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么一个小岛安顿下来。老徐觉得自己的心属于山， 蔚蓝的大海美得夺人心魄，在老徐看来太多的艳丽，未知，和恐惧。连接岛东和岛 西是一座高高的短桥，一边儿是山，一边是海，老徐每次开车过桥都不自觉地往山 边靠。 小岛的好处是你也没法跑远。上次老婆失口说老徐工作最早，工资最低，老徐 开车绕岛跑了三圈。第一圈想的都是老婆得不对，第二圈觉得自己也有错，第三圈 就跑回家道歉了。这汽油费也长了不是。 但这次老徐也不在乎汽油了，老徐和老婆已经没少为教会吵了。老婆受洗，老 徐不反对，老徐也不否认自己也是半个慕道友。但老徐也需要宗教自由。你又找一 帮人家里查经，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老徐不知道这次要绕几圈才能消气。但第一圈，老徐就绕到了岛另一面的小丽 家。小丽的老公老秦是教会的长老，每年夏天都回北京。小岛上中国人都挺熟，老 徐都忘了他什么时候认识的老秦。第一次见小丽是一个夏天，小丽穿了一件在国内 带来的裙子，在美国挺显眼，但穿在小丽身上很有味儿。老徐偷偷跟老婆说让她也 弄一件穿穿。老婆说你又不像人家老秦，当教授，年年回国，当然跟得上国内的潮 流啊。 老徐把车停在楼下，没直接上去。这都快８点了，人家老公不在，我上去干啥 呀。他把车又打着火准备走，但车后镜里小丽走了过来。 老徐一定看起来像霜打的茄子。小丽说自己散步回来很饿，煮面条也给老徐带 一份。老徐看到小丽的家有些乱，这反倒让它产生了一种亲切感。老徐问为什么没 去他家的查经。小丽说跟教会那帮人在一起不舒服。老徐问老秦不就是教会的吗？ 小丽说跟他也不舒服。 窗外下起了小雨，这就是小岛，每个地方都有它自己的天气。老徐那里刮起了 风，小丽家里下起了雨。小丽几年前就知道老秦国内有人了，开始哭闹几次以为断 了，今年才知道孩子要生出来了。有一次小丽又在台下听老秦讲道，突然觉得这个 老秦已经不是她当时爱过的人了。哭哭闹闹为的啥呢？她应该拿得起，放得下。今 年她痛痛快快让老秦回国照顾月子去了。 小丽讲到这儿居然笑了起来。老徐还是很震惊的，不知道看起来挺模范的两口 子还有这么多秘密。老徐更想不通的是小丽居然能这样坦坦荡荡地将自己的不幸讲 出来。也许发现自己并不爱是幸运的。那她告诉我这些干什么呢？ 老徐很久没有面对面和另一个女人吃饭了。他觉得小丽吃面的样子很性感。但 一想到这儿，老徐就紧张得想溜。老徐的面条也是胡乱吞的。小丽的眼睛大胆地留 在老徐脸上，老徐知道自己吃相不好，尴尬地笑了笑。小丽也笑了笑，说好久没有 人在这个屋子里定定心心吃饭了。老徐觉得小丽的眼睛离他这么近，看起来她脸上 散步回来的红晕还没有退。小丽的眼睛突然害起羞，躲开老徐的眼神儿，锁在了老 徐的碗上。 窗外的雨声变得很大。老徐觉得小丽在等待什么，一想到它，老徐也觉得一阵 眩晕。眩晕中他向小丽的脸上凑过去……这时一只苍蝇，喝饱了老徐碗里的鸡汤面 ，从老徐和小丽眼前的小狭缝嗡嗡地飞了过去。它飞得是这样近，险些撞到了老徐 的眼镜。 老徐一激灵。小丽也被苍蝇惊醒，顺手拿起苍蝇拍儿，那苍蝇就变成墙上一个 小黑点。小丽转身看老徐已经站起来准备走，眼睛就一下子湿了。她还是牢牢地坐 着，仰起脸来问“我说得太多了吗？”站着看下去，老徐看到了带泪的眼睛，滋润 的嘴唇，和一起一伏白嫩的乳沟…… 回家的路上，雨下得更大了。老徐的脑子很空，这使得老徐可以认真地想问题 ：自己真爱老婆吗？老婆爱上帝多些呢？还是爱老徐多些呢？什么叫爱呢？ 这些问题像雨刷子一样在老徐的脑子里晃动，占据着他。老徐威猛的ＳＵＶ在 茫茫的雨夜里就像一只迷路的小甲虫。山在右面欢迎这小甲虫，海在左面对它咆哮 。在前面，那个连接岛东岛西的短桥已经被洪水冲垮。 小甲虫对着断桥冲了过去，从空中飘向海面。直至变成小黑点，被老徐最为恐 惧的大海拥抱了。老徐觉的他应该跟那个苍蝇一样，吃饱了面，就该走了。走晚了 就变成墙上一个小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