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船

 

江船

 

南来客打小住在珠江边,可以说是看着江上往来的船只长大,听着江上传来的船笛入睡的。

 

当年珠江上行驶的,大多是木帆船、舢板之类的,也有驳船、拖轮、平头小客轮,不过,南来客印象最深的是高大威猛的花尾渡。

 

记得离南来客家不远江堤畔常停泊着一艘花尾渡。

 

花尾渡是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珠江三角洲特有的主要水上交通工具之一,本身没有驱动能力,靠拖轮并行。花尾渡体型相对庞大,尾巴高高翘起,名字听起来花里胡哨的,在小孩眼里则是一付凶巴巴的样子。

 

南来客两三岁那年,祖母从南洋回来探亲。江边,南来客指着花尾渡问,“阿嫲,喺唔喺坐哩只大船返来噶?”

老人家笑着点头说:“喺呀。”

祖母晚上住旅店,白天过来看大孙子。一天,祖母没来,保姆说阿嫲返南洋了。南来客不信,哭闹起来,保姆抱着南来客来到江堤上。

 

花尾渡果然开走了…

 

零散的片段,深深地印在南来客幼小的心灵里。

 

珠江穿城而过,将五羊城分作南北两岸。

 

人民桥未修成前,连接广州南北的只有海珠桥。

好在沿江散布着大大小小的轮渡码头。

南来客住在珠江北岸,过河南总是在南方大厦前面的轮渡码头过海。

落芳村去石围塘要从黄沙码头乘轮渡过海。

到珠江游泳场或中山大学上天字码头乘轮渡过海。

 

老广东江海不分。过海其实是过江。

 

乘船出海要上位于河南的太古仓码头。

五十年代末,阿嫲再次回国,就是在太古仓下的船。那一次,阿嫲带回来几大木箱食物…

 

当年广州的内河客运码头主要有两处:西堤客运站和大沙头客运站,都在北岸。

 

西堤客运站与大钟楼隔着一条马路,离沙面东桥数步之遥。

近在咫尺,南来客印象中只进去过两次。

一次是孩童时期和母亲在客运大厅楼上的茶居吃过一次午饭。

另一次是80年代大学组织教工莲花山一日游,在此地上的船。

那次是包船。

南来客至今不清楚西堤客运站的班船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大沙头客运站则多次进出。

 

第一次在大沙头上船是文革期间随罗叔叔去西樵山。

 

发船时已近晚上十时。

 

那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单层平头机动木船,船上有两三个船舱,大通铺,轮机就在大通铺边上。

 

南来客站在船边甲板上,看着两岸灯火渐渐稀疏,江面变宽,才返回船舱。

 

罗叔叔是西樵山人,少不了讲些康南海的逸事,南来客就在哗哗的江涛声、嘟嘟的轮机声、和罗叔叔抑扬顿挫有声有色的语调中不知不觉入睡。

 

一觉醒来,天近拂晓,

”到了。先去饮茶,” 罗叔叔说。

未几,船靠岸。

不远处就有一家茶楼。

没想到能吃到广州城久违的伦教糕和牛肉拉布肠。

 

罗叔叔随身带了一辆28寸永久牌自行车,车尾架载着南来客,风驰电掣,来到西樵山下,自行车搁保管站保管,二人步行从枕流亭一带登山,游玩半日,下午乘同样的平头机动木船返穗。

 

十年后暑假期间,南来客重上西樵山。

不过这次不是跟罗叔叔,而是带着女友萱。

乘的是同一班船。

船上乘客寥寥无几,上船后一个个倒头大睡。南来客二人坐在铺位聊天,船员过来问要不要租被子。二人嫌脏,谢绝了。不料半夜江风凉飕飕的,不得已开口租被子,还被船员抢白了一句:唔系話唔租乜?”

 

广州-肇庆班船也是在大沙头客运站上落船。一九七一年暑假,赴仁威庙“忠诚党的教育事业”之前,南来客与一位同样命运的发小男同学上肇庆游玩,就是在在大沙头客运站上的船。

 

当时买不到直达船票,听售票员建议乘平头大通铺小客轮到某处换乘大船。小客轮嘟嘟嘟嘟行了一夜,次日清晨抵埠。二人在江边小店候船,喝了碗鸭粥,大船到了。

 

来船是钢筋水泥壳客轮。大则大矣,却是“慢船”,乘客多为四乡农民,提着鸡鸭鹅鱼蔬菜之类的,下船时一拥而下,上船时一拥而上。更没想到的是船走之字,到前方对岸上落客,如是往来多次,直到中午才抵肇庆。

 

“两岸青山相对出”。二人抢占有利地形,得以饱览西江风景,倒也不枉此行。

 

七十年代中期,南来客和好友梦侠兄弟到肇庆,同样在大沙头上船,乘的是大江轮。

 

大江轮溯江而上,夜发朝至。

 

船票不好买,来回都在底舱,虽有铺位,不见天日。

 

西江上往来的大江轮表面上看都差不多,实际上分两种:钢筋水泥壳客轮和钢壳客轮。

 

大江轮载客多,速度快,平稳,然而,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不得了。西江水道上最大的一次江难,就是两艘大江轮碰撞造成的。

 

事故发生在1975年8月4日凌晨。据报道,“珠江容桂水道蛇头湾附近的江面上,两艘同属珠江航运公司的“红星”客轮相向而行时,顺水而下从肇庆开往广州的“红星245号”钢壳客轮,猛然撞向逆水上行从广州开往肇庆的“红星240号”钢筋水泥壳客轮……短短几分钟内,两艘客轮上的800多名乘客就随着船身沉入江中。事后虽经多方抢救,仍有432人罹难,死者中的绝大多数(380人)是广州乘客。”  (引自网络)。

 

消息传来,广州城一片愁云惨雾。

 

罹难人中就有南来客好友阿森的姐姐。

 

关于这次江难,小道消息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而且说得神乎其神有声有色,什么夜雾弥天, 不知何处忽然出现一条小舟;什么两船相撞后,其中一条如果撞猛点,另一条船也许就会被推至岸边,人或许少死些。

说来说去,据说船窗铁条都是焊死的,舱底铺位的,任你水性再好也跑不出去…

 

事后证明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据肇事的红星245号驾驶员后来在法庭供述时称,他当时看到一艘没有挂灯的小船突然在正前方横过江面,为了避免撞上而紧急打满舵避让,造成直冲对方客轮的恶果 (引自网络)。

 

南来客最后一次乘江轮下西江,是一九八三年五月。

南来客和萱乘飞机到桂林度蜜月,回程游阳朔后取道梧州返穗。先乘旅游大巴至梧州,再从梧州乘船到广州。

 

半夜开船,次日下午抵穗。

 

离岸不久,船驶入茫茫夜色中。

 

黑暗中岸边大山依稀可辨,时而出现两三灯火。

 

万籁俱寂,唯有涛声不绝。

 

五六月正值洪水期,江水滔滔,如万马奔腾。

 

天亮以后,崇山峻岭,悬崖峭壁、江堤大坝、蕉林蔗田、荔枝树,荔枝树龙眼树、菜棚农舍、山林,航标…一个接一个映入眼帘。

 

中午过后,沿岸村落、城镇、工厂越来越多;江面上也热闹起来,往来的各种船只越来越多,有江轮、轮渡、机帆船、还有海轮。

 

不久,眼前出现几个高大的烟囱,都冒着白烟,

 

白鹤洞到了。

 

接着,船驶入白鹅潭。

 

从船驶入白鹅潭南来客跑到舱外隔着宽阔的江面眺望,到船进入不足四百米宽的河道近距离观察,船经过沙面时,南来客总会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激动。

 

大概是换个角度观察沙面的原因吧。

 

当年堤边停泊的木船舢板都不见了,代之以一条汽车栈桥。

 

江上偶尔还能看到一两艘老式木帆船,花尾渡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南来客这辈子乘过海轮、邮轮、长江轮,珠江轮,但是从未上过花尾渡。

 

数十年后,在异国他乡、儿子的钢琴老师家中,墙上挂的一幅国画让南来客久久不能忘怀。

 

画中近景是一株红花怒放的木棉树,远景是江面上停泊着一艘花尾渡。

 

落款是钱松岩。

 

寥寥数笔,写尽岭南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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