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从医学院毕业, 在这家县医院当外科医生, 不觉已有几个月.
这个县刚好掉在肥沃的成都平原的圈子外, 人口十几万. 说起来不算太穷. 只是和周围的县份一比, 显得穷一截. 县城就一条主街,从南到北大概一公里长. 平时冷冷清清,一到赶场天,街上就挤满了农民, 穿着黑色的棉被心,背着背篼.
报到的那一天, 翔在街上转了一圈, 就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个爱情遗忘的角落.
县医院座落在县城的边缘. 墙外一条黄土公路, 连接本县和外地. 进得医院大门, 迎面是一简陋的平房,那是医院的门诊部. 左边是一个篮球场. 篮球场左边, 几排平房是职工的住房.
翔的豪宅就在球场边上,厚厚的土墙, 只一个房间,大概五六平方米左右. 每当夜深人静, 翔就打开小门, 把垃圾呈抛物线投射到球场上.
一天, 一个护士告诉翔,他的一个病人的女的在病房里骂他.
翔冲进病房,责问那农妇为什么骂他. 农妇急忙辩解不是那么回事. 护士站在翔的旁边, 说: 你骂了还不敢承认.
那农妇就二十岁多一点, 看起像三十多岁的人. 红红胖胖的脸,大眼大嘴,口齿清楚, 显得精明能干.
她的丈夫是一个高瘦的小伙子, 因肠梗阻而住院. 小伙子躺在床上,面色灰枯,强打着精神说: 算了算了,不要吵了.
过了一两天, 小伙子被送进手术室. 翔不在. 他的同事, 朱大夫和一个进修医生,小何开的刀.
术后,病人的病情迅速恶化. 腹部急剧膨胀. 检查表明, 肠梗阻不但没有消除,反而更加严重. 病人再次被送进手术室. 这一次, 是翔和另一位同事麦大夫动刀.
打开腹腔一看, 两个人都傻眼了. 所有的肠子像水泡胀的酸面包,水腫,苍白. 紧紧粘在一起,没有一点蠕动,分不清大肠,小肠,膀胱. 翔和麦大夫小心翼翼想把粘在一起的肠子分开. 谁知肠壁轻轻一碰, 就裂开一条口, 里面的液体直往外冒. 他们想把裂口缝起,却弄出更多的裂口. 更糟的是, 不知怎么碰了一下, 膀胱也破了, 黄黄的尿液泌泌流出, 虽不汹涌, 但止也止不住.
挣扎了一个多小时, 翔和麦大夫终于放弃. 他们把腹腔壁缝合在一起, 切口处放一根引流管, 把病人送回病房.
过了一两天, 切口处大量脓液涌出. 又过了一两天, 伤口爬满蛆虫. 于此同时, 小伙子疯了,在病房里扯长声大叫, 声音令人毛骨竦然. 病人的妻子, 泪流满面. 翔不知道对她说什么好.
外科主任下令, 把病人送到一个单独的病房, 不让其他病人和家属再看到. 然后, 科室开会,研究如何处理.
会前, 麦大夫找到翔, 情绪激动,说了很多, 大意就是不该他俩负责. 见麦大夫这么讲,翔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稍稍镇静了一点.
会上, 翔结结巴巴地谈了手术的经过, 麦大夫接上来, 重复了他对翔说过的一番话. 第一次作手术的朱大夫也讲了他作手术的经过. 三个人都在表达同一个意思, 不是他们的错.
主任接着发言, 想对两次手术作一番分析. 这时侯, 身兼副院长的刘医生插进来说:现在去追究谁的责任有什么意思,重要的是怎么和家属交代. 主任点头同意, 话题转向刘医生的方向.
讨论的结果, 是去告诉那病人的女的, 这病人是救不活了, 赶快抬回家去,让他死在家里. 此外, 还告诉这女人, 她还年青, 还可已重新嫁一个童男子.
事情就此平息. 翔松了一口气. 不久, 翔又收了一个肠梗阻病人, 和死去的那个小伙子一样严重. 穷苦的农民总是拖到不能再拖才去看医生, 本来简单的手术, 变成复杂的手术, 还留下许多后遗症, 包括肠梗阻. 每一次解除肠梗阻的手术, 又留下更多的肠梗阻的机会.
这一次, 翔给病人插一根鼻胃管, 24小时向外抽液体, 同时静脉输液. 过了一个月, 病人痊愈出院. 送走病人, 翔又想起那死去的小伙子. 很多时候, 生命竟如此卑微. 学费竟得以生命来支付. 一条命, 就这样消失, 还有几个人会想起他. 不知那死者的妻子怎么样.
几个月后, 翔又在医院里遇到那农妇. 这次, 她来散喜糖. 她又嫁了一个童男子.
后记:
据报载, TEXAS 一家医院, West Texas Hospital, 一月23日为一个44岁的男病人作了脊柱手术. 术后病人发生呼吸困难,医院里没有医生在场. 医院呼叫911,把病人送到临近的另一家医院. 在那里, 病人被宣告死亡.
病人的妻子随后雇了律师, 诉这家医院. 3月, MEDICARE 终止与这家医院的合同. 医院随之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