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芦的故乡有句童谣:“清明不戴柳,死了变只老黄狗,端午不戴艾,死了变个老鳖盖。” 近年来,老芦老痴日渐严重,很多前尘往事都忘却了,但是这句童谣和童年时戴柳戴艾的情景却依然清晰鲜活,历历在目。柳树返青很早,三月里,枯褐的枝条就变得柔软,泛出淡黄色,到了清明,枝条上就绽满了鹅黄芽眼和狭长的细叶。那时的风俗,清明节时男孩子们都要到池塘边的柳树上,撅几枝柔软的新柳,编成环状,戴在头上。手里再拿根树棍或木手枪啥的,振臂一呼,像电影里的八路军似的,挺神气!端午戴艾则多是女孩子们的游戏,就是把艾叶摘下来插在头发上。艾叶灰白色,虽不如花朵艳丽,却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挺好闻的。女孩们也常常把干艾叶缝在一个小小的花布包包里,做成香袋,戴在脖子上,那香气能持续很久,据说还有避蚊虫叮咬的功效。艾草约有半人高,长在坟地或沟渠里,秸干挺直。大人们常把艾草割下晒干后,成捆背回家。用艾草烧饭时艾香扑鼻,是最好闻的炊烟,甚至烧出的饭也有艾香味。
柳树是咱们的国产,据说几万年前就有。柳树喜湿,多生于低洼水边。老芦的故乡芦岗,邻近浩荡的四方湖,自有“芦花白,稻谷香,岸柳成行”的四季风光。就是村子里,一周池塘环绕,塘边也是成排的柳树,成为我们清明戴柳的丰富资源。我们不仅做柳冠戴在头上,还做成柳球在手中把玩。柳球做法很简单,折一枝约二尺长的柳条,把粗的一端的外皮翻起,露出白色的木质,用手向前一捋,外皮和上面的柳叶柳芽都被捋到了柳条的前端,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柳球。握着有点滑腻的末端摇晃,前端的柳球颤巍巍地抖动跳跃,有点像戏台上武将头盔上的雉鸡翎,很有意趣。另外,还可以用小刀,给柳条做包皮环切术,把柳枝的包皮从枝条上拧下来。再用牙齿把那个筒状的柳皮一端咬合成扁平状,就制成了柳哨。吹起来尖锐响亮,有的高手甚至能吹出个调调来,但是老芦不行,能吹响,但没调。
过了清明,鹅黄的柳条开始变绿,很快就到了“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的时节。只见醉人的春风里,柳丝摇曳,柳絮漫天,池塘水面,路上,田野里都铺上了薄薄的柳絮,有如凝了一层淡白轻霜。过了柳絮吹绵的季节,柳枝就曼长披拂,婀娜多姿了。
唐人贺知章的《咏柳》诗曰: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诗人这里给柳树画了一幅极传神的肖像,没有哪种树的枝条有柳枝那么柔软纤细,也没有哪种树叶如柳叶这般妩媚多情。所以历代不少文人都用柳枝描述美人的纤腰,用柳叶比喻佳丽的蛾眉。白居易有诗句“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而小说里形容美女多用柳眉杏眼,粉面桃腮的句子,可见杨柳仪态万方的迷人风姿。西湖畔的柳浪闻莺,杨柳岸的晓风残月,古往今来,不知醉倒过多少风流才子,文人雅士。
柳树极易生长,给点阳光就能灿烂,给个水份就能茏葱,不管是迁插或压条都能成活。一朵小小的柳絮落在泥土上,就能悄然长出一株婷婷玉立的柳苗。柳树不是金丝楠木,也不是紫檀黄杨,没有丝毫的矜贵之气,她只是一种非常大众化的普通树木,普通得如同井巷女孩,小家碧玉,丝绦飘飞而不艳,淡妆素裹,却自有一段风流。
柳树产自中国,后来逐渐被引种到世界各地。柳树的木质不太好,主要取其枝条和细干做编制器物之用。柳枝的再生能力很强,砍去枝条,留下树干,来年还能再发。树干留下来,人们就称之为留树,遂谐音成柳树。唐人灞桥折柳,送别远行的亲朋,取的也留的意思,希望亲朋能留下来。后来隋炀帝杨广修大运河,亲自动手,在河堤上种了很多柳树,既有观赏价值,又能巩固堤坝。看着一排排在风中舞姿婆娑的柳林,杨广大喜,遂传旨赐柳树姓杨,让她们也沾点皇家贵气,所以后来人们也称柳树为杨柳。其实杨树与杨柳同科而不同属,没多大亲缘关系的。
清末重臣左宗棠平定回乱,进军新疆。左帅和他手下的湘军大都是湖湘子弟,对柳树有着特殊的感情。在左帅的号令下,大军一路西行,一路植柳,为绿化沙漠作出了卓越贡献。大军所种的柳树被称为左公柳,种子绵绵不绝,至今犹存。有诗赞曰:”大将筹边未肯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相传春秋时期,晋公子重耳流亡途中,饿晕了。随臣介子推偷偷从自己的大腿上割下了一块肉,煮了一碗肉汤让重耳喝了才活过来。当重耳得知真相后,感极而泣。十九年后,重耳做了国君,重赏了当初伴随他流亡的功臣,唯独忘了介子推。而介子无意争功讨赏,悄悄隐居绵山。晋文公听说后,羞愧莫及,亲自去请介子推 ,但山高路险,树木茂密,找不到人。有人献计,从三面火烧绵山,逼出介子推。 大火烧遍绵山,却没见介子推的身影,火熄后才发现介子推已抱着一棵老柳树被烧死了。晋文公大恸,装殓时,从老柳树洞里发现一封血书:“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为纪念介子推,晋文公下令将这一天定为寒食节。第二年晋文公率众臣登山祭奠,发现老柳树死而复活。便赐名老柳树为清明柳,并把寒食节的后一天定为清明节,中华才有了清明这个祭奠亡灵的节日。
自从老芦到了美国,就很少见到柳树了。毕竟柳树是外来物种,美国人的审美观也与中国人不大相同,所以柳树不受待见,很少能见到柳树的倩影。河山只在我梦萦,柳树已多年未亲近。康州偏寒,前天刚下了场大雪。往年这时迎春花已黄成一片,今年还毫无动静,举目所见除了松树,都是光秃秃的枫树和橡树等等,看起来一片萧索。
今天是清明节,老芦突然想起家乡的清明柳,淡淡的乡愁油然而生。记得有首歌唱道:“想家的时候很美好,家乡柳就拉着我的手”,可见乡愁与家乡柳真是纠缠在一起的。老芦仿佛记得附近树林里有株柳树,遂不远数里去寻柳踪。花了个把小时,终于找到了,这株柳树高大挺拔,不像家乡的柳树,应该是不同的种,世界上的柳树有五百多种哦。稀疏的枝条上杂乱着一些嫩黄,在寒风中瑟缩着,完全没有故乡柳的绰约风韵。即便如此,总是柳树呀,聊胜于无吧。老芦为其拍照之余,也斗胆做了一回晋文公,赐其名曰:康州清明柳。
摄于2018年4月4日,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