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

慧和我同班,也是近邻,从小就是小学师生公认的美人。没见过闭月羞花什么样,用来形容太落俗套。这么说吧,我校红领巾常有去机场接待外宾的任务,重要活动总少不了慧。在机场大厅等待外宾时,外办那个老不正经的陪同叔叔常在慧身边徘徊,有时还摸摸慧的头或脸蛋–多少有点咸猪手,其他的祖国花朵怎不见你碰一碰?

慧秀外没说的,连我母亲这样的大美人都夸慧是长得漂亮。慧中就说不上了。杰克 伦敦曾说过女人要么美丽,要么愚蠢。话糙理也糙,说得也太直白太绝对了。不过,这说法对慧确实适用。慧明显属于那种傻乎乎的靓女,尽管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人长得出众,功课却比较地不是那么好,碰上哪个老师不会怜香惜玉或太过怜香惜玉,就被损得无地自容。所幸她人不精明,不至于一头撞到墙上。四十年后,慧曾对南来客说,“我妈说我智力只有五年级。”南来客嘴上说,“阿姨那是开玩笑。”心里想,“你妈还说多了两年。”

慧小学时常到我家找我妹妹玩(?),有时三人一起去游泳。五年级一个夏日,我到沉风山参加市少先队登山活动,中午回家累得倒头大睡,后来被讲话声吵醒,朦胧中一看,慧坐在我枕边。她若无其事,南来客难为情外还莫名其妙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这种纯洁的友谊一直保持到文革第二年南来客自京返穗。大半年不见,慧出落得更美丽了。她跑来看我们,还带来一筐水蜜桃(在广州可是稀罕物)。三个人又一起去游泳,在游泳池差点跟几个小流氓打起来—多亏教练鞋抽(鞋拔子,下巴较长)闻讯赶来,给我们结了围,还灌了那几个家伙若干泳池水。记得这件事是因为没多久广州风传劳改犯进城,到处搞联防,接着莫名其妙慧跟我们断绝来往了。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大家形同陌路,见了面招呼都不打一声。初中我们集体分到一中,不久她转学走了。三十多年后她告诉我,她上东片文教办说要转学到华师附中,就一句话,经办的军代表二话不说就给办了。南来客转学还得设法弄张省军区的介绍信,没想到漂亮脸蛋那么好办事。

此后就不多见到慧了。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是高二时。天生我材必有用,虽然慧生来不是读书的料,上天给了她女人梦寐以求(男人也未必不梦寐以求)的优势:看上去让人眼睛一亮的美貌,外加一副好嗓子。慧考入歌舞团,还当上报幕员,没多久就红遍了广州。文艺界是非多,伴随着大红大紫而来的是流言蜚语。慧妈妈不敢大意,当机立断,早早把女儿嫁给一位革干出身的转业军人。慧嫁为人妇后七八年时间,南来客只见过慧一次,托她捎封信,直到有一天妹妹说慧找我有事。见到慧,她已大腹便便将为人母。原来她想请我帮她妹妹补习功课(?)。这个忙没帮上。

“人生不相见,动则参与商”,南来客读研、教书、留学,慧据说后来到一家政府机构工作,转眼过了十五载。九六年,我带着儿子和外甥女到原来任教的大学故地重游。回家路上经过一栋大楼,望招牌,突然想到这不是慧的工作单位吗。马上叫出租车司机停车。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外甥女来到四楼。见一位似曾相识的女干部戴着白手套在伏案办公。我凑上前,那干部眼都没抬,说,“咩(什么)事?揾边个?”“呣(没)事,揾你。”那张依然漂亮的脸显出不快之色,抬起来,正要发作,犹疑了一下,“哦…是你呀。”慧已改行数年,官居科员要职,而且手握审批大权,怪不得那付架势。慧虽服务态度不咋地,在同学中名声不错。慧对同学不拿架子,找她办事有求必应,而且从不河马大张口,吃顿便饭就算报答了。蠢纯相通,在她那个位置还是纯点好,太精明了没准让岐山同志手下找去谈话。

当时慧跟前夫已好离好散,独自跟慧妈妈相依为命。慧离异时徐娘半老,据说不少人追,但慧守身如玉,连单位举办舞会都不参加。慧在文艺界时曾有不少没影的传闻,这会儿一点绯闻没有。有同学说她不知在等谁。

别时不难相见难。再次见面是十年后的事。如今时兴的同学聚会十多年前就开始了。南来客不好应酬,一般请上一桌十来个好友小范围叙旧。慧每次都赏脸,而且同学们一个个好像约好似的,相当“通气”(会做人),南来客身边总有一把椅子是空的。南来客也曾白日独访慧府。那时慧父母均已去世,南来客进得屋来,在两位老人像前鞠了躬,跟慧聊起家常。此刻见识了美人迟暮的不堪:

慧仍孤身一人。慧妈妈是南下干部,精明强干,还曾是学生家长代表。宝贝女儿自小娇生惯养,从学习、事业到婚姻,事无巨细都由慧妈妈一手包揽。可怜天下父母心,帮多了有时不见得是好事。慧妈妈这一走,慧顿时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慧有房有退休金,物质生活毫无问题;人却已老徐娘一个,虽身材曼妙,容貌殊不足观,可怜还时时沉浸在往日的荣耀中,有意无意地提起当年的辉煌。谈到小时候游泳,来一句,“单位去游泳,大家都说我真像一条美人鱼。”谈到她有次在国外问一学长还认识不认识她,“他说,梗系(当然)认识啦,XX (居住地)靓女嘛。”说着说着谈到彭阿姨曾跟慧妈妈说自己的儿子看了慧的相片后不知有多喜欢她,可惜人在两地,还是没戏。南来客听到此差点笑出声来,说,“你妈妈那么精明的人,居然能信彭阿姨的话?”彭阿姨跟南来客母亲也认识,离异几次,人不坏,脑子有点问题,那会儿说又要结婚了,问跟谁,“大概是叶帅吧。”谈笑间,一不留神南来客也犯了傻,没来由冒出一句,“你说这个喜欢你那个喜欢你,怎不见你说我喜欢你?”话一出口知道不对了。还好,前佳人只有五(三?)年级小朋友智商,不懂得打蛇随棍上,笑着答道,“你不是没有嘛。”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Calf’s love,起码曾经有过;你也有,大家就别说破了。南来客和太太也是发小,不明就里的人常说我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太太心里明白青梅竹马另有她人,所以别人–包括南来客老丈人及丈母娘–一提到慧,太太就会瞟我一眼,说,“慧,老情人。”小时候,在老师同学眼里,我和慧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文革初有人给崔老师贴大字报,提到崔的金童玉女,影射的就是我俩。崔老师记得,南来客也没忘。金童玉女最终没走到一起。两人从未有过任何超越同学友谊的行为,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略超出一般同学友谊的很微妙的关系。南来客没有红颜知己,何况两人的经历相差那么大,除了叙旧,实在找不到太多共同语言。可是,人经历过的事情、曾经有过的感受,不是想从记忆中抹掉就能抹掉的。坐在睡梦中少年南来客枕边的倩影,已经永远刻在南来客心里。

同学聚会上,慧曾夸我字写得好。问她怎么知道,她说,“那次你托我捎信,不记得啦?”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随手写的几个字,难为她还记得。南来客练字有年,毛笔字入俗眼不入法眼,从未写字赠人。不过,慧如果真有雅兴索要“墨宝”,南来客一定不会拒绝,好事成双还会送两幅,字都想好了。一幅上书:山气日夕佳; 另一幅上书: 日暮倚修竹。

□ 作者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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