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09 实验室的故事

实验室能有啥故事?实验室既不是风月场所,也不是娱乐圈,不就是穿件白大褂,戴副塑胶手套,整天摆弄一些瓶瓶罐罐嘛,枯燥单调,能有啥故事?的确如此。据说原来大文豪胡适,鲁迅,郭沫若都是学农学医的,受不了这种枯燥乏味才转而弄文,弄着弄着就弄出了大名堂。当然,在枯燥的实验室里弄出大名堂的也大有人在,大如摩尔根,弄出了基因理论;弗莱明弄出了青霉素;华生弄出了DNA双螺旋,成为分子生物学的开山鼻祖。小如金教授,凯教授弄成了学术名家,靠的全是摆弄实验室的瓶瓶罐罐。老方的留学生涯一大半是在实验室里度过的,弄来弄去,总算弄了个博士学位,有了混饭吃的敲门砖。所以不写写实验室,似乎说不过去。要说呢,还真没啥好说的,那就长话短说,记笔流水账吧!

凯教授和本教授的实验室是病毒系最大的实验室,有一间会议室,约十间实验室办公室,无菌室,杀菌室,放射同位素室,冷库(摄氏4度),冰库(-20度),还有一间显影暗室兼超声波粉碎室,整整占了半个楼层,还没有算上全系合用的动物实验室。通常实验室有十多人干活,一人是秘书,专门处理文字材料,购没实验器材药品等,那时没有电脑,一切靠手动打字,工作量不小。一个实验员负责清洗瓶瓶罐罐,消毒杀菌,配置蒸馏水,生理盐水,培养基和培养液,工作量也不小。还有两个技术员专门本教授工作。其余的就是流动人口了,其中有研究教授,访问学者,博士后和研究生。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凯教授的实验室从60年代建立到90年代关门,大约有30多年。其间培养的博士硕士至少有上百人,来来往往的访问学者,博士后就难以计数了。

研究生,博士后大多是美国人,访问学者则大多是外国人,日本,英国,德国,荷兰,匈牙利,南斯拉夫的都有。当时美苏还在冷战期,没有苏联人。他们大多工作1-2年即打道回府,偶而也会再来短期工作。老方刚进实验室时跟一个女实验员帕特和日本的狗头教授公用一间办公室。帕特30 多岁,独身,高而胖,足有二百磅重。狗头有次说她的体积很大(She has a very big volume),成为大家的笑谈。帕特烟瘾很大,当时吸烟还没有隔离区,她常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还有人说她吸的是大麻,能闻的出来。老方和狗头也闻到烟味有点异常,都很烦她,曾到本教授处告过她的状。不久,本教授果然炒了她的鱿鱼。吸烟(吸毒)是个因素,最主要的是她懒,工作太马虎,常常出错。谢天谢地,老方与狗头额手称幸。

狗头这名字很不雅,让老方想起中国文革时动不动就要砸烂XX的狗头。但是大家都叫他狗头,老方也只得随大流,并没有歧视,更没有仇视的意思。在英语里狗头写作Goto,汉语翻译应该是后藤,to,日语里就是藤的意思,比如伊藤(Ito),佐藤(Sato),加藤(Kato)等。相反,老方与狗头的关系还是相当好。狗头是日本群马医学院病理系的副教授,人长的又痩又矮,其貌不扬。见人就是满面笑容,点头哈腰。赵洛阳说,别看日本人作揖打躬的,骨子里坏着呢!但是老方却没这个感觉,老方与狗头相处两年,感情很好。在狗头身上,老方学习到不少东西,受益良多。狗头的英语不太好,口音很重。后来老方发现,日本人,韩国人和东北人说英语都有点费劲,说的好的不多,这绝不是地域歧视。

英文不好不是障碍,阅读没问题就不影响研究工作,狗头的勤奋和认真让老方实在佩服。他每天早上7点半准时到实验室,带着老婆给他准备的午餐和晚餐便当,一直干到夜里11点才回家。周末也大多如此,总能看到他在实验室里埋头工作的身影。有一次在本教授家的party上见到他的夫人和四岁的女儿,女儿圆圆红红的苹果脸,很招人喜爱。夫人也很漂亮,梳着高高的发髻,穿一身白绢绿花的和服,感觉像是中国画里走出来的东方仕女,优雅文静,盼顾生姿。本教授对她的和服很感兴趣,到里屋换上她的和服出来,让大家照像。大家都说好,但是老方觉得同样的和服穿在本教授身上就没了特殊的东方韵味,中国的旗袍和越南的奥黛也应是如此,东西方女人体型脸型都是不同的。

狗头说他太太原来是学音乐的,弹得一手好钢琴,结婚后相夫教子,做了贤妻良母。女儿已经开始跟妈妈学钢琴。老方为狗头高兴,虽然相貌配不上夫人,但狗头也是个爷们,专注于研究,竞竞业业,一丝不苟,成绩斐然。在本教授实验室的两年里,狗头发表了6篇以他为第一作者的论文,可谓多产,让老方刮目相看。美中不足的是,每当参加学术会议时,因为口语的短板,他的论文都是由本教授代为宣读并答疑。因为在同一办公室,老方平时与狗头交流甚多。碰到用英语说不清楚的地方,就写汉字。他告诉老方唐明皇的杨贵妃并没有死,而是偷渡到日本去了。他还拿来一本日文书,里面很多插图,就是说杨贵妃的故事的。这是老方第一次听说此事,当然信不信由你。

老方读研期间,本教授的实验室里曾来过6-7个访问学者。狗头是其中最勤奋最高产的,还有两个也做的不错,一个是来自西德的汉斯,还有个来自匈牙利的贝拉,余者则不足道矣。这两位仁兄都很聪明,做事也很有效率,都有好几篇论文发表。他们的英语都非常好,但不如狗头勤奋,每天8小时,工作不含糊,但绝不加班。他俩都带了女朋友来,女朋友也都是病毒学者,都在本教授的实验室工作,老方都认识。他们四个都是30出头了,但没有任何结婚的苗头。用汉斯的话来说:没有女朋友是绝对不行的,结婚也是绝对不行的!

他们四人都在顿大待了2-3年就回国了,回国后也干的很好,但都与当时的女友分道扬镳了。老方当时很为他们的女友们感到惋惜,跟着一个男人那么多年,赔上了自己的青春芳华岁月,谁知到头来被一脚蹬了。汉斯这人性格有点乖癖,有点暴力。有次老方看见汉斯和他的女友尼娜到冲洗照片的暗室里去,不久,里面传来争吵声,接着是咚咚的声音。然后老方看见汉斯气冲冲地冲出来,过了一会尼娜才出来,捂着脸,好像在擦眼泪。第二天尼娜请病假,第三天上班时,尼娜的右眼眶是乌青的。有人问她,她说是在家里门上撞的。但是老方知道,她是在暗室里挨了打。但她自己不说不告,刻意掩饰,局外人又何必参乎呢?老方觉得汉斯与尼娜分手是件好事,但贝拉与尼蔻分手不大应该,平时他们一直双栖双飞,挺恩爱的。当然,鞋子夹不夹脚只有穿鞋者知之,老方有点杞人忧天了。皇帝不急,你太监急个啥!

多年后,在一次国际会议上老方遇见了汉斯,他那时已成了德国科学院的院士。他们聊起了贝拉,说贝拉回国后积极参与政治,在“苏东波”之后成了国家要员,好像是个副部长,跟病毒学界已完全隔绝了。老方说,贝拉是个优秀的学者,弃学从政有点可惜了。汉斯说,不见得,匈牙利经济很糟,根本弄不到研究经费,也没法作学问,想想也是。说起个人生活,汉斯说已经结婚了,而且也有了孩子,当然妻子不是尼娜。尼娜现在也结婚了,有了孩子,也过的挺好。老方这才明白,西方人就是这样,找个性伴同居数年,然后分手,到30-40岁才会稳定下来经营婚姻。与中国人的观念完全不同,不过,现代的中国越来越开放,与西方也差不多要接轨了。

研究生都是老老实实干活,也没啥花边新闻好说。博士后呢,有个是英国人琳达,大约30岁,操一口伦敦腔,据说是地道的皇家英语,她很骄傲,看不起美国的老土英语。她告诉老方,她的哥哥在英国,娶了个中国女人,生了两个混血女儿,都很漂亮。后来她怀孕了,做实验时,尤其用同位素时全副武装,戴着帽子眼镜口罩和两层手套,胸前还穿着铅围裙,一丝不露,防护的够严的。但是后期,有一天,她突然流着泪说她要流产了。大家急忙把她送进医院,还好,只是出了点血,虚惊一场,并无大碍。但是害怕万一,她就不来上班了。最后听说生个胖小子,高高兴兴回英国去了。

最后再说说一个美国博士后约翰,也是30多岁,未婚。中等身材,微胖,白白的胖脸上戴副高度近视镜,镜片像玻璃瓶底一样厚。因为反光,根本就看不清他的眼睛的模样。他是顿大物理系的博士,方向是生物物理,在本教授手下研究DNA和蛋白质的结构及功能。大量的工作是制备样品,作精细切片,到电子显微镜中心拍摄照片。他就是顿克莱人,父母都在市里。出于很明显的原因,他经常往女生身边蹭。但他生性木纳,就成为实验室几个伶牙利齿的女孩子们嘲笑与揶揄的对象。这使他很不爽,有点郁郁寡欢。可能是怕被讥笑,他每天下午两点之后才来到实验室,不声不响地独自干到夜里十点才回家。

那时老方也是光棍一条,同病相怜。加上夜晚,老方也常常加班,两人就成了朋友。当然不是那种无话不说,两肋插刀的铁哥们,只是能聊聊天解闷的朋友。他抱怨工资低,每年才1万8,去掉房租吃饭就剩不了几个子了,有时还得回家啃老。老方问他爹是干啥的,约翰说是修车工。老方说修车工是蓝领,还能比你这大博士挣的多?约翰说:多多了,至少是他工资的5倍!这让老方吓一跳,那不是年薪10万了?比本教授还多!约翰说,没错,修车工,水管工,装修工等,虽然听起来不咋高大上,工作也挺脏挺累,但是钱可不少挣!这是老方第一次知道劳力者比劳心者多挣钱,就像当时中国的体脑倒挂,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事情就这样完了吗?没完!约翰走后,实验室发生了怪事,实验总是出差错,仔细重复后还是出差错,1-2星期过去了,没人能得到个成功的实验结果。这时老方突然灵机一动,用PH试纸去测了一下蒸馏水,4.0!原来蒸馏水里有人加了盐酸!大家都测了一下,不仅蒸馏水,连其它试剂,培养液,缓冲液和电泳液里都被加了盐酸或硫酸。谁干的?老方心里明白,肯定是约翰,你小子也太损了,害的大家白干了两个星期!有人说,报案,把元凶抓到,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本教授摇摇手:把现有的所有试剂倒掉,重新配制。所有药品,凡是开了封口的,全部报废,都换新的!

后来老方问本教授,你为何不报案呢?
本教授说,你亲眼看见他倒盐酸了?
老方说,没看见,但我敢肯定是他。
本教授说,你肯定没用,美国司法是无罪推定,没有录像,没有目击证人,就没法定嫌疑人的罪!现在的损失就是些药品试剂和两个星期的人力,不算太大。要是报了案,警察来封了实验室调查取证,大家都不能上班,损失岂不更大!另外,我已用盖格计数器检查了各个角落,没有发现放射性污染,可见约翰还有底线的。他没把事情作绝,我也放他一马。

噢,是你老方第一个想到测蒸馏水的PH,才发现了问题,功劳大大的!你的奖学金不是每年按九个月发吗?从今年夏天起,我再按你每月的定额补发你三个月,凑足十二个月。高兴?笑一个,干活去吧!(happy?  smile, go to work!)

一向抠门爱钱如命的老方这一喜非同小可,老板一句话就是两千美元装进了腰包!老方不禁暗暗祷告:主啊,您再派个约翰二世来吧,让俺老方再捞一把,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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