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看到有关顺德美食的文章,便想起许多和父亲有关的往事,因为父亲很喜欢吃。
父亲好吃,却不会做,做饭烧菜永远是母亲的事。
父亲之不会做菜,倒不是因为他不想学或大男子主义。正相反,他是非常想帮手,却实在是没有做菜的天分,还笨手笨脚。要他打下手的话,必须给他发非常清楚的指令。有那个时间,母亲往往早就自己做好了,所以也就懒得劳动他了。话虽如此,父亲的态度还是非常好的。母亲做饭的时候,他总是在旁边陪着,做点简单的如拿拿盘子,递递勺子的事,还负责端菜。
我家厨房在楼下,吃饭却在楼上。窄窄的楼梯,两个人面对面走过就都得侧着身子,手里端着菜的话,只能一个人走。每次吃饭,总要上下楼梯好多次。吃饭的碗筷等要拿上去,饭和汤要端上去。厨房不算小,怎奈几家人共用。炒好的菜没多少地方放,只能炒好一个菜,就立刻端上楼去。
家里只有我还能帮母亲打打下手,比如洗菜切菜,淘米煮饭,榨猪油,等等。弟弟也不会做菜,也跟父亲一样插不进手,只会帮些最简单的忙,比如煮饭的时候让他盯着看,或把菜端上楼去。不过,吃完饭以后,总是我和弟弟两个人收拾碗筷和洗碗。
父亲记性好,对吃过的菜记得特别清楚。去餐馆或别人家吃饭,若有他喜欢的菜,回来以后,能说上老半天,而且好多年以后都记得。我们曾开玩笑,说请他吃饭最划得来,因为他吃了喜欢的菜以后永远不忘,捎带着,就把那份人情也牢牢记住了。
因为父亲对吃过的美食记忆深刻,而且经常念叨,母亲为帮他解馋,就想办法自己学着做。父亲对此当然求之不得,总是积极鼓励,赞不绝口。母亲听着高兴,自然还会再做,而且对父亲的建议也乐于接受,精益求精。久而久之,母亲就学会了不少广东菜。比如酿节瓜,酿冬菇,炒牛奶,也学会了做不少餐馆里的菜,比如爆鳝贝,清炒鳝丝,等等。当然,也跟祖母学会了不少广东人煲的汤。
因为做得好,大家爱吃,有客人来的时候,也经常做。久而久之,这些菜就成了亲朋里津津乐道的母亲的招牌菜。父亲有时开玩笑,说正是因为他不会做菜,才成就了母亲好厨子的美名。
母亲忙了一天,做完菜以后,就被簇拥着上楼。桌上已摆好了碗筷。小小的饭桌,中间总有一个汤,旁边几个菜。大家围桌而坐,边吃边聊。父亲在外面少言寡语,只说与工作有关的事,在家里却是无话不谈。说得兴起时眉飞色舞,手舞足蹈。饭桌上也是他的话最多,谈天说地,谈吃谈喝,谈诗说文,也谈他小时候的种种趣事。这是我们一天里最开心的时候。
既然是饭桌上,自然也少不了说一些古人关于吃的妙文趣事。那个用唐诗行酒令的故事,过去就听父亲说过。后来在美国闲来无事,他就写下来投了《世界日报》。
还有一则趣事是有关一位秀才。别人请他吃饭,回来以后问他饭菜如何。秀才不直说,只是对每一道菜都用了一个形容词。我现在只记得“酒色淘虚的鸭子”,其他的都忘了。开始我们不明白,父亲解释说,酒色淘虚,可见那只鸭子很瘦,没什么肉。其他一些菜的形容词也是如此。听起来诗雾腾腾,其实都是贬义。这位秀才不能直说菜不好,只能用如此春秋笔法。
父亲喜欢吃,却很少挑剔。基本上母亲做什么,他就吃什么。对母亲做的菜提建议,也常常以开玩笑或闲闲道来的口气,使母亲很容易接受。而且,他的喜好也很固定,喜欢的菜,一辈子喜欢。去广东店饮茶,你们叫什么他不管,他永远只要一盅两件。虾饺,烧卖,这是他必点的。其他的东西,他都无所谓。
而他不喜欢吃的,就坚决不碰。我们家做菜从来不用蒜。要是在别人家或外面吃,只要菜里放了蒜,哪怕只是起了油锅,他都能闻出来。这个菜他就不碰了。
这和他与人相处的方式,也有几分相似。对自己家里人或好朋友,他掏心掏肺。道不同的,他只是客客气气,很少与谋。
父亲已经走了五年了。但是,他的音容笑貌,他说过的话,他的性情,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仍经常在眼前闪过。点点滴滴,尽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