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

一般来说,中国人有喜欢围观看热闹的习惯。鲁迅在他的《药》里有这样的描述: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向上提着……记得台湾作家柏杨在他的《丑陋的中国人》一书中也有一个看热闹的故事:有一个人站在高楼顶上要跳楼。楼下聚集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其中有个去买菜的妇女。这个妇女在下面看了一阵子后,不耐烦了,冲着楼顶上那个要跳楼的人喊,你要跳就赶快跳呀!你跳完了,老娘也好去买菜!

我是中国人,染色体里也遗传着一些喜欢看热闹的基因。跟鲁迅和柏杨故事里的人物相比,我觉得我比那些人更小资一些。我不喜欢看人上吊,跳楼,或者被砍头,如果有令人厌恶的贪官污吏倒大霉,我会很高兴围观的。

去年回国,大街上看到一群人围了一圈儿,我的本能马上告诉我,有热闹看。我的心脏立即活跃起来了,使劲的收缩了几下,往我的大脑送了几股新鲜血液,在新鲜血液的鼓动下,我的大脑细胞兴奋起来了,想,说不定这群人正在看一个贪官坐在马路牙子上哭天抹泪,控诉这个千恶的新社会,他的小三和小四都被他的上司霸占去当小五小六了。

我顾不上挺肚走路的优美姿势了,四步变三步快速走过去,站在人群的外围,就像鲁迅文章中描述的那样,可能是多少年前同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我的头发往上提,把我的脖子提的老长,我的视线越过前面人的肩头,落到人群中间一个男人身上。他坐在一个小木凳上,手里攥着好几张一百元大钞。我想,这个人要钱的水平可是超一流的。每次回国都能看到有人拿个破铁盒子要钱,可从来没看到过有人能要到一张一百块的。这个人能要到好几张一百的,手段了得。

把视线从那个男人那里收回来后,我又扫描了一下周围的人,注意到了一个现象,围观的人全是男人,没有女人和孩子,真是怪!再仔细观察,围观的男人们不说话,个个表情严肃,目光全都聚焦在那人面前的一张没有字的牛皮纸上。牛皮纸是长方形的,铺在水泥地上,上面有黑笔画的一些横竖道道,还有十几个刻着字的小圆木块零散的摆放在上面。那张牛皮纸和那些带字的小木块,也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我也跟其他围观的男人们一样,开始仔细认真的研究起来。

当我的目力跟那张牛皮纸较劲了一分多钟后,坐在小木凳上的那个男人抬起头朝围观的人们看了一圈,我趁机把目光从那张牛皮纸上挪到那个男人的脸上和身上。这个人的长相很一般,灰头土脸的,头上有不少白发,两只眼睛长得不一样大,右边眼睛大点,里面有很多血丝,眼角有些眼屎,穿一双旧黑布鞋和一条旧黑布裤子,上身穿一件三成新的浅蓝色短袖衬衫。相完面后,我心里给他算了一卦:估计他有六十来岁,以前可能是个蹬三轮车的,或者是个修鞋的,初中文化,右眼里有很多血丝,是高血压的象征,两只手有些发抖,是神经病的前兆,耳朵往前扇着,肾脏有问题,估计他活不过七十三;手里攥着几张一百的,但穿的衣服都是很旧的,估计他的财运也好不了多少,临死之前床垫子底下也就剩七八……这时,一个声音钻进了我的右耳朵,打断了我算卦。声音比较细,说,我来试一把。我往右边扭头,目光顺着声波爬过去,看见一个汉子,大约四十来岁,矮下身去,蹲在牛皮纸前,伸手递给那个坐小板凳的人两张百元大钞。那个坐小板凳的人接过钱后,说,规矩是不许悔棋。你先走。然后,又抬头冲其他围观的人说,其他人观棋不语。

围观的人们都不出声,静观那些木头块在那张牛皮纸上你来我往。木头块在牛皮纸上没来往几个回合,战斗就结束了,坐小板凳的庄主胜了。庄主说,你第一步不该跳马。庄主对面的败将答道,是,不跳马就好了。败将显得有点不甘心,蹲在原地不动,继续低头研究战场,研究了一会,又掏出两百元,说,我再玩一把。看他掏钱的麻利劲儿,我想,别看这个败将外表像个农民工,可兜里挺有钱呀。瞅瞅周围这些围观的人,个个脸都没洗净,跟灰蒙蒙的天一样,但他们兜里的钞票可能都比我多很多呢。再看看周边那些高楼,一片接一片的,都是这几年盖的,一万多两万一平米,不都是刚打地基就都卖掉了吗?这些人买楼房就跟抢购便宜大白菜一样,一哄而上呀。

败将这次先走的车。大伙就又屏住呼吸,观看战场上兵来将挡。其实,战斗中,兵没来,将也没去挡,只是车走了几趟,马慢悠悠的迈了两步,炮跳了一次,庄主就又胜了。庄主又说话了,我走车时,你该回马。得,又是败将那匹破马,不该冲时瞎冲,该撤时不撤。这时,站在我右边的人跟我小声说,庄家说的对。那小子应该先把马跳回来,之后再把炮拉到底,他就赢了。他的话一下子把我点化明白了。我小声说,对,那样走,准赢。你去赢他。他说,我没带那么多钱。我要带了钱,我就去赢他。听了他的话,我的贪心蠢蠢骚动,极力劝我上战场。我翻了翻眼珠子,咬了几下牙,咽了两口吐沫,有点要英勇就义的样子,很不情愿的掏出钱包,拿出两张粉不粉红不红的钞票,虽然钞票颜色不好看,可我还是非常、极非常、超非常的喜欢它们。我把钞票交给庄主,之后,跟那个败将一样,走到牛皮纸前,蹲下,跟庄主大战起来……

我战斗的非常勇猛,左突右击,前堵后截,也就一分多钟的时间,就结束了战斗。战斗结束后,我站起身,带着遗憾、后悔、沮丧、失落、羞愧的心情离开了人群……我怨恨自己,心里说,整局你都玩不好,还敢玩残局,你以为你是陈景润呀?活该!看你以后还看不看热闹。

三天后,回想那天中午吃的啥饭?吃没吃饭?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又过了几天,我鬼知神不觉的又在另一条马路边上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看热闹。人改不了吃肉。我伤疤没好就忘了疼,又凑上前去看热闹。一看,还是摆残局;二看,还是那位有眼屎的庄主;三看,又是那个败将在跟庄主下棋;四听,我前面也有个明白人在跟他旁边的人说,把马撤回来,把炮拉到底就肯定能赢;五回忆,这个声音有点熟……啊,对了!这不就是几天前点化我的那个明白人发出的声音吗?

离开后,我骂道,他妈的,全是托。

□ 读者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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