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

信仰 (2016-01-08)

南来客不讳言自己是有神论者。革命不分先后(为方便理解,用过来人熟悉的世俗术语阐述。下同),若把信教比作参加革命,南来客可谓老资格了。早在戴红领巾时,南来客就在母亲影响下皈依我主,只是同时也崇敬另一位大救星,而且也没妨碍我时刻准备着做共产主义的接班人。母亲一个朋友传福音给母亲,母亲传给了我。佛教讲佛缘,基督教信仰估计也是这个理。几个《圣经》故事,没有任何实证,没有太多的说教,我就成了基督徒。家不远有座老教堂,礼拜天南来客偶尔会上教堂,不是去听布道,而是去感受那种气氛。南来客至今还记得文革初一个雨夜,南来客仰望着黑红夜空十字架被拆下的教堂塔尖,心里问主:“为什么?”

真正开始接触《圣经》跟学英语有关。英语课本中没有圣经故事之类的,但有些成语源自《圣经》,卢老师讲解基本意思后多少加以引申,使南来客对《圣经》有了更多了解。后来,专业学习研究时有涉及《圣经》,比如,西方翻译学与《圣经》翻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又比如,《圣经》翻译研究大家Eugene Nida 1986年春曾到广州中山大学讲翻译学,南来客有幸旁听并跟大师商榷一二,得到大师赞同及旧书一箱。不过,南来客第一次通读《圣经》,是在来美后。

南来客来美不久,就有人邀请去海德公园浸信会。南来客本来就信教,欣然接受,礼拜天搭其顺风车来到教堂。该教堂有主堂和中文堂,有不少大陆来的留学生及家属。南来客去的是主堂,也即以老美教友为主的英文堂,后来得知南来客名字也在中文堂另册中。英文堂有辅导员在查经班一对一帮助新来的学习《圣经》。一本本《圣经》(今日英语版,The Bible in Today’s English Version,由Nida 所在的美国圣经学会翻译)摆放在桌上供大家领取。南来客的辅导员去过中国,热心而且不是原教派,南来客问了几个《圣经》及基督教思想的问题,他的回答都很靠谱。不少留学生初到美国在教会感受到温暖。南来客也一样。海德公园浸信会众教友热心助人、牧师布道精彩动听、唱诗班歌声悠扬,南来客至今难忘。来美初期,南来客常去做礼拜,可是渐渐开始受不了查经班 –“天天读”落下的病根。查经班很难不使文革过来人不联想到天天读。广东人当年说,“日日食鸡都厌啦”。经是好经,南来客天性无拘无束,一句话能说清的反复讲解,难免感到厌烦;加上一些弟兄姐妹们出于朴素感情的荒唐解读(如同当年工人叔叔农民伯伯谈读毛著心得以及今日网上一些后生之辈论毛思想,信口开河,胡乱引申),南来客听得一把火又不好纠正。更有甚者,牧师口若悬河,本来好好布道便是,偏偏有一天扯到政治,讲马克思以贫富划人,所以遭报应晚景不堪,有书为证 – 不过书已失传。南来客听后不以为然。牧师布道,为神传话,是很神圣的工作,太入世跟政客何异?南来客是“属灵者”,同时也俗人一个,有七情六欲,疑惑烦恼,做礼拜听牧师布道,时能豁然开朗,悟到一些人生的真谛。可是,也听过一些半路出家的布道,所云如同小说里许愿烧香礼拜神定会有求必应,充满功利思想,或夹杂私货,则令人大为反感。

不去做礼拜不等于不信。南来客不讲究形式,注重修行在个人。《圣经》还是认真读的。除了今日英语版外,南来客还读了传统英语版(Holy Bible Concordance )。中文版则没有全部通读一遍。《圣经》不好翻译,南来客不愿随便评价中文版译文水平,只想在对翻译者表示敬意之余,说一句:There is still a long way to go。

南来客虽“参加革命”有年头,思想上也早已入“党”,但是组织上至今仍未入“党”。 多年以前,曾有人上门传福音,说南来客一只脚已经迈过去,另一只也应该迈过去。“耶稣也受过洗,我们可以在浴缸里为你施洗礼。”南来客断然拒绝,“你不是约翰,我更不是耶稣。比喻不当。神的恩典无所不在。如果形式那么重要,在浴缸施洗礼不是太儿戏了吗?”

毕业后,南来客在某大学任教,有一老美学生,父子两代都是传教士。学生委托老师朗诵一篇布道文章进行录音,并邀请老师加入其教会。老师满怀激情、字正腔圆地完成了委托,同时一如既往地婉拒了学生的邀请–哪怕盛情难却。老师深知人具有无组织无纪律的思想再虔诚也会对组织造成极大危害。为了把这种危害降低到最小,南来客至今仍保持“党”外人士身份,只是偶尔回教会听听布道及作些小奉献,比当年母亲回单位老干科参加政治学习的次数还少。

尽管人不在组织内,南来客依然能感受到神无所不在的奇异恩典。回顾这大半辈子,南来客经过不少风风雨雨,没遇上一个过不去的坎,总觉得冥冥中有神在护佑。许多当时认为倒霉的事过后回想都是塞翁失马。南来客在郊区中学念高一时,父母都在干校,两个妹妹在广州相依为命。南来客和同学一月可回城一次。一次,回城之日,南来客被告知留守,不得随大队夜行军回广州。再三陈情,工宣、军宣、主任充耳不闻。南来客冲冠一怒,次日清晨不告而别,乘车返穗。天亮时分,大队甫抵市郊沙河,南来客已车入市区把家还。当晚,兄妹正对灯黯然神伤,忽闻母亲在楼下叫门–母亲得到批准回城治病。那种孤苦伶仃的小鸡见到母鸡回来的欣喜就不用说了。回校后怎么办的烦恼一扫而空。别说批判,再进学习班也无所畏惧。

又比如,师范毕业,南来客优等生得罪某军代表,被以革命工作需要的名义发配仁威庙教小学附设初中班,精神上好不委屈。五年后想想,工资待遇都一样,中学听起来名堂大些而已。到中学任教,一年还得去一两次分校;更要命的是当年中学青年男教师和男学生关系紧张。南来客血气方刚,赶上抗日抗美挂彩光荣也就罢了,如果内斗失手伤了阶级兄弟或被学生打个半死,死伤皆轻于鸿毛。反观仁威庙,童子虽顽,年纪还小,对老师不敢造次,南来客安然度过五年有余。修炼到第四年,莫名其妙被推荐上大学。过关斩将,连受之父母的身体发肤都在大庭广众(男)中被检查了一遍,最后又莫名其妙地以“红专不平衡”为由被刷下来,错过工农兵学员最后一班车。没想到这又是 a blessing in disguise。次年,恢复高考,南来客赶上第一班车,成为77级学员。那年工作满五年,得以带薪学习,一个月四十二块五毛,比普通学员十八块多了一倍不止。高考虽稳操胜券,南来客胸无大志,兼怕重蹈覆辙,毕业分配又被以革命工作需要为由分配到哪座庙宇,第一志愿遂锁定本省两家重点大学,抛硬币两次选定。幸亏选了后来就读这家,次年得以考研;换了另一家,学校铁定不放人。粤人有谚,“行运行到脚趾公(脚拇指)”。不是南来客有何德何能,都是神的恩典。

在红旗下成长从小信奉主,南来客绝非异数。

十多年前,南来客接到一个电话。来电者以华人特有的典型方式从南来客姓名、是否广州的、是否曾在某某大学就读,一直问到是否曾任某班班长,得到肯定答复后,才自报家门,“我是Cadre 呀!”Cadre 学长念旧,把“失踪将士”南来客找回,和大学同窗恢复联系。有了微信以后,大家在网上交流更方便、更频繁了。一日,聊起信仰,同学贾生告诉南来客,他早就信教了,他的英文老师原来是神学院院长。贾生住东山,是高校子弟,不知何故,南来客当年就觉得他是个基督徒,只是没有说破。

南来客笑问贾生,“当年你默默祈祷的时候,你可曾想到,班里还有另外一个同学,你们的班长,也是基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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