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聚到一个地方，一开始大家都是客客气气，风趣幽默，优雅有致，把自己最吸引人的一面献给观众，琴棋书画，手工玉照。

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日子不会太久，人群开始分化，我看不上你的炫耀，你看不上她的谈吐，她听不得他的政治观点，他觉得我不是他的知音。。。如此等等。

刚开始的争论各自小心翼翼，也许还有愉快的记忆，或对公然骂街多少还带有点顾忌。可是，世事多扰，争论越来越多，每争论一次，心中的疙瘩就长厚一分。旁观者也许没有发言，但心里也在默默划线。

矛盾不断地积蓄着能量，就像天上两片碰撞的乌云，最终在一个点上爆发。这个点可以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杯鸡尾酒，一篇文章。

战火总是始于少数的几个人，一开始可能也不失文明，话赶着话，最后忍不住祭出了最恶毒的骂街。最有意思的是旁观者，有善意的劝解，也有恶意的挑衅以泄私愤，更有专门的马甲上场充当搅屎棍。战火从区域逐渐扩大，网人各自站队，遂演变成世界大战。

战争不仅是战略战术问题，更是资源问题。体力好有时间的最后必然胜利，不管有理没理，风度如何。不过，胜利者有的也不全是喜悦，提刀四顾，没有对手，没人应战，最后郁郁而终。

失败者偃旗息鼓，或待来日，或一去不返，找个没人的地方舔伤自疗。或干脆找个山头，自立为王，邀几个同好，共忆一下当年的豪情，聊以自慰。

这样，一个网命周期就完整了。山头也越来越多，书-旅小-站白-桦-林，伊-甸咖-啡包-子-铺。。。

祖先们曾经就是在这种自然状态下征服了地球，从非洲，到欧亚，到美洲，到澳洲，到大洋里的小岛。网人们将因此征服虚拟空间。

I. 革命者

邱会作坦承自己不是个天生的革命者，参加革命并不是因为觉悟，而是新鲜，好奇。1928年，盘踞井冈山的朱毛红军扫过江西兴国县的一个小村子，汹涌的红色大浪把这个只上过两年半学的放牛娃卷入其中，那年他只有14岁，正好青春叛逆期。加入红军后，邱会作经历的第一次洗礼是杀AB团。AB团是什么？他不懂。在此之前，他曾在老乡黑子的介绍下加入了共青团，共青团是干什么的，他不清楚，只知道是要求进步的表现。目睹身边的熟人被残杀的恐怖场面，邱病倒了，他误以为共青团就是AB团，害怕自己也会被押赴刑场，被石头砸死。

邱很幸运，因为识得几个字，没有成为普通的作战士兵。他从通讯员，文书，宣传员做起，然后入红军学校培训，成为军委统计员。这是个极其机密的工作，除了军委领导，只有他一人知道当时整个红军的真实实力。第五次反围剿失利，红军准备撤出苏区，他差点因此被灭口。在押赴刑场的途中，巧遇叶季壮，周恩来和国家保卫局长邓发，叶的抗议引发周的恻隐之心，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相比之下，他的许多战友就没有那么幸运，总供给部军实处军械科长胡子昂因为兵站查出枪械生锈，被保卫局抓捕时自杀身亡。管理科长李耀是红军中少有的大学生，因为地主家庭出身，不受信任，后因管理科失火事件被秘密处决。粮食处长罗凤章因为被人举报贪污三块银元，在叶季壮的求情下保住了脑袋，但被罚到兵站做苦工。邱在兵站见到他，为了防止逃跑，头发上被开了“马路”。罗曾告诉他，“对现在的事情，你能看到，但不能看透。”邱说，几十年后倒霉了，才看透。其实，依我看，他至死都没有看透，革命的贼船只要上去了，其归宿也就定了—不是革了别人的命，就是被别人革了命。

革命者就是这样在自我清洗中前行。中共中央从上海迁来中央苏区后，毛泽东被抛弃，长征前差点被留在江西游击。毛在延安稍微稳定以后，就腾出手来巩固权力，布尔什维克们靠边了。陕甘边区的创始人，曾经的实力派张国焘，也靠边了，其手下干将如洪学智许世友等无法忍受不公正待遇，密谋挟持张国焘，去陕南另立根据地，张国焘最后被迫挂冠而去。接着便是延安整风运动，邱亲眼见到陶铸夫人曾志被吊在树上打得死去活来。就是这个曾志，命大，不仅活了下来，而且长寿，临终前也留下了一部长篇回忆录，透露党组织曾为了筹措经费，十块大洋卖了她的亲生骨肉。也是在这个整风运动中，曾经大权在握的周恩来，被迫向毛全面输诚，“永远在毛主席领导下工作，永远服从毛主席领导，永远当毛主席的学生”。

抗日战争胜利后，面对高效的革命者，国民党政府不堪一击，逃离大陆。革命者的热血依旧沸腾，豪情依旧万丈，一旦失去了共同革命目标，就把全部的精力和智慧转向清洗曾经的同志和战友。先是东北王高岗被批判，自杀身亡。接着是肃反运动，左倾的知识分子—当年革命的同路人，受到清洗。然后是权倾一时的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因质疑毛的大跃进政策受到严厉批判，丢官罢职被监禁。

彭的空缺由林彪取代，邱因此成为总后部长，进入中枢，成为中央军委办公会议成员。接着便是清洗彭罗陆杨，林举荐罗瑞卿做总参谋长，罗林有几十年的战友友谊，然而在林彪生病，贺龙暂时负责军委工作期间，罗和贺龙结盟，以期取林而代之，被林无情抛弃。罗跳楼自杀，一腿残废，其自杀方式还遭革命者耻笑。而此时的毛泽东，已经把目标指向了自己接班人刘少奇，文化大革命风起云涌，刘黯然下台，丢了性命。文革中，邱也批斗得死去活来，用烟盒递出消息向林彪求救才保得了一条老命。清洗完刘少奇，林彪的末日也就不远了，9.13沉戟折戈，林死无葬身。邱等一伙儿也被一网打尽，投入牢笼。

作为革命者，邱其实还是幸运的，虽然10年牢狱之灾，却保得了老命一条，长寿善终。读到他为自己在文革以后的遭遇不平时，我不免有些幸灾乐祸–自作自受而已。

II. 革命的策略

在华丽动人的口号掩盖下，革命总是给人一种浪漫色彩。然而，革命需要资源，革命也需要效率，革命者几乎必然走向独裁和专制，罗伯斯比尔的雅各宾党如此，孙中山的广州政府如此，共产党也无法走出这样的宿命。

经过党多年的宣传，“打土豪，分田地” 的口号似乎给人一种崇高感，具有天然的正义性。然而，打土豪只是一种革命的手段，因为有效，所以历朝历代的革命者无不扛起替天行道的大旗。邱笔下的江西中央苏区，甚至在长征途中和后来的延安，红军所到之处，首先是革“土豪劣绅”们的命，其实豪绅们是土是洋，是良是劣无关紧要，他们丢命只因为他们有钱，革命需要军饷，而革他们的命风险回报率最为丰厚。无怪乎，今日红朝新贵们都忙着把子孙后代移民国外，他们比谁都清楚，一旦革命再起，有钱有势的他们将会玉石俱焚。

豪绅们的不动产革命者带不走，于是就分给当地农民。天上掉下了馅饼，农民们怎能不兴高采烈，感恩戴德，全然不会去思考馅饼后面的计谋。革命者于是教导“翻了身”的农民们，你们要组织起来，拿起枪杆子，跟红军一起，保卫自己的胜利果实。除了军饷以外，战争还需要兵源。革命者是有三六五等的，只有最高等的革命者长征时才能享受担架服务的，才能带夫人。可惜，邱那时候还太年轻，级别太低，没说长征路上的高贵革命者是否还能享受性生活。高贵革命者只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自然离不开这些“做了主人”的农民们，他们只是炮灰而已。邱很幸运，因为识得几个字，还因为机灵能干，当兵后一直没去前线打仗，而是留在了统帅部，和高贵革命者为伍，照顾他们和他们的夫人们起居生活，因而获得信任，为后来的飞黄腾达奠定了基础。

天下没有不要钱的午餐，分到土地的农民是高兴不了几天的，他们的土地没有公开的税赋，却是要交军粮的。军粮的负担非常沉重，可能比白区更糟糕，第二次反围剿时，为了解决三万红军的军粮，苏区政府要求农民按每人每天二两粮食自留，余粮全部交公。正当青黄不接之际，苏区政府还动员农民“剪黄”，挑已经泛黄的稻谷用剪刀剪下来充公粮。

革命者毫无例外总是自称为解放者，实际上，其统治之独裁，之专制，之恐怖往往超过他们革命的敌人。苏区的适龄青年，“只要是能当兵的人，是非去不可的”，乡政府会张榜公布应征名单，榜上有名者如不踊跃，乡政府就会以家门口贴“耻辱牌”相威胁，拒不应征者，会以反苏维埃为名，严厉惩处。如何惩处，邱没有说，我猜杀一儆百应该不是臆测。

除了军事战略错误，邱说，竭泽而渔的征粮，扩红，打击地主富农的政策，使共产党在中央苏区部分地失去了民心，是五次反围剿失败的根本原因之一。邱的这本回忆录之所以吸引我，根本原因就是其真诚的写作态度和对历史的客观叙述。

III. 林和毛

和黄永胜不同，邱和林彪在战争年代的渊源并不深，到东北就任八纵政治部主任之前，林彪并不认识邱，因此，林对邱的信任是对其才干的赏识。邱会说话，能办事，周恩来曾称其总理之材。邱对林彪是崇拜，纵横千里决胜疆场，林的军事才能部下无不为之倾倒，邱不能免。但邱说，他从来就不是林彪的人，他是毛的人，他批彭德怀是因为毛批他，拥护林是因为毛支持林，如果毛抛弃林，他会跟着毛。邱和他那一代的大多数的革命者一样，把毛视如神，是毛带着他们从狼狈逃窜中稳下脚跟，是毛带着他们夺取了政权，是毛使他们位居高位，享受荣华富贵，他们对毛的信任已经深入骨髓，沁入血液。

林本人又何尝不是，他在军内党内的提升每一步都是毛的信任和关怀。投桃报李，邱说，林对毛一直有特殊照顾和关心，长征过草地前，林为毛准备了一个八人担架班和一头精壮骡子，还有三十几个面饼和二十多斤牛肉干。林彪城府极深，富有谋略，中共建政初期一直深藏不露，闲云野鹤，不肯涉足政治。表面原因是健康不佳，需要休养，但我更愿相信是深玄“狡兔尽，走狗烹”的帝王之术，不肯蹈韩信覆辙。后来庐山会议彭德怀批毛，毛反击需要帮手，此时已非林出山不可了。毛最重军队，林彭曾是他当年井冈山上左右两员大将，如今右手出击与己对抗，没有左手依仗，毛很难稳定军队。

林根深蒂固是个军人，彭德怀既倒，有毛的召唤，林出山支撑局面变得义不容辞了。这“义”就是他对毛君臣般的服从，对军队利益的眷顾，就如他自言，“任何人反对毛主席，都是不顾党，国家，人民的利益的，对这种人应当坚决反对。”邱说，林出山后的着重强调的是对军队高级干部实行稳定政策，除了几个主要人物如黄克诚洪学智等以外，其他一律不肯涉及，对彭的批评也只是“有意见不去同毛主席当面说，背地里搞阴谋活动”。

军队是林彪的命根子。虽然后来贵为写入党章的接班人，但他归根到底只在乎军队和军队的利益，对军队以外的事情基本不发言，不插嘴，似乎超然于党争之外。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他和邱等和中央文革走不到一起，中央文革试图通过搞乱军队，乱中取权，这触及到了军人们的根本利益，他们碍于毛的面子，无法公然对抗，于是消极怠工，甚至迂回阻击。毛很快就察觉到林他们的阳奉阴违，清除了一个又一个曾经的战友和同志后，此时的毛除了自己的老婆以外，已经无法信任任何人了，何况这些来自一个山头的军头们似乎成帮结派。

然而，邱说，他们彻底误判了毛，想当然地认为自己作为“双一”（红一方面军，红一军团）的老人是绝对拥有毛的信任的，他们无法想象，毛不用他们还能用谁？如此，林的死期就不远了。又在庐山，毛批陈伯达，意在敲山震虎，林感到了来自毛的压力，于是闭门不出，以沉默对抗毛的挑衅–非常符合林的性格。毛的性格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依不饶，南下巡视，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老路，对京内实权派施压。毛一路和高级干部的谈话内容不断传回京城，迫使林最后出走。林出走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中共档案公开之前恐怕很难确定，邱的猜测是被慌乱失神的黄口小儿和老婆挟持出走的。

林彪死后，毛带给政治局的话是“林彪帮了我一个大忙”。其实，林的死更是帮了中国一个大忙，毛的神话彻底破产，为后来邓小平的非毛运动奠定了基础，可惜邓多少有些投石忌器，没能做得彻底。本来一个藤上的苦瓜，拔了根，瓜都得枯萎。

IV．文革

论起文化大革命，今人多认为是毛不甘心退居二线，试图乱中夺回被刘分走的权力，对此，我一直不以为然。毛生前曾总结自己一生的两大功劳，一是把蒋介石赶到了台湾，另一件就是发动文化大革命。如果只是为了打倒刘，毛绝不会把文革和打走老蒋相提并论的。刘的权力完全衍生于毛，延安七大以前刘在中共党内地位并不高，毛出于清算党内老账巩固权力需要与之结盟，要抛弃没有军权的刘，毛应该易如反掌，根本没有必要大动干戈搞文化大革命。那么，毛为什么要发动文化大革命，其动机和目的是什么？位高权重的邱会作当时不理解，二十多年后的回忆录中还是疑问重重。

私下里我一直认为毛的文革是出于崇高的革命理想。毛生于1893年，辛亥革命那年刚好十八岁，热血沸腾的年龄，入湖南新军当兵，但很快失望退伍。清朝既倒，民国新立，皇上换成了总统，制度变了，但中国的问题并没有如人们期望的那样得到解决，整个社会反而变得混乱不堪，各种思潮泛滥。以天下为己任的知识分子们于是忧心忡忡，认定变革制度还不足于救国，还要改良社会土壤，革新中华文化，于是就有了新文化运动。新文化运动期间，毛正好在北京大学做图书管理员，处于运动中心，他也曾自称崇拜过运动的主将胡适和陈独秀，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新文化运动对毛的思想产生过深刻的影响。

革命者的崇高理想是要打破现有的社会秩序，建立一个更为廉洁公平的社会。经历了二十多年的武装割据，付出了沉重的血肉代价，毛终于领着他的一帮跟随者建立起了一个自己理想中的“人民共和国”，他在天安门的城楼上豪情万丈，“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不过十年以后，他发现他所缔造的共和国其实并不是他心中的理想王国，在他因为大跃进的失误退居二线以后，甚至认定这个国家又在回归他曾致力于打破的那个旧社会，官僚机关成了“阎王殿”，“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他想起了新文化运动的主将们论述的文化对社会的影响，把这种回归归因于文化的落后。毛于是要用革命的豪情来完成新文化运动主将们未竟的事业，他要“破四旧，立四新”。

我持此猜测久焉，只是一直苦于没有证据。邱书中提到林彪在八中全会上有个讲话，似乎提供了相似的思路，林把毛发动的文化大革命誉为人类的第四次文化革命，和古希腊古罗马的古典文化运动，意大利文艺复兴，和马克思列宁主义相提并论。他认为“这三次世界性的，一个是为奴隶主的文化运动，一个是资产阶级的文化运动，一个是无产阶级的文化运动”，但如果和毛领导这次文化大革命相比，规模和影响都无法相比，毛的文化大革命不仅会影响七亿人民，还会影响整个世界，甚至人类的命运。

邱说，林的讲话毛是不高兴的，认为是贬低了他，但邱并没指明他是如何知道毛的态度的。同时却说，林彪讲话时“不仅没有稿子，连提纲都是东一张，西一张”，毛一直坐在林的边上，“听得很入神“。因此，我们可以推断，林的这个讲话是发自内心的，是他对文化大革命的真实理解，当然也是对毛的吹捧。而毛的全神贯注，至少可以认为对林的这种解释总体上是认可的。

革命的目标确定了，接下来就是组织路线问题。毛很清楚，老革命者们自从掌权以后，都成了既得利益者，已经无法依仗，毛必须启用新鲜血液，因此支持文革派，鼓动青春叛逆期的革命小将进行“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然而，处于维护社会秩序的官僚体系中的老革命者们根本没有能力读懂毛的意图，他们一片茫然，一方面盲目地相信毛的高明，另一方不堪小将们的冲击，于是把所有的怨恨全部撒到了中央文革身上，产生了不共戴天的对立。此时的毛已经不惜放弃那些跟他打天下的战友们，因为他们已经成为他继续革命的障碍，刘少奇倒了，林彪倒了，批林批孔再批周，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要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

崇高的社会变革理想往往给社会带来始料不及的巨大灾难，文化大革命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极喜欢凯蒂，每次去朋友家总要和她玩上一会儿，天好的话，在院子里让她捡球，拿过一个小球，给凯蒂看上一眼。凯蒂聪明，立刻知道我要跟她玩的游戏。待我扬臂一挥，凯蒂总如离弦之箭，直扑弧线飞出的小球。如果能在小球落地之前抢住，凯蒂总是得意洋洋地把球带回来，一定要把球放在我的手里，然后摇摆着尾巴，等着我的夸奖。凯蒂有时跑得不如小球快，她还会抢上前去，把小球叼回来，但不再那么兴高采烈，回到我的身边，把球放在我的脚边，然后忧郁地趴在脚边，似乎等着我的责备。这时候我要是拍拍她的脖颈，她立刻就会站起来，如释重负，摇头摆尾，眼里满是希望，希望我再给她一次机会。

朋友怕我惯坏了凯蒂，每次总要反复交代，不要给凯蒂吃桌上的东西。可凯蒂如此乖巧，我无法忍心看着她那渴望的眼神而不跟她分享一些餐桌上的佳肴，于是常偷偷来到厨房，趁着主人不注意喂她一些鸭脖子鸡骨头。从此，只要我走进厨房，凯蒂必亦步亦趋紧随而来，朋友要是见了，总会责备一句，“凯蒂，出去！”凯蒂知道犯错，乖乖地离去。

凯蒂和小孩一样，有时也会忘乎所以，朋友就会拿出一个口笼，套在她的嘴上，这对她来说是最严重的惩罚，带上口笼的凯蒂一定十分难为情，总是找个没人的墙角趴下，独自伤心。我从不忍心见到凯蒂被罚，就像当年女儿调皮被关厕所一样，女儿在里边哭，我在外边心碎得手足无措。

女儿小时候很爱动物，曾把动物园饲养员当成长大后的职业目标。动物中最爱的自然是狗，从小牵着她散步，见到别人遛狗，总是要上去摸一摸，抱一抱。多少年的生日礼物，希望爸爸妈妈给她养一条狗，多少年的圣诞，希望白胡子的圣诞老人能送她一条狗。有一段时间，爸爸心都软了，可惜妈妈不答应，妈妈既要上班，还有照顾两个孩子，没有精力再添一条狗了，答应等她自己能照顾自己了再说。女儿盼呀盼，盼着自己快快地长大，长大了就能养狗了，她心中的狗是一条蓝布道（ labrador），喜欢它的聪明和文静，她收集了很多小狗的照片，房间里堆满了布狗狗（stuffed animal）。慢慢地，女儿真的长大了，有一天我讨好她可以养狗了，她竟然毫不犹豫地说了不，理由是家里没人，把狗关在笼子里一整天，对狗太不公平，太不狗道了。

人道听说过，可狗道又是什么呢？是对人的忠贞？是无拘无束的狼性？我不禁想起了高贵的巴克–一条硕大健壮的杂种狗。

跟凯蒂一样，巴克曾是米勒法官家中的宠物，本来在南加州温和的气候和主人的呵护下生活得无忧无虑，天真可爱。命运多舛，园丁利欲熏心，拐卖了对他充满友情的巴克，将他无情地抛入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境地。几经辗转，巴克被送到阿拉斯加，在冰天雪地的荒野里干起拉雪橇的苦力，给淘金的人们运送邮件。恶劣的生存环境，主人的冷酷无情，同伴的争斗，巴克身上本已驯化的原始野性开始复苏。主人的棍棒强权之下，他学会了服从，伪装温顺。主人视野之外却是凶狠狡诈，和同伴争夺头狗地位时残酷无情。最后，巴克在野性的呼唤下，成为群狼之首，驰骋荒野。

《野性的呼唤》读过多遍，中文的，英文的，每次读来，都能感到心灵的震撼。杰克。伦敦的浪漫主义笔触描绘出的却是血淋淋的现实主义，撕开了人类文明的面纱。揭示出人类社会和人性最残酷的本质。冰天雪地的阿拉斯加荒原无疑是一个舞台，演绎着人类社会的真实–强权下为了生存而乖巧驯良，争权夺利时的尔虞我诈，凶狠残暴，适者生存的丛林准则。巴克曾经的驯服隐喻着人类的文明，但是人类基因中的野性却不时在呼唤。

我突然明白了东西方文化为什么对待狗的态度会如此极端的不同。西方文化把狗看成朋友，而我们的文化却对狗厌恶之至。

英文中和狗有关的词语几乎都是褒义，善良的。“如狗一样地工作（work like a dog）”，“各人都会有得意之日（every dog has its day）”，“幸运儿（a lucky dog）”，“优胜者（top dog”），“贫困生活（dog’s life）”，等等，无不反映出人类和狗的亲密关系。

有人说，狗对人类之忠贞甚于夫妻之爱。这应该不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怎能和“狗不嫌家贫“相提并论？杰克。伦敦笔下的巴克，几经转手，被贪婪残暴的主人摧残得奄奄一息。好心肠的索顿见义勇为，救巴克于危难之中，从此人狗结成生死之交。索顿落水，几乎被急流冲走，巴克舍身相救。索顿与人打赌，巴克竭尽全力拉动千磅雪橇。索顿淘金，被印第安人劫杀，巴克为主人复仇。

然而，我们的文化对狗的侠义忠贞从没表露过任何赞赏，中文语言中凡与狗相关的成语俗语几乎都是贬义的，甚至恶俗。“狗仗人势”， “关门打狗”，“行同狗彘”，“狗急跳墙”，“丧家之犬”，“鸡鸣狗盗”，“狗苟蝇营”，“狗尾续貂”，“狗胆包天”，“狼心狗肺”，“狗改不了吃屎”，“狗咬吕洞宾”，“狗杂种”，“走狗”。。。不一而足。

对此，我曾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东西方的狗种族不一样，因此行为也不一样，就如东西方人种不一样，文化有差异？

我儿时在农村长大，曾养过一条黝黑的菜狗，农村没有名贵的狗种，我也不曾给它起过名字。说它是条菜狗，并不是分类学上的一个新种，只是因为它最终会成为人们桌上的佳肴。它从没得到过凯蒂那样的宠爱，凯蒂有狗食，有医生，还要注意减肥，黑狗只有吃剩饭剩菜，吃得饱，吃不饱，有没有吃过屎我不知道，但它对我的忠诚却是不容置疑的，前窜后跳，紧随左右，哪怕有时我因它烦人还会给它几脚。

黑狗长大后没多久就失踪了，母亲说一定是被人家偷吃了，我很是伤心了一阵子。当然，我也偷吃过别人家的狗，刽子手不是我，是我的堂兄们，他们大我很多岁，我那时还只是个小屁孩，没有能力逮狗吃。堂兄们看上了一条常来村上逛游的大黄狗，估计是北边一个村子谁家养的看家狗。那天傍晚，黄狗来了，堂兄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肉骨头，一人引诱它过来啃，另一个把铁丝套入黄狗的脖子，铁丝穿过一截竹管被吊到了樑上。。。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狗肉的香味我很久都不能忘怀。

因此，我一度曾经坚信不疑，是因为我们的物质生活太过贫乏了，有腿的东西我们除了桌椅板凳不吃，还有什么没吃过？凡是被我们端上桌子的动物，我们总是轻视的，譬如笨猪。可逻辑上的不自洽让我总是心存疑虑，我们从不轻晦牛羊。当年的杰克。伦敦也一样贫困潦倒，做过童工，当过工人，水手，失业成为流浪汉，去阿拉斯加淘金空手而归，还得了坏血症。杰克。伦敦的经历是那一代美国底层贫民的生活写照，为什么西方文化从没出现对狗同样的轻侮？

记得很多年以前看过一部叫《夜半歌声》的电影，是讲一个富家小姐和一个戏子的爱情故事，具体故事情节已经忘了，但其中有一段戏至今印象深刻，戏子被人毁了容，他把家里所有的镜子都砸了，他不愿意看到自己扭曲的面容。自中央集权以来，在权力的运作之下，言论失去自由，我们把所有的可能照见自己的镜子都砸了个粉碎，致使唐太宗者因留下魏征这面宫廷私镜而流传千古。

然而，镜子碎了，丑陋的脸容照样丑陋，扭曲的行为依然扭曲。我们在忠实的朋友哪里隐约看到了自己：权力之下，我们 “夹着尾巴做人”，甚至成为“走狗”。为了苟且偷生，我们可以不顾道义原则，“狗苟蝇营”， “鸡鸣狗盗”，“狼心狗肺”，甚至“狗胆包天”，铤而走险。一旦依附权力，我们立刻便“狗仗人势”，“鸡犬升天”，“狗眼看人低”。。。与其说我们在轻侮狗，倒不如说我们厌恶自己。

是我们连累了我们的狗朋友。

阿克毛是归化英国籍的巴基斯坦人，穆斯林。２００７年底入境乌鲁木齐机场，被发现携带４公斤海洛因毒品，被中国政府依中国法律判处死刑，并在去年底被执行。

从西方报道来看，阿克毛真不是只好鸟。８０年代他曾在美国居住，以经纪房地产为生，后因生意失败，返回伦敦。在伦敦经营出租车，一度生意兴隆，２００３年因性骚扰女雇员被罚，生意再度破产，并和第一任妻子离婚。随后与他的波兰籍女秘书奉子成婚，２００５年移居波兰，据说带着开办航空公司的雄心，但很快再次和第二任老婆离婚，被老婆指责为愚蠢而疯狂。

愚蠢是真的，２００５年伦敦地铁爆炸案后，阿克毛给伦敦的朋友送短信，“现在大家该知道谁是穆斯林，什么是圣战了”。结果短信被英国和波兰安全部门截获，受到调查，后来因没有足够证据而终止。

疯狂似乎也不假，阿克毛２００７年参与为期一个月的波兰护士抗议活动，因此结识英国音乐家桑德斯。他身无分文，依靠乞讨和慈善机构的施舍度日，但从此开始了歌星梦。他创作了一首歌，还设法录了音，音乐家们跟他说歌曲毫无乐感，但他始终不肯放弃，自认一定会轰动歌坛。

据自述，２００７年阿克毛在吉尔吉斯斯坦认识一个叫“奥克乐”的人，声称在中国拥有一个大夜总会，愿意提供机会让他前往演唱，并同往中国。在塔吉克斯坦，“奥克乐”以只有一张机票为名，让阿克毛先行一步，让他帮助带走一个旅行箱，“奥克乐”承诺随后就到。在乌鲁木齐机场，警方在旅行箱里发现４公斤海洛因，阿克毛被捕。阿克毛声明旅行箱不是他的，中国警方于是和他合作，张网等待“奥克乐”，但此人始终没有出现。

法庭上，阿克毛以不知情为由做无罪申辩，大约３０分钟的庭审后，法庭认定他有罪，并宣判死刑。中国法律规定，携带５０克以上毒品，即可判处死刑，阿克毛似乎罪有应得。中国政府在阿克毛被捕后将近一年知会了英国政府，此时第一次上诉已经被拒。

英国使馆随即雇了两个律师帮助他第二次上诉，上诉理由还是行李箱的归属问题。代表他的律师后来透露，当时开箱检查的录像和文件记录都无法支持他们的辩论，但阿克毛在法庭上的５０分钟的发言前言不对后语，有时甚至荒唐可笑，因此律师建议阿克毛要求精神检查。阿克毛一开始拒绝这个建议，坚持自己精神正常，家庭没有精神病史，但在律师的一再坚持下，同意向法庭要求检查精神是否正常。最高法院根据英国使馆提供的医疗记录缺乏精神病史记录拒绝了阿克毛的请求，维持原判，阿克毛被注射执行死刑。据中方新闻报道，基于人道主义的考量，犯人直到行刑前２４小时才被告知。

阿克毛是最近５０年来中国处决的第一个英国人，此事在西方引起强烈反响，英国首相发表声明，强烈谴责中方无视英国政府刀下留人的请求，尤其是拒绝对阿克毛的精神状态进行鉴定。国际大赦组织和欧共体也纷纷发表声明，谴责中方维持死刑判决。中方则针锋相对，照例指责西方干涉中国司法主权。

此一事件，表面来看似乎只是西方对中国审判阿克毛的法律程序有异议，庭审前没有遵守外程序知会英国使馆，审判过程过于简短草率，法庭拒绝对犯罪嫌疑人的精神状态进行独立评判。本质上却是对中方司法程序的不信任，以及在死刑判决上的观念差别。

西方的法庭独立于政府之外，检察官，法院，和警察互不隶属，案件审理的公正性透过程序的透明度和公正性来保障，对刑事案件的判决原则是不能有丝毫合理的怀疑（ｂｅｙｏｎｄ　ｒｅａｓｏｎａｂｌｅ　ｄｏｕｂｔ）。因为死刑的不可逆性和基于对人生命权利（生存权）的尊重，对死刑犯的判决慎之又慎，审判过程往往漫长而复杂，英国和美国的大多数州甚至已经废除死刑。

阿克毛不是只好鸟，但在还有ｒｅａｓｏｎａｂｌｅ　ｄｏｕｂｔ－－行李箱的真正主人和他的精神是否正常还有疑问时－－被判处死刑，这在西方人看来无疑是草菅人命，难于接受。这样的冲突如果不断，就会集聚仇恨，最后形成血和肉的对抗。

历史如镜，当年的鸦片战争就是如此开场的。

１７８４年隆冬的一个夜间，停靠在黄埔港外的英国商船休斯夫人号上大宴宾客后客人尽兴离去，按惯例炮手会鸣炮致意。不幸事故发生了，炮弹退镗时无意中击中船边的一只小舢板，导致船上两人死亡，一人受伤。船长威廉姆斯知道大清杀人偿命的律法，不管有意无意，于是马上把炮手藏了起来，对外宣称他无法辨认犯错的炮手。当时的大清刑律，有意杀人者砍头示众。过失杀人者吊死示众。吊死者因保有全尸被认为皇恩浩荡，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基于人道主义的原则。

找不到肇事炮手，大清便抓了休斯夫人号船上的经理作为人质，并下令停止了广东境内和西方的生意往来，还威胁要停止和西方所有贸易。为了恐吓，大清还调来了４０艘炮船在珠江巡逻，把所有西方人被隔离在珠江边上的一个狭窄居住区内。西方人也人人都武装起来，准备护家护货。当时的西方商船还不带战舰保护，商船上也只有少量轻型武器抵挡海盗。

在僵持中，大清开始施展以夷制夷的伎俩，把除了英国人的各国商人招来，给他们好吃好招待，还每人给两匹绸缎，让他们从居住区撤出，唯一的条件是船上插一面大清国的龙旗。这些商人中有一个美国佬肖萨谬，那时候美国刚刚独立，他是第一个踏上中国土地经商的美国人。跟英国人打了多年的仗，肖萨谬的理想主义火焰还在胸中燃烧，他试图说服所有的西方商人同进退，甚至用武力保卫自己的权利。可惜各国商人各有给的利益，抛弃了英国人。英国人最后万般无奈，只好交出炮手。几天后炮手被吊死。

休斯夫人号事件成为大清和西方关系的转折点，明代以来西方对中国文化的好感随之烟消云散。

几年后（１７９２年），马嘎尔尼受英王乔治三世派遣，首次出使大清朝，试图建立外交关系，开放港口，实施平等通商，为大英帝国的工业产品打开市场。因为不肯跪拜皇上此行一无所获，但在归途中看穿了这个貌似强大的帝国的内在虚弱，还带走了一本大清律法，研读的结果使西方人们第一次普遍意识到中西方在“法律”观念上的巨大差异，和寄希望于通过法律解决国际贸易纷争的不可行性。“治外法权”因此成为西方人在大清的一大诉求。今天的同胞们在爱国主义的大旗下，往往把“治外法权”看成是帝国主义蛮横强权的罪证。然而，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大英帝国的子民，或者你有选择的话，你愿意在大清法庭受审吗？

后来一系列事件，例如艾米莉商船事件，林则徐禁烟事件，林维喜事件等等，不断地累积着双方的矛盾，直到鸦片战争爆发。在刀剑和枪炮的较量中，大清无可挽回地败下阵来。１：６０的兵力对比，输得干净，输得服气。

如今两百多年过去了，大清早已烟消云散，紫禁城也几易其主，但中国的法律制度却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立法，司法，释法无不还在一党的掌控之下，屈打成招的冤案错案屡有曝光，死刑犯人数始终高居世界各国榜首。东西方之间的观念差异依然巨大，在可见的将来，类似于阿克毛事件这样的争执还会不断出现。

这世界何时才能变得平坦？这世界如何才能变得平坦？

□　读者投稿

刊登在 2010 华夏快递 kd100204.

仇和出身贫苦，７７年从盐城农村考入南京农业学院。在学校时就崭露头角，任校学生会主席，入党。８２年大学毕业，分配到了科研单位－－江苏省农科院所属植保研究所，可实际上并没有做过研究工作，从团委书记，工会副主席，党办副主任，一路升到植保所党支部书记，然后下放挂职当县委副书记锻炼，再回省科委当处长，期间作为江苏省高级管理人才去马里来大学进修，回国几个月后被任命为宿迁市副市长兼沭阳县委书记，后来升任宿迁市委书记，期间再到哈佛大学进修，再晋升江苏省副省长，一年前调任云南省会常委兼昆明市委书记，一条典型的团派仕途。《仇和十年》主要是讲述他在沭阳县委书记任上的作为。

仇和是个能臣。地处苏北的沭阳经济落后，是江苏省最贫困的县之一，省重点扶贫对象。前任县委书记大多是踌躇满志而来，偃旗息鼓而去。仇和不同，初来乍到就动用机关干部，身先士卒，整顿环境卫生，短时间内使脏乱的城镇呈现新貌。仇和十年里最值得称道的政绩无疑是以道路建设为前导，带动经济发展。在两三年的时间内，沭阳实现了“市县公路等级化、县乡公路黑色化、乡村公路砂石化、全县公路网络化”，村村通车。仇和很懂得利用舆论－－这本恐怕是当今中国独一无二的县委书记传记本身就是明证，把发展经济交通优先的战略思想通过舆论灌输给下属，给民众，赢得广泛的民意支持。修路筑桥，投资哪来？仇和有办法，国家拨款，省市补助，有偿借贷，外地融资，再加上“农民义务工”。有了梧桐树，招来金凤凰，道路建设带动了其它工业的发展，各种工厂星罗棋布，沭阳也就“不再是昔日的沭阳了”。

仇和的能还体现在他敢于冲破原有的基层干部任免方式。难得他两次在美国受训，尝试着把西方式的竞选制度有限度地引入了村党支部书记的选择－－由村民推荐两名候选人，再在党内差额选举，这样在一定程度上释放了党群的紧张关系，并借机整顿了错综复杂的基层党干部裙带关系。

但仇和也是个酷吏。仇和坚信乱世用重典，并切实执行之。中年妇女因为走路图省事，垮越交通护栏，横穿马路，被仇和碰见，便命司机掉头追赶，吓得妇女躲入公厕。即使这样仇书记依然不依不饶，派女干部进去楞把人揪了出来，命她在县电视台的镜头下表演一次，广播全县，以儆效尤。仇和在县电视台开办了一个《沉重的忏悔》节目，让小偷小摸，流氓混混们曝光，并承诺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此举颇有文革批斗遗风，曾引起报章轩然大波，控辩激烈，反方指控仇和作为政府官员严重侵犯人权，正方以治安状况得到迅速改善为其辩护。为募资修路，仇和向全县行政开支的职工干部“有偿借资”，承诺到时连本带息一起偿还，实际是使用行政手段克扣全县干部职工工资。还是为了修路，仇和沿用了大跃进的方式，每年征用上百万个无偿劳力－－“农民义务工”和“劳动累积工”，沭阳新修公路的土方基本上由“农民义务工”完成。很难想像，在市场经济的体制下，这样大规模地动员本来清苦的农民做义务工需要多大的行政压力。

不知道是作者无意疏漏，还是为尊者讳，仇和当年铁腕推行的其它一些政策在书中没被提及，例如给教师下达招商任务，将教育和医疗事业推向市场，强令政府官员经商招商，强行拆迁，等等，这些政策当年曾被《南方周末》长篇报道过，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也有过采访。我也很想知道沭阳县农民对“农民义务工”的反应，可惜作者无意触及，也许在作者眼里，上百万个无偿劳力大概只是褒扬仇和政绩的铺垫。

仇和还是个清官。短短的一年时间里，仇和彻底揭开了笼罩沭阳多年的官场腐败网。前任县委书记（现任宿迁市副市长），公安局长，粮食局长，计划生育委员会主任，水利局长，城建局党组书记，交通局长，交警大队大队长，财政局长，商业局长，银行行长等地方官僚因买官卖官，行贿受贿纷纷下台，受到法律惩处，给官官相护，盘根错节的沭阳政坛带来一阵清风。相比之下，仇和一人得道，鸡犬依旧，兄弟姐妹农村的依然在农村，下岗的依然下岗，使仇和站到了道德的高地之上，也赢得了一份民心。可以预料，如果没有这份民心的支撑，以其施政的风格所带来的争议，仇和极有可能在沭阳站不稳脚根。

掩卷之余，我竟有些好奇，仇和调任昆明市委书记也有些时日了，新官的三把火烧得怎样？拜当今网络之便，我用谷歌搜索了一下仇和两个字，竟有３０６万条结果出现，让人多少有些震惊。有关仇和在昆明履新的报道虽有不少官样文章，但罢免了开会打瞌睡的官员，惩戒招商不力的官员，公开干部职务，分工，和工作电话号码，着实给春城政坛带来了震荡，也引来了网民的一片赞扬支持之声，有人甚至把他和前总理朱熔基先生相提并论，更有人把他当成救星，希望中央能把仇和调到自己的省里任职。看来在浑浊的中国政坛，仇和确实给带给了民众一缕希望。尽管他的施政方式极具争议，但人们对他的敢干和能干似乎没有异议。

然而，古往今来，中国从来就不乏能臣干吏，清史留名者如北宋包拯王安石，晚明张居正，都堪称雄才大略，外修边关，内整吏治，改革税赋，一时间朝纲修明，海内殷阜。但是，包拯的清明和王安石变法没能挽救北宋灭亡，张居正也同样没能阻止明朝的没落。张居正更是可悲，人亡政息不说，还殃及子孙。自己尸骨未寒，全家就被钦命籍没，家人多有饿死，两个儿子被逼自杀身亡。历史如镜，足为今鉴。

自秦汉君主专制以来，中国政治始终没有跳出皇朝更替，往复循环的历史宿命。朝代一旦没落，必然奸臣当道，政坛淤塞，于是民众就渴望清官，渴望能臣，期望他们能扭转乾坤，澄浊归清，北宋如此，晚明如此，今天还是如此。但我们几乎可以断言，今天的仇和即使有张居正之能位居张居正之高，如果没有制度的变革，也很难改变当今官场的沉沦之势。

仇和到任沭阳县委书记以前，原县委书记一手遮天，沭阳官场腐败到买官卖官，各级官员却是安然无恙，为什么？因为权力缺乏有效的监督。县纪委书记查处下级官员时要得到县委书记的同意，而下级官员和县委书记沆瀣一气，腐败的盖子如保险柜一样的坚固。只是因为仇和来自圈外，没有利益瓜葛，而且具有非凡的个人道德和品格，更是有宿迁市委书记的全力支持，才使沭阳官场得到彻底清理。可是，制度不变，谁又能保证仇和之后的县委书记们不再重蹈覆辙，葬送仇书记十年辛苦累积？

一个人的道德准则也是随时间而变化的，所谓的此一时彼一时也。昨天的仇和还年轻，有着远大理想，因此敢做敢为，刚直廉正。可是，就像投资广告里告诫股民的注脚说的那样，过去的表现并不能保证将来的回报。今天的仇和，官位变了，环境变了，年龄和阅历都变了，其道德品格也难免发生变化。因此，对任何官员，那怕是曾有过辉煌履历的仇和，自我约束也是靠不住的，建立有效的制度监督才是长治久安的根本。

铁腕施政是能臣干吏们的一个共同特征，当年的王安石张居正和当今的仇和都是如此。他们可能确实以解民众疾苦为己任，但潜意识里却是以精英自居，视民众为羊群，忽视民意，一意孤行，往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修道路，仇和强迫全县干部职工集资，强征强拆，无偿征用农民工，严重侵犯沭阳民众的基本人权。仇和曾去美国进修，应该懂得现代政府的公共政策不仅要有目的的正义性，还应该有程序的正义性。几千年来，乱世用重典不光被统治者捧为圭臬，连普通百姓都信之不渝。然而，重典就意味着法律的随意性，没有尊严的法律今天可以被用来“严打”别人，可很难说下一个受害者不是自己，为官者不能不引以为鉴，更何况重典何曾挽过狂澜于既倒？

本来仇和性格鲜明，施政多有争议，故事应该精彩纷呈。可惜作者秉承党报风格，一味摆功评好，使本书八股沉闷，不值一读。

□　读者投稿

刊登在 2010 华夏快递 kd100213.

外汇储备，听起来像是储蓄账户（ｓａｖｉｎｇ　ａｃｃｏｕｎｔ），什么时候要用钱了，少量的话，到提款机上，把银行卡往机子里一刷，输入密码，哗啦哗啦，钞票就出来了。量大的话麻烦一点，要跑一趟银行，填张取款单，收银员确认一下你的身份证，就点给你一沓子钞票，也可以给你张银行支票。总之，钱是你的，随用随取，只要银行不倒闭。在美国，哪怕银行倒闭了也没关系，２５万以下储蓄存款有联邦政府全额保险。

按照眼下人民币对美元６．８５：１的汇率，人均１，７９９美元相当于１２，５０３元人民币，这是农民工累死累活一年的收入，有这么多钱存在储蓄账户里，确实让人振奋。想当年我第一次出国的时候，兜里只揣着５０美元，还要凭单位证明和护照才能到中国银行兑换，那时候我一个月的工资还换不到５０美元，世道真的变了。

党的真理部是不会放弃这种宣传机会的，宣扬一下祖国的崛起，综合国力的提升，广大人民群众因此非常自豪，犹如那人均１，７９９美元的储蓄就存在自己的账户里一样。同时还不失时机地提醒一下大家，美国人是如何寅吃卯粮，经济陷入灾难性危机。这样，显得党的领导是多么的英明伟大，权力独裁因此合情合理合法了。很多人，既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因此也确信了让拿破仑害怕的睡狮终于醒来了。世界确实在颤抖。

不过，在这全国上下一片崛起之声中却也有些杂音让国人迷惑。由于日渐膨胀的贸易逆差，西方政府一直不断敦促中国政府提高人民币汇率。按说，这是大好的事儿呀，如果人民币汇率提高一倍的话，人均外汇储备也就凭空翻了一番。可是，中国政府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反复声明决不屈从西方压力，要保证汇率稳定。有财不发，似乎另有隐情。另外，超级大国的美国从来都没有一分钱的外汇储备，崛起似乎和外汇储备也没有直接关系。

细究起来，外汇储备和储蓄账户虽然相似，却还是有一点点差别的，外汇储备储蓄的不是人民币，而主要是美元，是美国人的钞票。按照钱的四功效，美元首先是美国市场的交换媒介，也就是说，不管你在哪儿得到的美元，最后你必须在美国市场消费。美元是美国人制定的计量单位，其储存的价值当然也由美国人来定。美国联邦储备银行可以通过调节美元的发行总量来改变美元的价值。事实上，历史地来看，美元一直在温和地贬值着。美元的最后一个功效就是欠条，当你卖掉商品，手中的美元其实就是一种由联邦储备银行担保的欠条，你随时可以用你得到的欠条去换取你想购买的物品。绕了半天，中国人省吃俭用出口商品换来的原来只是美国人的欠条，而且这些欠条的价值都在美国人的掌控之中，什么时候想贬值就可以贬值。

对美国来说，这可真是个好买卖。别人耗费资源，污染环境，起早贪黑把产品生产出来，还要满脸笑容，前赴后继地送到美国市场，赚取一点少得可怜的加工费，而收到的是一堆随时可以贬值的美元欠条。相比之下，当年大英帝国卖鸦片真是累人，既要种植，收割，收购，提炼，还要千辛万苦运到广州，躲得过海盗，躲不过独霸市场的公行和大清官员的盘剥，稍有不慎，性命还难保。

说起鸦片，１７０年前的第一次鸦片战争的根源之一就是大规模的贸易逆差。１５世纪末，葡萄牙人迪亚斯发现好望角，开启了前往神秘的印度国，然后是大清帝国的门户。因为打破了奥特曼帝国对地中海航线的垄断，东西方贸易的成本大幅度降低。到１７世纪中叶，中国的茶叶，丝绸，瓷器等商品开始进入西方上层社会，成为时尚。到１８世纪中叶，这些东西进入寻常百姓人家，贩夫走卒也开始附庸风雅。

要说那时候的大清可比现在的人民共和国牛多了，大清国的茶叶丝绸瓷器都是正宗名牌产品，洋鬼子想要，得拿银子或实物来换。纸币，任你是英镑还是美元，绿的红的，一概不收。当时的西方已经进入工业革命，工业产品如棉布钟表机械产品却因为清政府的种种贸易限制而无法在中国打开市场，这样贸易逆差不断增长。据西方史家的数据，１８世纪６０年代有大约３百万两白银流入中国，７０年代增长到７百５０万两，到８０年代猛增到１千６白万两。白银的大量流入据说是乾隆年间经济繁荣的一个原因。

大英帝国很早就采用金本位货币制度，为了支付大清贸易，必须从欧洲大陆购进白银，这一来一去，贸易利润受损，也造成西方市场银价上升。于是，有民族主义者起而反中国货，反喝茶，宣称喝茶既危害身体健康，又影响帝国经济。市场的压力迫使大英帝国的子民需要寻找一种大清市场能够接受的商品取代白银，鸦片因此便粉墨登场。

东印度公司的鸦片是以药物的名义进入大清市场的。早在雍正年间，大清就禁止药用以外的鸦片买卖。鸦片在大清市场成为硬通货也是机缘巧合。东印度公司具备组织大量生产，收购，和销售能力；大清子民吸烟普遍，烟草混入鸦片，添加快感，大烟馆的存在为鸦片的迅速扩散提供了现成的基础设施；大清的法律容许鸦片药用。于是，鸦片逐渐在大清国蔓延，瘾君子数量日增，银子跟着流出，清政府开始全面禁烟，西方要求自由贸易，摩擦日增，冲突不断，最后走向战争。

两百多年过去了，东西方贸易竟又回到了似曾相识的境地——巨额的贸易逆差，不同的是，这次不是白银的流失，而是美元欠条的累积成灾。西方在国际贸易中占尽了中国的便宜以后，开始感受到了贸易不平衡对其经济，甚至国家安全，的负面影响。这真是应了那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大量廉价商品的涌入冲击着西方的各行各业，有些工业，譬如纺织，家具，家电几乎从美国完全消失了，造成大量工人失业。同时，为了保证外汇储备的不贬值，中国政府大量投资美国的联邦政府债卷。美国人里外获利，中国的廉价商品和注资，既维持了低通货膨胀率，又保证了低利率，客观上造就了上世纪末的美国经济极度繁荣。不过，在此过程中中国也变成了美国政府最大的债主。随着股市和房市泡沫的破灭，美国经济陷入３０年代大萧条以来最大的危机，失业率高攀不下，政府预算赤字空前，贸易逆差遂成为众矢之的。结果是中美贸易摩擦方兴未艾，最近美国刚刚宣布要课中国的轮胎倾销税，中方作为报复宣布不进口美国鸡肉，提高汽车零件进口关税。

６０年代末德国和日本经济起飞时也曾有过类似经历，出口主导下的经济复苏导致了大量的贸易逆差，对国际市场造成过极大的压力，到７０年代初两国政府开始大幅度调整汇率，平衡贸易的同时也把本国经济提升到发达国家行列。因此，美国政府近年来一直施压，希望中国政府提高人民币对美元的汇率，中国政府则扭扭捏捏地一直抵制着。中国政府明白，汇率升高，廉价劳力的竞争优势就会丧失，在没有核心技术的情况下，这意味着中国商品竞争力下降甚至丧失，出口会因此减少，外来投资也会流失，从而造成失业增加，影响社会安定。

说其扭扭捏捏，是因为汇率虽然名义上没有大幅度调整，但人民币在大幅度地贬值，实际汇率也跟着在隐性调整。中国特有的城乡体制保证了中国的劳动力市场有取之不尽的农民工资源，使出口商品的价格优势不受或少受影响，这种隐性调整的策略对平衡贸易并没有很大的帮助，而通货膨胀正在导致中国社会的快速两极化，社会底层民众的生活环境进一步恶化同样可能引起社会动荡。一旦通货膨胀失控，后果更是不堪想象，经济的拉美化已不只是象牙塔里的神话了。

除了调整汇率以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完全开放中国市场，把美元欠条变现成实物，投放中国市场让民众消费。这大概是美国人最愿意看到的方式，最好是把那些本来就是从中国出口来的东西再买回去，这样中国的商品在地球上转了一圈，美国人就赚了钱。当然，买美国货的话，美国人也会乐意，这样为美国商品提供市场，繁荣经济，创造就业机会，带动美国走出经济衰退。不过，目前国内市场本来就供过于求，再把这么多的美国商品运回去，同样会使很多国内企业倒闭，结果恐怕还是影响社会和谐。

商品贸易犹如流水，贸易保护就像筑坝，不断地蓄水总有一天会淹了上游，毁了下游。大量的贸易逆差和外汇储备其实就是这样的双刃之剑，既可伤人，也能伤己。目前，美国政府忐忑不安，中国政府进退维谷。只愿在这中美利益的博弈中历史不是简单地重复，贸易纷争不会再以战争为结局。

□　读者投稿

刊登在 2010 华夏快递 kd100219.

老孔来美国的时候曾在校园的中国学生中引起过一阵小小的波澜。老孔大名叫孔杉山，翻成了拼音，再经过国际学生办公室主任玛丽安小姐的传达，竟变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珊珊·孔。

那时候的留学生多数光棍儿。没结婚的小伙子就不说了，结了婚的也多是牛郎织女，有为了省钱有老婆不接的，也有有老婆想接美国使馆不给签证的。校园里异国姑娘倒是风情万种，可有胆子敢下手的凤毛麟角。何以解闷？唯有毛片。于是，女同学的到来犹如久旱见甘露沙漠现绿洲，很容易在校园中掀起波澜。

老孔到的那天，三辆破车，１０条光棍，浩浩荡荡奔向机场，争睹芳容。左等右等，望眼欲穿，不见美女倩影。直等到旅客散尽，候机室里只剩下一位四十多岁胡子拉碴的大老爷们，心神不安，欲问还羞，一搭腔才知道这就是大家来接的美女。

一见有同胞来接，老孔的神态立马变得沉着冷静了，甚至带有一点矜持，自我介绍说是国内某高校的副教授，此次受政府支助来美国做高级访问学者，老孔刻意地强调了高级俩字，以示和低级访问学者的区别。

教授当然要有教授的待遇，老孔被直接送到了结婚学生公寓，贵点，但条件比较好。结果，老孔没住几天就把房退了，搬到校外和一帮中国穷留学生合住。搬来的那天，老孔还有点不好意思，忙着跟大伙儿解释，实在不习惯一个人住，再说太舒坦了也容易脱离群众。

刚来那阵子，老孔想老婆孩子那个想呀，时常看着床头一家三口的照片发楞。照片上，老婆女儿一左一右依靠在老孔的肩膀上，甜蜜幸福都洋溢在脸上。女儿是个高中生，老孔介绍说，老婆是医生。照片是老孔出国前老婆坚持去照相馆照的，老婆听说美国女人很风骚，怕老孔来了美国把握不住，坚持要老孔带上这张照片，而且下令一定要放在床头。这样能时不常地给老孔提个醒，同时也指望美国女人上老孔的床时能看到照片知难而退。也难怪老婆不放心，老孔长得可谓仪表堂堂，近六尺的个子，膀宽腰圆，浓眉大眼，鼻挺唇厚，脸廓粗旷有致，说起话来声音洪亮，口齿清楚，透着一股领导气势。

老孔前来访问的是个正在为终身教职玩命的小个子印度裔助教授，接受老孔完全是因为老孔自带粮票，见便宜不捞白不捞。老孔一开始对印度教授是很不服气的，“这小子要在国内的话，哪能跟我平起平坐的。”

“要是在国内的话，……”是老孔在美国时的口头禅。刚开始，印度教授对老孔尊重有加，邀他共同指导研究生们的研究课题，可时间一长，就知道他的底细了，老孔对自己的专业基本无知，甚至连文献都读不懂，讨论课题不发言尚可，一发言就闹笑话。做试验毫无章法，就像根本没受过专业训练似的。好在不要出钱，印度教授权当白捡了一个劳力，慢慢地，除了让他打打杂，也就不大过问老孔的研究课题了。

不过问更好，老孔从此逍遥自在了。

（二）

闲着也是闲着，老孔开始琢磨如何捞点外快。那时候，这里打一个月工，相当于国内副教授好几个月的工资呢。餐馆打工这条道老孔在国内就听熟了。这个不大的大学城里，有几家中餐馆。那天，老孔穿戴整齐，便一家一家地上门毛遂自荐，吃了几个闭门羹后，在一家湖南餐馆顺利找到了一份洗碗的差事。

这活儿时间上挺合适，老孔每天上午先去学校转一圈，到印度教授办公室打声招呼，去试验室聊会天，或图书馆溜一趟，或帮着研究生干点力所能及的活，早早收工，下午赶在正餐之前赶到餐馆。

老孔的工作是等客人饭罢走人以后，把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收进厨房倒了，然后把碗洗干净，有空的话给厨师打打个下手，切个菜剥个葱啥的。老孔在文化大革命中随着学校下过乡，能吃苦，这点活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尤其让老孔欢喜的是每天在餐馆还能吃顿正经晚饭。打烊以后，厨师会把剩下的菜弄几个小炒，大家围着吃，有时有剩菜，老板娘还会让大家分一点带回去。老孔为了省钱，来美国时带的两个箱子，其中一个满满的都是方便面，到了之后基本上天天方便面，煮鸡蛋或煮鸡腿，美国的鸡蛋鸡腿真便宜，可吃得多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浑身上下都是鸡屎味。

每天晚上下班前，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几张绿票子，老孔回家的脚步踏实，欢畅。

（三）

老孔一边打工，一边接着和印度教授合作，尽管去学校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是，一个偶然的事件使老孔名扬校园，至少后来在学校的爱国主义教育讲座上老孔是这么跟他的学生们演讲的。

“那天早晨，我照例早早地起床，吃了一点简单的早餐，面包牛奶和几根香肠，就匆匆往试验室里赶，我和合作教授有例会，要确定下一步的研究方向，安排研究生下个礼拜的试验计划。来到校园，我发现那天的校园和平时不太一样，校园的大道上挂满了五彩缤纷的旗子，想起来是学期快要结束了，周末是毕业典礼。美国人什么事儿都爱张扬，大学毕业典礼更就别说了，一般全家从老到小都会来参加，那个周末的校园和小城非常热闹，旅馆餐馆爆满。按学校的老传统，凡有毕业生的国家就会升一面国旗。学校不大，可代表的国家倒是不少，我大致点了一下，有将近４０个。我四处找咱们的五星红旗，没有找到，却发现有一面台湾旗，就是你们在电影里常见到的那种青天白日旗。我当时气就不打一处来，台湾是咱们中国的领土，这美国政府都是承认的，学校竟然胆大妄为，违反政策，擅自分裂我的祖国，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快步来到合作教授的办公室，先和他抗议了学校的错误行为，教授推诿说升旗是校方的职责，让我有意见直接找校方反应。找校方就找校方，和教授开完会，我就来到学校的外国学生办公室，主任玛丽安小姐，对了，是个老姑娘，快５０了还没结婚，正好在办公室，我就闯了进去，非常严肃地向她抗议校方分裂中国的不当行为。玛丽安小姐也说这事儿不归她管，让我回去写个报告给她，她一定负责转交给教务长办公室讨论。

我回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给芝加哥领事馆写了一封信，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然后找来了中国学生学者联合会的几位领导同志，把刚发生的事儿跟他们通报了一声，希望他们能以学生会的名义给校方写抗议信，结果我非常失望，学生会的领导同志大多不在乎。有的怕闹不好，奖学金泡汤。有的认为这是别人的国家，客随主便。还有的觉得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更有混帐的竟认为中国人有旗比没旗好。总之，根本不把祖国的荣誉放在心上。我那时候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当年一个小日本能打得我们满世界跑，中国人没骨气的太多，汉奸太多。美国人几百美金一个月就能把我们的学生打点得忘了祖国母亲，落后就要挨打就是这样一个道理，同学们哪！

好，你们不干，我干！我连夜给校方起草了一份抗议书，第二天交给了玛丽安小姐。我明确告诉玛丽安小姐，如果校方不撤台湾国旗，我保留到校长办公室门口静坐抗议的权利。我的信引起了校报记者和本地报纸记者的关注，他们预约采访了我，还发了报道。教务长也约见了我，听取了我的意见。学校改正了他们的错误做法，及时把台湾旗给撤了。同学们，对外国人我们一定要有骨气，你有了骨气，别人才会尊重你……”

可以想象老孔唾沫四溅的爱国主义讲座一定很生动，他本来就是能言善道的人，不过还是有几点事实需要补充或更正。第一，老孔那天既没早起，也没例会。事实上，早天晚上老孔看电视看得太晚，起床都１０点多了。老孔离家久了，聊以解渴的主要是电影频道午夜后的Ｒ级节目。第二，早饭吃的是餐馆带回来的剩饭剩菜。第三，老孔确实很爱往外国学生办公室跑，有事儿没事儿的和玛丽安小姐聊上几句。有同学还取笑老孔是三月不见老婆，母猪赛过貂蝉，老孔不恼，报之于一笑。第四，老孔忘了告诉他的学生们，学校拒绝了他的要求，理由是学校不是美国政府机构，挂旗是本校传统，不予更改，云云。第五，学校确实把旗撤了，但撤的不只是青天白日旗，而是所有的外国旗都撤了，因为毕业典礼一过，本来就该撤了。

（四）

老孔没给学生们提起他为和平统一祖国大业所作的巨大贡献。

湖南餐馆的生意很兴隆。老板娘姓王，大家都叫她王太太，台湾来的，但据说是外省人，三十多岁，高佻身材，平时总是一袭精心裁剪的旗袍，或大红或墨绿，把该鼓的地方高高耸起，该平的地方服贴平整，该圆的地方丰满浑圆，优雅的脸上点缀着一双温柔有神的眼睛，配着一头修整得干净利落的短发，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遮掩不住的少妇风韵。略施粉黛，往前台一站，待人接物，慢声细语，左右逢源，很得客人欢心，餐馆的回头老客很多。

除了还有一个大陆学生妹来打工做侍应生以外，餐馆的帮工大多也是台湾人，大厨是个粗短的汉子，姓刘，老刘是台湾本地人，据他自己说当年是非法移民，跟着一个旅游团来了美国就没回去，在唐人街猫了很多年，后来不知道通过什么人介绍认识了王太太一家，被请来这里做大厨。大厨是餐馆的关键技术工种，老刘在餐馆自然说一不二，有时候发起狠来连王太太都让他三分。

一天打烊以后，老刘把剩下的菜炒了几样，招呼大伙儿吃饭，等几杯酒下肚，不知道为什么和老板娘吵了起来，当着众人的面，老板娘脸上自然挂不住，就训了他几句，老刘拂袖而去。作为报复，老刘第二天打电话来推说病了，不来上班。老板娘无奈挽起袖子，穿上围裙亲自下厨。那天正好赶上节日，客人特别多，里里外外忙得团团转。老孔看在眼里，趁个空档把老板娘悄悄地叫了过来，问能不能让他试试掌勺。老板娘满脸狐疑，最后迫不得已还是把勺交给了老孔，让他试一下，这一试不要紧，这大厨的位置老孔就稳稳地坐了上去。

老孔做菜原本就是一把好手，加上出国前听人说，国外中餐馆做大厨能赚钱，就留了个心眼，补习英文之余，还专门去饭店跟朋友学做川菜。有这底子，加上来餐馆这些天，一边打下手一边看大厨翻来覆去做菜谱上的那几个菜，很快也就看出了门道。刚上手还有点手忙脚乱，逐渐就做得有条不紊了。老板娘那个开心呀，从此对老孔另眼相待。等老刘再回餐馆，老板娘给了他一个红包就请他走人了。

老孔真不含糊，不仅把原有的菜单拉长了一倍，还把后厨房整理得干干净净，各种佐料各就各位，前台点菜单一来，流水作业，效率高还不出错。老板娘对老孔，从一开始的如释重负，慢慢地变成了依赖，旁人看来甚至有点暧昧，不仅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有时难免还会在老孔面前撒点小娇。中国学生中就有了流言，据说还有人看见他们深夜从酒吧出来，搂搂抱抱的。

老孔就这么一边拿着政府的高访资助，一边在餐馆干着，还有老板娘的关心，日子过得踏实滋润。一晃一年的高访期很快就过去了。老孔跟单位写信说自己的研究项目还没结束，希望延期一年。单位同意了，条件是自费。自费就自费吧，老板娘给他的薪水币反正不薄，生意好时还有红包。

接下去的故事非常俗套。老板娘的丈夫王教授是个文弱书生，潜心教书和钻研学问，极少在餐馆露面。那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餐馆已经打烊，王教授敲了很久的门，才见老板娘来开门，一脸的慌张，进门一看老孔正匆匆从后门离去，衣冠不整。据说那天晚上王教授掀了几张桌子。

老孔这大厨自然是做不下去了，于是决定回国。临行前几天，老孔狠下心来去了一趟脱衣舞吧。来趟美国真他妈的不容易，不见识一下不穿衣服的外国女人对不住自己，老孔是这么和室友玩笑说的。不过，他终究没舍得花钱要个面对面的桌舞，而且回来后还非常后悔花了冤枉钱，原来女人光了屁股都一个德性，不管是美国，中国，还是台湾的。

老孔心疼钱是有原因的，他女儿已经被学校录取，秋季就来做新鲜人，学费不菲，传说是玛丽安小姐做的经济担保。

老孔回国的日子正好是六月三号，到香港机场转机时，天安门广场传来血腥镇压的消息，老孔试图折返美国，没成功。

（五）

老孔回国的真是时候，立刻被树为爱国主义的典范，有关老孔归国的报道在各种媒体上铺天盖地。

“孔杉山老师到了美国ＸＸ大学，不顾鞍马劳顿，立刻就投入科研工作，很快解决了一个合作教授苦思冥想好几年解决不了的难题，美国教授看着他的研究报告，竖起了大拇指，不停地夸赞，“中国人真聪明！”

孔老师夜以继日地领导研究生小组工作，攻克了许多难题。一年的高访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美国教授高薪挽留。孔老师对美国教授说，“是我的祖国培养了我，我的心里永远装着我的祖国，这里虽好我不能久留。这个课题一结束，我会立刻回国。”

孔老师决定回国的时候，祖国正在经历一场政治风波，但这阻挡不住他的归国行程，因为胸中的那颗赤子之心系着的是祖国的繁荣昌盛……”

老孔很快就被提拔为副校长，后来又升任学校党委书记。学校的网页曾经这样介绍老孔：

“孔杉山：男，汉族，１９４５年生，山东曲阜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１９６７年７月毕业于ＸＸ师范大学。毕业后留校工作，历任学生辅导员，系团总支书记，校团委副书记，书记，系党总支书记，副校长兼党委副书记，党委书记。１９８７年至１９８９年在美国ＸＸ大学作高级访问学者。１９９５年２月始，任ＸＸ师范大学党委书记。２０００年获ＸＸ师范大学管理学博士学位。

学科专长：学生教育管理，思想政治教育，管理科学与工程。曾获山东省“优秀教育工作者”、“新长征突击手”，教育部“优秀思想政治工作者”，“优秀回国人员”等荣誉称号。在核心期刊和其它正式出版刊物上发表论文３０余篇。”

（六）

坊间有传说，老孔在党委书记任上被内定为副省长人选，不过最终没被获选，６０岁那年老孔准时退休。随后不久，由女儿移民美国。听说最近和老伴搬进了联邦政府补贴的老人公寓，并享受穷苦百姓的医疗照顾计划。除了为王太太下落不明偶有惆怅外，老孔已经不再关心祖国统一大业了。

□　读者投稿

刊登在 2010 华夏快递 kd101126.

老陈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大官，据说原来曾是新华社记者，跟着中央领导出访过许多国家，不过后来不知道哪来的小道消息说，主要是跟着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出访。也不知道是因为无意之中站错了队，还是在文革中说了什么，反正官也丢了，老婆也离了，儿子也散了，孤身一人被下放到了县里。

也不知道是县官重才，还是怕京官将来东山再起，老陈一开始被留在了县政府里当了秘书。有了京城的教训以后，老陈在县城里嘴严多了，可架不住正当壮年，没多久就和县医院的郝医生弄出了点风流事儿来。那年代党对裤腰带下的事儿管得和嘴上一样严，老陈本来就在以观后效阶段，这下倒好，一贬到底，到了村里。相好郝医生居然不弃不舍，也跟着来了。郝医生原本在县医院是护士，到了农村，比赤脚医生强多了，自然也就升成了医生。

老陈那时四十来岁，细高个儿，方脸，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厚厚的镜片把后面的眼睛缩的很小，一看便知饱读诗书，博古通今。老陈的学问是不言自明的，他订的一份《中国日报》，通篇洋文，村里没人能看懂。其实别说村里了，就是整个公社也没人看得懂，邮递员小崔说的，这份报纸整个公社没有第二份。和老气横秋的老陈站一起，郝医生是个典型的江南少妇，年轻漂亮，充满活力。

刚到农村时，他俩被安排在大队部隔壁的一间老屋里，但很快就搬进了大队在村子里给专门盖的三间新瓦房里。江南农村有尚文的传统，村里来了个有大学问的人，自然是不肯亏待的。龙游浅水，虎落平阳，可龙还是龙，虎还是虎，说不定哪天龙归大海，虎回深山，能造福一方。江南的农民还是很有些眼光的。

尽管郝医生有些架子，老陈非常平易近人。没用多久，便和乡亲们打成了一片，尤其是那些农村干部，简直就成了他家的座上客。那时候，交通不便，农村信息闭塞，老陈的到来给村里人带来了一个外面世界，一个甚至超乎想像的世界。

时间长了，乡亲们也发现了老陈一家的许多的新鲜事儿。郝医生和老陈吃完晚饭后总要一起出来走走，从村西头走到村东头，过桥再走到村北，掉头回到村西，每天这么丈一次田埂，新鲜！更新鲜的是，郝医生走路也不好好地走，恶行恶状地挎着老陈的胳膊，甚至还有人看见他们在田头亲嘴。村里人于是就传，这个郝医生一定不是个正经的女人。

江南农村的男人什么都可以做，但有两件事情除外，一是洗衣服，二是倒马桶。谁做了就是怕老婆，遭人笑话。可老陈不懂这一套，不光洗自己的衣服，还洗郝医生的衣服，有好事者传，说郝医生的内衣老陈也洗。匝匝匝，真是没个男人样，村里的男人私下嘲笑。不过，时间长了，村子里夫妻吵架，婆娘们就会拿老陈做榜样教训自己的男人，你看看人家老陈，多大的学问哪，照样洗衣服倒马桶，你凭什么就不能干呢？

老陈刚来的时候，倒马桶样子也很新鲜，脸上带个白口罩，手上戴个橡胶手套，倒完马桶后，不在大家刷马桶的河滩上刷，总是拎到很远的河边上刷，说那河滩离大家洗菜洗衣服的地方太近了，不卫生。什么卫生不卫生的，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农村人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的。不过，很快大家也都跟着老陈去那里刷了，不就是拎着脏马桶多走几步路嘛，被老陈这么一说，谁还吃得下饭去呢。

老陈看上去文弱，但挺犟，大概这就是为什么当了右派。来农村没几天，就跟着大家下地干活了，本来嘛，下放农村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不下地咋行。队长体谅他，你个大知识分子，干不了重活，还是跟婆娘们干些轻活吧。老陈不干，非要和男劳力一起干。那就去吧，地里收稻，一根扁担，两捆湿稻一百多斤，从湿田里挑起来，送到打谷场，远的要走半里路，村里的庄稼汉们轻松起担，行走如飞。老陈依葫芦画瓢，扁担插入稻捆，蹲下把扁担搁在肩上，努力挺起身来，发现两捆稻子好像粘在地上一样，根本站不起来。旁边有人帮他抬了一把，总算站了起来，可两脚下陷，根本迈不开步。老陈只好讪讪而退，乖乖地跟着婆娘们干活儿去了。

婆娘们有个大知识分子陪着干活，可就来劲了，手上干着活，嘴上不闲着，尤其是那些结了婚有孩子的大姑小嫂们，从头到尾地打听老陈的家底隐私。哪里人？从哪里来？原来干什么的？为什么落到乡下？赚多少钱一个月？老陈有问必答，很快就和她们混熟了。村里广为传播的一个故事是，有一天老陈干活中间突然内急，他实在做不到和庄家汉们一样，往前走几步转个身就地方便，丢下手中的活就往家里赶。回来等着他的是一顿肆无忌惮的调笑，怕我们看见？哈哈哈。大知识分子的那东西是不是和农村人的不一样？哈哈哈。想郝医生啦？哈哈哈。怎么这么快？哈哈哈。郝医生怎么会放你回来？哈哈哈。半天来一次吃得消吗？哈哈哈。老陈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瞧大知识分子都不好意思了，哈哈哈。

你还别说，真被这帮婆娘们说着了，在村里住的几年时间里，郝医生产下了两女一儿。老陈带孩子也与众不同，他弄了块布，把孩子绑在胸前，一边干活，一边还跟孩子咿咿呀呀地唱歌。村里的大婶大嫂们好奇，老陈还给她们示范，说这样小孩在父母的怀里有安全感。多年以后，我看到外国人都这样绑孩子，猜想老陈是从国外学来的，不过不敢说而已。孩子大一点后，老陈就在门前树杈上给孩子做了个秋千，结果招来了村子里大大小小的其它孩子，常为抢坐秋千打架，没办法最后只好把秋千拆了。

和村民们一样，老陈在场前屋边开了几块地，种菜也种花。尽管老陈种菜种花都种得认真，行距间距都用尺子量着，但菜总是种得蔫不拉唧的。乡亲们以为他城里人不会种，就教他，后来才发现他拒绝用大粪做肥料，说是会有寄生虫，那时候也没化肥，菜当然就种不好。村里人这家那家地里有多都会给他们送一点过去，老陈照吃不误。有好事者问他街上买来的菜都是大粪种出来的，你怎么办？老陈答得干脆，眼不见为净。

老陈真正的农民生活大概就只有一个夏天，秋天就调到中学当老师去了，教英文。江南人精明着呢，放着一个大知识分子在这里，决不会让他埋没在田野里的。老陈一开始不愿意去，说开口饭的苦头已经吃够了，可架不住大队公社干部反复做工作，还是去了。老陈的英文比中文好，他的普通话宁波口音很重，很难懂，而他的英文，反正没人懂。不过，大家都知道他是上海圣约翰肄业，又常出国，英文肯定差不了。老陈的英文老师做得很出色，后来７７年高考镇上高中就有学生考取英文系的，并且后来连续几年都有人录取，这都是老陈的功劳。也许这在城里不算什么，但对一个乡村中学来说，实在不容易，那时候的乡村中学毕业生连普通话都不会，更别提英文了。

老陈的右派大概是在７８年纠正的，恢复名誉后，北京的老婆孩子来看他，据说郝医生很不高兴，大闹了一场。老陈本来是要回到北京新华社的，但郝医生坚决反对，最后去了上海一家报社当头儿。上海离得近，因此村里常有人去看望，老陈总是热情招待，据说乡里有几个企业是老陈帮着牵线联系建起来的。

几十年过去了，村里人还常唠叨老陈的那点事儿。

□　读者投稿

刊登在 2010 华夏快递 kd101227.

过了九江，小车驶入庐山境内。车缓缓地在路边加油站停下。

“劳驾，请问上庐山是不是这条道？”同学礼貌地向一个斜跨在摩托车上小伙子问道。

“没错，往前走吧。”小伙子似乎很诚恳地回道。

十分钟后，车在收费站停下，递上买路钱。

“请问上庐山是从这儿走吗？”

“噢，错了，您掉头回去，过一个加油站不远，左手转弯上山。”收费站的大妈把钱退给了同学。

同一个加油站，骑摩托小伙还在和人聊着什么。车子对着两人急速冲过去，两人丢下摩托跳出丈余。车离摩托寸许嘎然停住。

“Ｘ你妈！”同学手指着两人怒骂。

（二）

左手转弯进入小道，没见路标。

几个姑娘站在街头。

“这条路上庐山吗？”同学再问。

“是的，要导游吗？２００块一天，坐我们的车。”小姑娘颇有姿色。

“那我的车咋办？”

“我们有停车场，您把车停这儿，方便，安全。”

“你有导游证吗，我看看。”

“给你，这是导游证，这是运营证，这是身份证，错不了，都是国营的。”小姑娘把一把五颜六色的证件递了进来。

同学犹豫着。

“不要，不要，上了你们的车，把我们拉到十字坡做了人肉包子，咋办？”同学精通水浒。

车子刚启动，一个姑娘冲到车前，差点撞上。

“３５块，全程导游，包您满意。”包着塑料皮的导游证和身份证递了进来。

“上车吧。”

（三）

车子驶在盘山公路上。

“庐山以人文和风光并美，古代大诗人李白，白居易，陶渊明等都留下了不朽的诗篇，当代的政治家毛泽东，蒋介石也偏爱庐山……”

姑娘开始背诵夹着诗歌的导游词。不长，很快就背完了。２４０个弯，大概才过了一半。

“先生，您今天做了一个伟大的决定。没坐她们的车，否则您就得被她们牵着鼻子走。”

“你跟她们不是一伙的？”

“不是，你没看见我都挤不上来？”

“你们的导游证运营证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啦，不过早过期了。”

“为什么不续办呢？”

“不让，只有山上牯岭镇上的人才有资格。”

“你是哪儿人呢？”

“山下农村的。”

“上过导游学校？”

“没有，初中毕业。不过，庐山我熟着呢，保证给你省钱。”

（四）

快到山门口，姑娘叫停车。

“你们去买票，我在里边等你，千万别让人知道我是跟你们车来的。”

山门口，车刚停稳。几个统一着装的姑娘一拥而上，推销着给做导游。

票价每人１８０块，车４５块。

车进山门不远，姑娘已在路旁等候。

“抱歉，现在是淡季，否则，我能带你们混进山门，省钱。”姑娘脸有愧色。

人民剧院，当年庐山会议批彭德怀的地方。迈腿往里去。

“买票，２５块一个人”工作人员一声震喝。

喀嚓，喀嚓，门口到此一游。

（五）

牯岭镇，农家饭店。

“有啥土特产？”

“石鸡，石鱼，石耳，竹笋……”女服务员陪着小心。

“真的假的？不会是牛蛙吧？”

“当然是真的。”底气似乎有些不足。

饭菜鲜美可口。突然，饭桌前一声怒吼。

“你出来一下！”一个穿导游制服的女孩左手叉腰，右手勾指着导游姑娘。

姑娘放下碗筷，匆匆出门。

片刻工夫，姑娘回来，一脸怒气。

“Ｘ她妈，晦气！被她们认出来了，给了１０块钱！”

“为什么？”

“没有导游证，她要找工商罚我。Ｘ她妈！下次她们下山，我找人找回来。”

“吃饭，吃饭。”

酒足饭饱，买单出门。

“请等一下，我去趟洗手间。”姑娘转身走进厨房。

门外，一个老太太紧跟着推销庐山云雾茶。

“不要，不要，谁知道你这是什么茶。”同学厌恶地推挡着。

“您看这盒子上印着呢，正宗的庐山云雾。”老太太不屈不挠。

姑娘准时出现，解围。

“拿多少回扣？”同学直视姑娘。

“１０％，行情。”

（六）

含鄱口上，看湖光山色，疑是水泊梁山。

“山下有天合谷，当年朱元璋马皇后定情之处。还有大口瀑布，李白就是在那儿写下《望庐山瀑布》的。日照香炉生紫烟……”姑娘摇头晃脑。

门票３０块一个人。

拾阶而下，松涛阵阵，头顶上缆车吱呀。

“这样走，你们能省５０块一个人的缆车费。”姑娘从后面追了上来。

“多少回扣？”

“不多的，才３块一个人。”

天合谷，新造的文物。小山洞里，朱元璋马皇后像前，香火缭绕。

沿山路继续下行，大口瀑布将至，门票又是每人１５块。

“秋天枯水，瀑布很小，你看，就在那儿。”

远处山涧，一道细流如绸带飘然而下。

“李白什么季节来的？”

“不知道。”姑娘若有所思。

瀑布的正前方，山岩上摆着一把藤椅。

“坐在椅子上照张相吧，跟毛主席似的。”姑娘指着椅子旁边的相片集锦。正中间一张是毛泽东端坐藤椅里，背对飞流直下的瀑布。

“多少钱？”

“１０块。”

“免了。”

下山容易，上山难，回到山上已是汗流浃背。

（七）

仙人洞，不用门票，但既不见险峰，也没见劲松。

“去看石门涧吧？”

“要门票吗？”

“４０块一个人。”

“免了。”

“那就去看美庐吧？”

“好！要门票吗？”

“要，２５块一个人。”

“走吧。”

美庐门外，喀嚓，喀嚓。

（八）

天色已晚，踏上归程。路途见大牌子上录着陶渊明的诗。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己忘言。

姑娘接过同学的５０块，挥手告别。

□　读者投稿

刊登在 2009 华夏快递 kd09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