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斯

上星期五是安吉斯在公司的最后一天,他要去加州另谋高就了。

快五点了,他还坐在电脑前,赶着完成他的最后一篇报告。隔一会儿,就有人来站在方格的隔板外面和他说话。有人是刚知道他要走,来告别的;有的是我们组的,来瞎聊天,以后再也没机会了。每个人都问着不同的、又是相同的问题,去哪儿?什么公司?什么时候开始新的工作?等等。他每次都笑着抬起头,重覆着同样的回答。最后是我们老板忍不住了,笑着跑过来给他解围。都走开,都走开,没看见人家还忙着,你们再这么问下去他今天还得加班了呢。

我笑着跟他开玩笑,你就别走了。你看我们多么需要你呢。他笑起来,还是那个灿烂的笑容。

安吉斯来这里快四年了,也是缘分吧,来了以后就一直跟我一起做。刚开始他什么也不会,得一点一点教他,但他学得很快。那两年我们正好是最忙的时候,几个新的设计项目同时进行,时间都很紧。这个team就我们两个人,得应付好几个项目。有一阵忙得焦头烂额,很晚了,别人都走了,只有我们两个还在电脑前忙着。而当任务顺利完成时,我们的喜悦也是别人无法分享的。

刚来时,他看上去二十出头,大家都以为他是刚从大学毕业。其实他已经快三十了,已经工作了好几年,只不过不是做我们这一行。人们低估他的年龄,也可能因为他太帅了,大眼睛,玉树临风,看人的时候,眼神温和,总带着笑意,甚至有点腼腆。看着他的眼神,我会想起“秋波”这个词。他的话不多,开会时别人要是说到他,还会脸红。他很注意修饰和穿著,哪怕星期五穿条牛仔裤,也是整整齐齐的,皮鞋和运动鞋,都是最新潮的那种。他是哥伦比亚人。来美国读中学,然后读大学。有一次同事开玩笑,说他家是drug dealer,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钱送他来美国读书。他只笑而不答。

安吉斯很聪明,非常善解人意,心眼儿好,脾气也好,所以人缘也特别好。他做过IT,我们有那一类的问题都会去问他,他也总是有求必应。而且他做事认真,肯动脑筋,不到一年,他就能开始自己独立地解决问题了,我只要稍微帮着看一下。从去年开始,他更是越来越多地独当一面。

我们因为一起做项目,又坐在同一个方格子里,在一起的时候特别多,一起参加会议,一起讨论项目的各种问题,等等。和他讨论问题,总是非常默契,我说了上句,他已经明白了下句。而我们又都不是很健谈的人,好多时候,两个人都是埋头在自己的事情上,各自面对着电脑,不说一句话。但是,每次只要我抬起头来,和他视线接触,总会相视一笑。他会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好像是一个问候,又好像是一种安慰。

那年我父母生病,回去的时间加起来有三个月,他就一个人顶着我们所有的项目。有时实在太忙,老板会让另一位同事来帮他。有一次他对我说,跟其他人合作以后,他觉得跟我一起做事最舒服,最开心,因为我们互相了解,想说什么,想问什么,从来没有顾虑。和别人合作时,他总觉得有点隔阂,难以有效沟通。有时他不懂的,别人的解释很简单化,不像我要是跟他说什么,总是几句话就明白了。

我回国度假回来的第一天,安吉斯看到我的时候,开心得欢呼了一声。后来开会的时候,老板笑着欢迎我回来。我们同一个方格的妮可就说,门门回来最开心的就是安吉斯了。你们没看到他那个表情,真是让我好感动呢。安吉斯被她说得脸通红。

他要离开了,同事们照例要开个欢送他的party。他人缘极好,来送他的人特别多。告别的时候,我们紧紧拥抱,热泪盈眶,一边嘴里却说着,别哭,别哭。

好的同事,每天在一起至少八小时,一起做项目,一起对付难弄的人、难做的项目,赶时间,赶任务,加班,加点,互相帮助,互相学习,同舟共济。。。。那种情谊,真是和好朋友一样。

这个世界,最让人留恋难忘的,还是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感情,真挚的友情,

还有,真挚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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