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时候我家曾在大学的集体楼里住过几年。那里住着的大多是和我父母一样回城不久的青年教师,家里孩子也都差不多大。
春儿大名叫刘春,我们跟着他家人叫他春儿。春儿大概比我大四、五岁,是个智障儿。不知道是这个病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极爱吃糖,春儿长得有些虚胖。
那时我们这些六、七岁的孩子每天放学回家,父母还没下班,就在院子里疯闹。那时的我是个假小子,就爱跟着一堆男孩玩。
集体楼隔条马路有一个养鱼塘,养的鱼供旁边的教工食堂给职工改善生活。鱼塘修得很漂亮,暗红色大石块砌的塘堤,旁边有林荫道和篮球场。这是我和小伙伴们最常玩耍的地方。
春儿没上过学。他每天搬个小凳坐在楼门口,憨憨地笑着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楼里的孤寡老人张奶奶喜欢在门口晒太阳顺便剥些豆,拣个菜什么的。春儿见了就会搬凳子坐过去,帮张奶奶一块儿剥,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几句话。张奶奶打心眼里疼爱这孩子。
我们放学后,春儿就想着跟我们一块儿玩。当然他也就少不了成为我们这些淘气孩子的捉弄对象。
有些小男孩知道他爱吃糖,就拿糖来逗他。
“春儿,想不想吃糖?叫声‘叔叔’就给你。”
春儿一看见糖,视线就被糖粘住了,口里叫着“叔叔”就伸手来拿。小孩儿们一阵哄笑。这时拿糖的小孩会一闪身,
“来呀,追上我我就给你。”
春儿体胖,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蹲在那儿满眼委屈地看着拿糖的孩子。孩子们便发出胜利的欢呼声。
张奶奶看见了就会把春儿拉回去。她瞪着眼对我们说:
“你们这些孩子真不懂事,就知道欺负春儿。春儿可是个好孩子。走,春儿。”
转头看见我,“妞,还有你,别总跟着男伢子疯。”
可没过一会儿,春儿看我们玩得开心又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那天,我又跟小伙伴们在鱼塘边玩。我们一字排开,张开手臂,在塘堤上走,炫耀勇敢。我一个趔趄,人晃了几晃站住了,肩上的书包却掉进了塘里。我一下就傻了,“这可怎么办哪,书没了,文具盒和书包都没了。爸妈知道了,肯定会打我的。”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伙伴们看了看沉入水底的书包,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便都散了。我一个人坐在堤上哭个不停。眼见就要到大人下班的时间,想到上课的书没了还有那躲不过的一顿打,我哭得更大声了。
“妞,不哭。”
春儿拿着一根晾衣服的杆子站在我面前。他探头看看水底隐约可见的书包,把杆子一点点伸下去。那晾衣杆子对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来说可是有些重量,当然也不好操作,何况是春儿。有几次杆子碰到书包,但都没能把书包挑起来。春儿头上开始冒汗,大滴大滴地沿着他胖胖的脸颊往下流,手也累得有些哆嗦。
书包最终在路人的帮助下捞了上来。春儿一屁股坐在塘堤上,累得脸发白,重重地喘着气。我把口袋里的糖都掏了出来,塞进他手里。春儿的脸上又露出了他憨憨的笑容。
不久,我家搬离了集体楼住进了单元房,也就不常见到春儿了,但我身上总会带上些糖。有时路过鱼塘附近看见春儿,我都不忘给他一颗。
随着慢慢长大懂事,我从春儿的笑脸和行为里更多地看到他的纯真和善良。
大学第一年暑假回家,我带上几块巧克力,散步到儿时玩耍的地方,没看见春儿却碰到了张奶奶。她颤颤微微地拉着我的手,
“妞啊,春儿死了,就死在那个鱼塘里。”说着就抹上了眼泪,“春儿可是个好孩子啊,真可怜呐。”
我的心咯噔一下,惊得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嗨,没人知道怎么回事。有人说是他失足落水淹死的。更多的人说他是自杀。这两年春儿喜欢上了学校最漂亮的年轻女老师,嘴里天天念叨要和人家结婚。可人家怎能看上他呀,搭都不搭理他,还说了难听的话。有人说他是因为这事儿跳的水塘。哎,只有天知道啊。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大家眼里的春儿一直是那么无忧无虑,没有俗世的烦恼,可他的内心深处是否和他脸上的笑容展现的一样简单快乐?人们忽略了。
巧克力在我紧攥的手心里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