳膊。我听到啪的一声,很清脆,随后见小男孩捂着脸走到了奶奶身边。我心里暗暗佩服这个女人的麻利。她并没有看男孩,手掌却准确无误地打到了目标。奶奶把男孩拉到姐姐身边,小声说:别吵,妈妈正忙着。
我很同情小男孩,目光却追着时髦少妇。现在知道了,她是妈妈。妈妈椭圆脸,姣好的五官,园润的脸颊,重庆女人专属的又白又细的皮肤,及肩的褐黄色短发,富有弹性的长胳膊长腿,很像运动员。牛仔裤和线绒衣的裁剪都很简练,颜色是质朴的灰蓝色系列。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柔软的嘴唇微微撅着,凭添了些许俏媚。如果不是刚才那一巴掌,我会认为她高贵典雅。
妈妈无声无息地坐下来。男孩子挤到奶奶的另一侧,对着旁边的妈妈嘟嘟囔囔地问:没有玩具玩什么?妈妈不理他。他没完没了地问着同样的话。"不玩不会呆着!"妈妈终于有了回应,充满恨意的语气。奶奶赶紧把男孩拉到了姐姐身边。我看见男孩子的大眼睛无辜中掺杂了迷茫。我很想把我的手机给他玩,但是终究没做,因为我怕惹怒孩子的妈妈。
车开动之后,我望着车窗外掠过的田野,村庄,正在修建的山路,冒着浓烟的烟囱,还有摩天楼林立的城市。身边的孩子们都在熟睡。我也进入了梦乡。醒来时,我看见两个小脑瓜挤在一起,姐姐双手拿着手机打游戏,嘴中念念有词。弟弟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一声不吭。终于一个游戏结束了。弟弟大声说:你都玩八次了,该让我玩了。姐姐小声重复说:再一次。弟弟有点着急。重复着同一句话,音量越来越大。突然隔座的妈妈抬起伏在小桌上的头,迅速伸手把姐姐手中的手机拿走了。弟弟带着哭腔申辩:我还没有玩呢!又是清脆的啪的一声。妈妈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我只听她说:你把我吵醒了,就没的玩了。弟弟马上挣脱了奶奶的搂抱,跳到妈妈身边大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妈妈已经把手机摆在小桌上,插上了耳机,完全没理睬弟弟。
不知道过了多久,奶奶和孩子们调换了位置,在我旁边的座椅上搭拉着脑袋酣睡。弟弟跪在过道和妈妈玩着手掌游戏,姐姐无聊地在椅子上扭着。妈妈斜眼看了看姐姐,温声说:坐正了,女孩子不能没有规矩。姐姐很听话,端正了坐姿。妈妈从路过的货车买了两瓶饮料,孩子们一人一瓶。这时候奶奶也醒了。她从行李中取出两个苹果,去洗手间洗了,分给孩子们一人一个。
我走到快餐车段为自己买一份快餐。等待微波炉加热时,妈妈带着姐姐弟弟也过来了。她为孩子们买了快餐。妈妈让弟弟去问奶奶要不要吃东西。弟弟跑走又跑回来说不要。回到各自坐位上,妈妈取出一盒泡面浇上了开水。奶奶服侍着两个孩子用餐。之后奶奶从行李中取出了两个保鲜膜包着的卤鸡腿,默默地吃起来。
一直坐在他们旁边,我没有听见奶奶和妈妈之间的任何对话。列车进了北京西站,妈妈已经把齐肩的短发扎成了马尾,穿上了半长的大衣,手臂上挎着那件浅褐色的皮包。孩子们也背上了各自的背包,跟在妈妈身后。奶奶背上鼓鼓囊囊, 两手提着箱子袋子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我随着人流下车,目光一直被他们吸引着,直至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背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