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美主义
我经常说一些背时的话,今天这个“唯美主义”的话题也不例外。
我个人以为,当任何概念被“主义”统而概之以后,就会相当危险,变得模糊不清。更何况语言本身存在的不准确性使得关于“主义”的争论几乎是“鸡同鸭讲”。即使在二十世纪,“现实主义”“与“唯美主义”的一场关于是艺术源于生活还是艺术指导生活这场“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辩论中,我觉得大家似乎都在“鸡讲鸡的,鸭讲鸭的”。因为此美非彼美也。在历史上,“唯美主义”(Aesthetism)的理论和实践是“浪漫主义”的延续。而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也像今天的巴勒斯坦人与犹太人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唯美主义只是有时把浪漫主义中的矫情部分推向了美的终极,也即一切事物的终极――颓废,堕落及至死亡,成为血和火的东西。
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托尔斯泰(Tolstoy)曾攻击唯美主义运动,说它是脱离日常生活的。对这样的批评,我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唯美主义的代表人物奥斯卡・王尔德(1856-1900)的戏剧基本上是贵族家庭里的日常生活对话。至于王尔德的另两部阐述唯美主义的作品《PotraitOfDorianGray》和《Salomé》(杀了美)(在以后的文章中,我会专门讨论Salomé),他只不过是用寓言的方式来说话罢了。其实世人把王尔德挑出来作为唯美主义的代表,更多的是因为他本人特立独行,大起大落的生活,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行为艺术”。但这也似乎堕入了又一个悖论:追求attention的王尔德本人也违反了唯美主义的信条――超越世俗功利。他生命结束得也很不唯美。哲学家FrancisBacon死得同样不唯美。他老先生舍不得把吃剩了的鸡扔了,将肥鸡雪藏起来,结果冻得自己也害了感冒,最后一命呜呼。
我经常越想越糊涂。
古诗有云:北国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以这首诗来表述唯美主义的艺术标准想来比较恰当。第一,这种美在世间一定是稀有动物――北国冷,人烟肯定稀少,在这样少的人群中,还要“绝世而独立”,算一算这个概率;所以街道大妈都能看得懂的东西,看来是已经能批量生产的了,不能算上;第二,这样的美一定是祸水无疑。看两眼就已经倾国倾城了。有这样能量的美人才能挑动得起十年的特洛伊战争。所以,称得上“唯美”的,一定有超级能量,可以让人搭上命;第三,这样的美之惊世骇俗不能用一般的尺度来衡量,倾国倾城太吓人了,这样的恐怖主义连宾・拉登都搞不起来。
美与世俗经济似乎势不两立,但也不是没有统一的时候。马克思说过:资本把一切精神价值变为了商品。普列汉诺夫也说,在普遍买卖的时期中,艺术也变成可以出卖的东西,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我在LasVegas看到凡高那幅“花瓶中的太阳花”的名画悬挂在大酒店的大厅里时,想象着若是凡高哪天脑筋不对了,生了气,放把火,把酒店给烧了之后成为FBImostwanted的通缉犯,该是怎样的一个黑色幽默?
现在大多数艺人都有迅速适应市场需求和算计版税的智慧了,畅销作家们随口都能引上几句杜拉斯和亨利・米勒的废话。连王尔德的作品竟也混迹于假宝石指环,长袜子,半夜惨杀案,香港美女画报,以及性用品当中。王尔德若从坟墓里爬出来,是否会吓得连俏皮话也不会讲了?
我又在想“雅俗共赏”这个词形容的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我很怀疑雅和俗的观众真的可以站在同一个时代,同一个视角。如果真有这样的艺术品存在,我担心那也只是二流的作品。因为真正美的东西是遗世而孤立的,它甚至会非常demanding,要求它的读者也配得上它。
真正追求“唯美主义”的艺术家们恐怕早已都“羽化成仙”了吧。当艺术贫穷得成为情感的按摩院的时候,艺术殿堂沦为红灯区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 寄自美国
刊登在 2002 华夏快递 kd02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