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雅专栏
周末翻了翻一年前买的一套《中国先锋小说20家》。这套书是蓝棣之编的,他写的序里有这样一段开场白:
自90年代以来,由于商品时代的迅速展开,以及曾经的先锋作家在功成名就后的裹足不前,先锋艺术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尤其是力求稳重平和的文坛对于缺乏内在艺术秩序的现实主义作品持久的扶持与优待,使得最具创新精神的先锋作品被拒斥在主流之外沦为边缘作业。从现象上看是我们的时代在对个性的忽略,从本质上看,则很容易熄灭一个民族的创作激情。人们似乎忘记了一个起码的常识:先锋作品不尽然都是艺术杰作,而艺术杰作必然具有先锋精神。
站在一个读者的角度,我一直都在关注先锋写作。尽管不少先锋作品让我这个读者看得头痛,看得不知所云,看得痛苦不堪。甚至国内先锋作家喜欢的法国新小说家罗伯・葛里耶,我却读不进去。但正如编者所说的那样:先锋作品不尽然都是艺术杰作,而艺术杰作必然具有先锋精神。艺术创作和科学发现有一点非常相似,就是失败的作品、失败的尝试往往是999件,而成功的很可能只有一件。这就是我一直在关注黑蓝朋友们的作品的原因,因为他们的探索,使得这一件珍贵的创作得以出现。
我在思考为什么先锋艺术与读者有沟通问题。我想知道语言艺术的魅力到底在哪里。
这两天看总统大选,仔细观察了双方语言和表达。
第二轮的候选人辩论会后,《洛杉矶时报》有读者写来评论,大约是这样写的:克里是个优秀的政客,但显然还不是克林顿。在学校里,克林顿不仅功课拿A,而且人人愿意跟他交朋友,人人愿意跟他讲话。克里也是个拿A的学生,但没有那样多的人愿意跟他喝杯咖啡。所以挑选候选人最终的决定在于:你到底愿意选一个能与你沟通的粗鲁家伙,还是一个冷冰冰的文雅参议员。
问题出在哪里?有人讲克林顿有charisma,有人缘,克里太喜欢独处,不太愿意把自己的想法与别人分享。他敢想敢说的太太特蕾莎在电视上讲:我跟他结婚9年了,我也经常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转着些什么。
我的观察是,所谓个人魅力,很大一部分归功于语言的艺术。如何讲话才能把观众、读者拉近,如何表达自己的思想,才能最大限度地煽动起人民的激情;如何描述感情、讲述故事,才能让人身临其境。
美国总统大选全世界瞩目,非常严肃的选择。他们要谈国家安全、社会保险、税务、健康保险等等,这些话题看起来很大,但越是大话题,就越是要用小的故事来表述。如果你想要争取一般老百姓的支持,就不能用空洞无效率的词汇。不能用大的词,你要平民知道你身为总统的个人品质,这样就要讲些你个人的经历成长、个人的事迹,知道你的家庭、妻子、女儿。越是关乎全世界人的头等大事,就越不能谈众多的数字,大的政治理论、意识形态等等。要把自己政党推行的政策用具体形象告诉他们,具体到他们一个家庭会受到什么影响。
克里的讲话少了很多语言艺术。他讲了太多的facts,讲话缺乏激情,太少强有力的手势。克林顿在讲话时,让人感到他是在跟你一个人讲话,在讲你一个人关心的问题,眼睛盯着观众席里的一个人看,而不是两眼空空,似乎看着所有的人,在对所有的人讲话,其实谁都觉得不贴心。
你观察一下,不少写手的文章就是这样空洞、乏味,堆积一大堆理论和无效率的词汇。
我直到最近才大约知道一些Kerry的成长经历。反而是他那位卓尔不群的太太特蕾莎让我觉得更有趣。
希特勒的那本《我的奋斗》,我没有看过,也许翻过,但今天不记得了。我猜想他之所以有那样的煽动力,与他书中自我形象塑造分不开,他以自传的方式让很多人知道他的经历和想法。再看一个例子,你拿毛泽东选集与周恩来、邓小平选集比一比,哪个更让人想读下去?作为一个写作者,如果想拥有更多的读者,与他们产生互动沟通,一定要让语言生动,一定要把话写得如同在跟一个人叙述和抒情。
当然有倔脾气的写作者说,我就写给我自己看,或者天下一个知音就够了。那怎样写都是好的。
再回头来讲先锋文学。先锋文学在探索期间,读者一定是很少的。因为形式太新颖,让人读起来困难。但如果这先锋的作品掌握了深入读者心里的钥匙,让语言进入读者的想象和思考,这样的尝试就是成功的了。所以先锋文学特别要花力气来寻找语言形式。
我发现女写手在与读者沟通方面似乎比男写手好不少。这也许是女性天生的长处,女写手一定要充分发挥这样的优势。
□ 寄自美国
刊登在 2004 华夏快递 kd04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