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康,你来看,苹果树结苹果了!”
晓芸满是惊喜的声音从后院传来。明康放下手中的报纸,推开通向后院的落地门。
“明康,你看!”
晓芸指着身边的小树,枝上果然有好些婴儿拳头般大小的青苹果,正随着枝桠微颤着,甚是可爱。
这棵苹果树是晓芸几年前种下的。都说果树不好伺弄,她却想试试。付出的时间和精力自然是可观。今年是此树第一次结果,晓芸非常高兴。其实,岂止这棵苹果树,明康放眼整个后院、前院,草地齐整碧绿,花圃里更是姹紫嫣红,都是晓芸精心打理的结果,明康没有沾过一根手指。再看晓芸,这个自己深爱的女人,白皙的面容泛着红润,汗珠挂在脑门和鼻尖,笑意写满脸上,真是美极了。一切都这么美好,只是……
晓芸看明康有些走神,知道明康的那根神经又被触动了。
五年前,也就是明康和晓芸新婚不久,他们正满心欢喜,作足了准备要生一堆宝宝贝贝。活泼好动喜欢冒险的晓芸,突然想重温一下多年前骑摩托车的风驰电掣的感觉,随即从车行租来了车,明康怎么阻拦都没有用。其后的车祸导致晓芸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对于极爱孩子、做梦都想儿女绕膝的明康来说,这无异于晴空霹雳。晓芸的那份内疚也可想而知。她从此收敛了性格,努力作一个温柔贤惠的好妻子,将屋里屋外所有的家务事都默默地担了下来。几年下来,没有后顾之忧的明康事业有成;美丽贤淑的妻子更是人见人赞。晓芸的付出明康都看在眼里,也满心感激。虽然他知道人该知足的道理,但那份遗憾还是会时不时地袭击他。
晓芸拽了拽还在发呆的明康,“进屋里去吧。”
“哦!”明康回过神来,揽过妻子,给她擦去额头的汗,“你辛苦了!”
“明康,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晓芸拉着他的手走进屋里,在沙发上坐下,“这件事我已经考虑过一阵子了,现在想听听你的意见。我们去中国领养一个孩子吧。我们从小婴儿带起,会很亲的。”
明康没有觉得意外,其实这个问题他也想过,只是因为那可能很复杂的手续以及不是自己亲生孩子而产生的感情隔阂,他就没有深想下去。
晓芸说:“我前些天在公园跑步时认识了一对美国夫妇,他们已从中国领养了两个孩子。大的已经七岁,很可爱,养得很好,他们很受鼓励,去年就又去领养了这个小的。在他们眼里这两个孩子简直就是天使。我真的能感觉到他们的喜悦。如果你对这个提议不抵触,我可以去多问问那对美国夫妇一些细节。你不是下个月去北京吗,也可以顺便打听一下这方面情况。”晓芸越说越兴奋,连眼睛都在放光。
明康觉得自己被晓芸感染了,想了想,说:“那好吧,我们先打听打听。”
二
一个月后,明康带着晓芸的叮嘱启程去中国。
在北京,明康见到了大学同窗大头。这家伙这几年炒房地产赚大发了。还别说,他那大头还真不是白长的,很是灵光,三教九流人脉极广,用他的话说,没有他打不通的关节。要想打听领养孩子的事,明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头。
饭桌上,明康把自己的情况和想法告诉了大头。大头拍了拍明康的肩,“兄弟,我看你在美国是越呆越呆了。又不是你有问题,干嘛不自己生?干嘛要去养别人的孩子?我有个哥们儿,就想要个儿子。连着生了俩闺女后,老婆说什么也不生了。哥们儿说了,你不生拉倒,我找人生去,外面愿意做这事儿的人多了去了。合约先写好,生女儿,给你十万块,孩子你带走;生儿子,同样十万,你走,孩子留下。这前前后后找了仨女的,全是大学生。给出三十万,终于得个儿子。你又不计较生儿生女,那真是太容易了。只要你点头,哥们儿立马去给你找人,高矮胖瘦、学历、长相由你挑。”
“别,别,别……怎么能跟和自己没感情的女人生孩子?不行,不行。”明康连连摇头。大头见明康坚决,也就不再说了。
“对了,明康,你还记不记得刘萍?我前些天见着她了。”
明康一怔。怎么不记得?她是他大学交往了四年的女友。毕业时他被分回原籍,再加上刘萍父母的反对,两人无奈分手。为此明康曾一度痛苦到自闭。
“她现在怎么样了?”
“好象不太好,下了岗,离了婚,孩子也归了前夫,现在好象在做临时导游。有空你还是见见她吧,你这么多年难得回来一次。”
三
“你一点没变。”
明康说的是他的真实感受。餐桌对面坐着的刘萍并不象他想象中下岗女的落魄形象,她的容装都像是特意精心整理过的。他看到刘萍眼里闪烁着泪光。
刘萍告诉明康,那年分手后,她就知道没跟他一起走是个错误,她根本忘不了他。她曾不顾父母的反对,一人跑到明康所在的县城,她想告诉他,她愿辞去北京的工作,和他在一起。可那时明康已去了美国,留给她的只是人去楼空,她的心也空了。后面的这些年她就像梦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结局也一团糟。
这都是命运弄人。对明康来说,那时受到的打击又岂是他这一生能忘记的。生活就是这么无情,总是有这么多遗憾,包括他现在不能享受到的天伦之乐。他能说什么呢,说了又有什么用,一切都已无法改变。明康只能把一杯杯的白酒往嘴里送。
不知喝了多少、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餐厅,明康只是模模糊糊感到自己躺在了床上,柔柔地,有人用温毛巾给他擦着脸。一张脸离他那么近,长长的发梢扫过他的面颊,一股他曾经非常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他一把把刘萍拉到了怀里,“给我生个孩子吧。”
……
明康感觉手臂酸麻,试着想动,却动弹不得。他慢慢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很刺目。他皱了皱眉刚想再睡回去,却猛然惊醒了,因为刚才那一瞬间,他看见刘萍正躺在他的臂弯里浅笑着看着他。明康“噌”地一下坐起来,酒精的余劲使得他头晕目眩,他重重地靠在了身后的墙上。
“发生了什么事?我这是在哪里?”
“昨晚你喝醉了,我又不知道你住哪家酒店,就把你带回我家了。”
刘萍依然微笑着,又往他身边靠了靠:
“你知道吗?昨晚听你说让我给你生个孩子,我真的很感动,说明你还爱我,我又何尝不是一直爱着你。明康,我们重新开始吧,再也不分开!我会给你生很多的孩子。”
“天哪,我都干什么了?!”明康跌撞着翻下床,一边慌乱地套上衣裤,一边慌不叠地解释:“刘萍,这……这都是误会,我昨晚喝醉了。对不起。我很爱我的太太。我……我该走了。真……真的很对不起。”
说完,逃也似地冲出门去。
四
回到美国,当妻子问起领养孩子的事,明康用一句“交给朋友办了”打发了过去。他尽量避免直面晓芸,他害怕晓芸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什么。
两个月过去,一个刘萍发来的手机短信再次让明康坐立不安:“明康,我怀孕了。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明康呆坐着,多种情绪交替着占据着他的大脑。“那是我的孩子!有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亲生孩子,我要留住他/她。可怎么跟晓芸说呢?她能原谅我吗?要不要对她撒谎?等孩子出生,就说是领养的?可这能瞒多久呢?等她发现她一定不会原谅我。还有刘萍,该怎么对她?她会把孩子给我吗?”
明康感觉头都要炸了。找不到好的办法,只能按自己最期望的去做。
这天晚饭后,明康来到晓芸书桌前,他知道晓芸读书的这段时间是她心情最好的时候。
“晓芸,我有件事要向你坦白,向你忏悔,请求你的宽恕。”他不敢去看晓芸此时的表情,只是低着头继续说,“我这次回国,遇到了我的初恋女友。我喝醉了,我跟她……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当时完全没有意识。今天,她告诉我她怀了我的孩子。我心里很乱。不管我做错了什么,孩子是无辜的。我真的很想要这个孩子。她现在生活很艰难,我想给她些补偿,让她把孩子生下来。我保证这事过后不再跟她联系,保证这辈子只爱你,和你携手到老。”
房间里一阵死寂。明康慢慢抬起头,只见晓芸脸上满是泪水,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
“晓芸,你别吓我,你说话呀!你要我怎么做都行,我听你的。”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晓芸嘴唇动了动,“就按你说的去做吧。”
明康紧紧地把晓芸搂在怀里,“晓芸,好晓芸,谢谢你,谢谢你的理解。”此时晓芸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了声,泪水沾湿了他的前襟。
第二天,明康急急地播通了刘萍的电话。“刘萍,真是很抱歉,我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弥补对你的伤害。当年我们的那段感情对我来说刻骨铭心,你在我心里也永远有特殊的位置。可我现在有我的家庭,有妻子。她对我很重要,我离不开她。但孩子还是请你生下来,我一定好好把他抚养长大,他也是我们曾经有过的一段感情的纪念。我会尽我所能给你补偿,你不是说你想有自己的旅行公司吗?我给你资金。”
电话那边传来刘萍冷冷的声音:“明康,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如果我那么看重钱,当年我就不会到你们县里去找你。看来真的是一切都过去了。”电话重重地被挂断。
两天后,传来短信:“孩子已打掉。”
五
明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已经是第三天了。当胡子拉碴的明康终于走出房门,他看见了门口放着的饭菜,用手摸摸还是温的。
“快吃饭吧,来来回回热该不好吃了。”
明康低头吃饭没说话。晓芸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也转身进了自己的屋。
又过了一星期,明康基本恢复,也正常上班了。
这天他回到家里,按了半天门铃没人应,房子里也漆黑一片。一种不祥之感向明康袭来。他打开房门,一边喊着“晓芸”,一边疯狂地推开一个个房间的门。没有回应。最后,他看见餐桌上的热菜下面压着一封信。明康的手在发抖:
明康,我走了。看你已经恢复,我也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只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地想一些事情。经过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对我过去的一些想法产生了怀疑。过去,我对不能有我们自己的孩子一直很自责内疚,但我一直相信,这一道坎我们一定能够跨过去,我们还是可以有幸福的家庭的,只要我细心呵护,精心培养,就像对我种的那些果树,它们不是最终开花结果了吗?现在我发现我错了。这道坎对你来说可能永远跨不过去,我也要永远生活在这件事的阴影里以及因之产生的担心和不安中。我不知自己有多大的承受力,我的心已经累了。也许哪一天我想明白了或找到更好的办法,就回来了,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不要找我,也不要等我。
多保重!
晓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