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要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连老方都笑着对兰儿说自己交了狗屎运。这话真没错,78年老方运交华盖,金榜题名,以孝感状元身份来到复旦。80年复旦举行EPT出国选拔的英语考试,老方又拔得头筹,入选国家公派留学名单。81年红鸾星动,认识了兰儿,老方交上了桃花运。郎才女貌,鸳鸯戏水,一时羡煞多少旷男怨女。且不说这兰儿还有帮夫运,从吃穿到金钱无私奉献,无怨无悔。美人熊掌,二者兼得,让老方又交了财运。平时的花销全由兰儿负担不算,1982年2月的托福考试费200多元也全部由兰儿筹措。她和系里的同事们打了个会,以后从每月的工资里扣15元,要一年多才能还清。兰儿倾情付出,老方也不负重望,在82年2月华东区的托福考试中名列三甲,人人称羡。4月初被美国私立名校顿克莱大学研究生院录取并提供了全额奖学金,要他8月赴美报道。你说说,这运都交到地球那边去了,算是啥运哩?估计从周公旦的易经里都找不到哈!
82年能留美者寥若晨星,可谓是凤毛麟角,万里挑一。拿着沉甸甸的录取信,老方激动得彻夜难眠。第一个冲动就是与兰儿分享这一喜讯,可惜清明节兰儿回南浔扫墓去了,她爸爸身体也不大好,人还在医院里,要2-3天后才能回来。那时既没有手机,也没网络,老方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盼了几天才见到了兰儿。当兰儿看到录取信后,一头扎进老方怀里,泪水哗哗地流个不不止。老方一边吻着梨花带雨的兰儿,一边说,喂喂,咋哭起来了呢,该高兴才对呀!兰儿说,我是高兴的哭,庆幸自己没看错人。小春呀小春,你真是了不起,我真的爱死你啦!我还从家带来两瓶浔酒哪,来,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噢,顺便说一句,老方那时还不老,老师们都叫他小方。兰儿叫他小春,写情书时叫他春郎,或春哥哥,哎唷唷,肉麻得很呢!
当晚,二人边吃边聊,边哭边笑,把二斤浔酒全喝完了。浔酒虽说是米酒,度数不高,但是甘甜绵长,后劲很足。老方平时披星戴月昼夜苦读,今晚有意放纵自己一回,一杯又一杯,足足喝了一斤八两。当时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已经风靡了大陆:人生难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两瓶浔酒穿肠过,一腔柔情心上来。老方醺醺然地搂着兰儿,吻着她的红唇,把她按在床上。喷着酒气说:我想要你,给我吧,兰儿,给我吧,求求你了。兰儿也酡颜迷离,颤抖着说,我怕,我怕出事,怕怀孕—
老方说,怕什么?出国前我们去领结婚证,不就是夫妻啦?能出啥事,怀孕?我还盼你给我生个儿子呢!以后只要有可能,我一定接你去美国,我的奖学金每月600多美元,包管咱俩吃穿不愁。老方边说边扯兰儿的胸衣,兰儿红着脸,本能地抗拒着推搡着。一番揉搓,几度肉搏,兰儿也面热心跳,娇喘连连。终于全身酥软,瘫在床上。她闭上双眼,任由老方蝶浪蜂狂,翻云覆雨,完成了他昼思暮想的周公之礼。
梧桐树窗上弄影,丽娃河流水潺涓,月朦胧,花朦胧,在那春风沉醉的夜晚。
下面的日子里,老方抓紧完成了毕业论文,只等评审后发毕业证书了,其实有没有复旦的毕业证书对他已不那么重要了,因为顿克莱的博士证书分量重多了。现在老方最重要的是每天都想与兰儿缠绵,因为分别在即,团圆的日子不多了。按照当时的政策,配偶不能出国,老方两年后才能回国探亲。所以老方每个周末都去华师大,兰儿的室友小董是她的大学闺蜜,同时入学,同时留校,关系特铁。她当然知道兰儿的事,非常配合,到周五下午就去南通师范学院的丈夫家中,周一早晨才回来。整个周末,老方与兰儿如形影不离,如新婚燕尔,充满着甜蜜浪漫。五月初的时候,老方被通知到上海外院参加为期一周的出国前集训,学习文件并办理护照和签证等出国事宜。他们计划等此事完了,就去办理结婚手续,然后到南浔和孝感拜见高堂双亲,完成终身大事。幸福在向他们招手,未来在向他们微笑。爱情,如此美好!人生,多么精彩!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老方兰儿春风得意,憧憬着光明的未来之时,一朵乌云从天际飘来,接着就是雷霆闪电,雨横风狂,让人猝不及防,难以招架。而且这风暴之前还有预兆,就在老方参加出国集训的第三天的夜里,老方又留宿在华师大。俩人少不得又行了几次周公之礼,然后拥抱着沉沉睡去。谁知半夜里,兰儿突然尖叫一声,把老方从梦中惊醒。急忙搂着浑身发抖的兰儿,脸紧贴着脸,老方问:兰儿,你怎么啦,怎么啦?兰儿说,我做了个恶梦。梦见跟你去爬普陀山的龙头峰,快爬到顶时,突然看见一个三只眼的魔鬼伸出两只魔爪向我扑来。我急忙逃跑,可一失足跌下了悬崖,掉进了黄大洋里。海水扎骨地凉,我大叫春哥哥救我,就惊醒了。
老方说我刚才也做了个梦,也是梦见跟你去玩,但不是爬普陀山而是逛太湖,同床异梦哈!那里湖光山色,景致真美。可逛着逛着湖面上起了大雾,而且是黑雾,铺天盖地,黑沉沉的啥也看不见。我去拉你的手,抓来抓去,老是抓不住,正着急呢,就被你的尖叫给吓醒了。老方沉思着说,这俩梦都不是好兆头,咱们得小心,别有啥闪失。兰儿听了把头埋在老方胸前,轻轻啜泣起来。老方温柔地摸挲着她抽搐的肩头说:别怕,别怕!有我哪,乖乖睡吧,啊—
正如老方所言,果不其然,第二天兰儿突然收到家里的电报:父病危速归。那天老方正在外院开会,兰儿火急火燎地赶来了。老方一看电报说,不好,恶梦成真啦!你先回去,等集训一结束,我将立刻赶到南浔,你三天后的中午到南浔汽车站接我。兰儿失魂落魄的,眼中都是焦急和悲苦,她把房间钥匙给了老方就匆匆走了。
兰儿的家世老方也知道一些,她的家境并不好。爸爸是二级残废军人,在朝鲜战场负过重伤,丧失了劳动能力,在南浔民政局挂个闲职养着,收入不高。妈妈是个缫丝厂的女工,每天在碱水里剥茧抽丝,戴着塑料手套两手还泡的发白起皱。兰儿是他们的独生女,父亲病危当然要赶回去看视。可不早不晚,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老方要参加出国集训,这也是件大事,脱不开身。不然的话,他这个准女婿一定会陪兰儿前去看望准岳父岳母大人的。天下的事有时就这么寸,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信不信由你!那天晚上,老方原想回复旦的,转念一想,还是住华师大吧,那里清静,能看看书,或填些出国表格。然而就是这一念之差改变了一切,改变了他和兰儿一生的命运,让老方悔恨了一世,可这世上哪里有后悔药啊!
出了啥事呢?原来兰儿的宿舍很简单,除了脸盆茶缸煤油炉,就是两口木箱、两张床、两张书桌而已,而问题就出在兰儿的书桌上。那张桌子不大,有三个抽屉。中间和右边的抽屉没锁,放些杂物,而左边的抽屉却一直用个永固牌的小铜锁锁着。老方想,那一定是兰儿放钱和粮票的地方。心中突生好奇,就想看看兰儿到底有多少私房家底。好奇害死猫,也害死人。想开抽屉,可是没钥匙,打不开。不过老方是个智力超群的才子,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他把中间的抽屉拉出来放在床上,左手抽屉的上方空间就暴露出来。空间很小,但老方的手掌能伸进去。摸索着老方就把抽屉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用手指夹了出来。老方很诧异,没掏出来任何钱包票夹或贵重物品,倒是掏出来5本塑料皮的日记本来。看看我的兰儿在日记里说的啥,老方把日记本拿到床上,靠在被子和枕头上,半躺着,就一本一本地翻阅起来。
刚开始时老方想,未得到兰儿允许,偷看她的日记,不道德吧?犹豫了一下,又想,兰儿是谁?是自己的未婚妻,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爱的亲人。看她的日记,有啥关系?于是就打开了日记本。兰儿的日记记得很仔细,但不是每日一记,有时每周一记。有时很简短,有时好几页。从1975年9月高中毕业到农村插队开始,直到1982年的4月。老方先看了最近的一本,差不多每一页都跟老方有关,在普陀的邂逅就记了3页,那个春风沉醉的夜晚记了5页。里面都是对老方情意绵绵的思念和热恋,充满着幸福和欢乐。兰儿说,她在大学里被好几个男生追过,可是她一个都未看上。那些工农兵学员水平很差,连她都不如,不值一提。只有老方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让她死心蹋地陷入爱情而不可救药。老方读着读着笑了起来,虽然听过兰儿的多次表白,看到写在纸上的话,心里还是很受用。
再下面是大学和留校后的生活工作情况,有些像流水账。老方匆匆浏览一遍,不外是进入大学时的激动,和同学小董的友谊,开门办学的经历,毕业分配时的勾心斗角,工作后的人事关系,世态炎凉等等,没多少可读性。但是当他读到兰儿刚插队的第一本日记时,老方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头上好像挨了一棒,钻心的痛,在寂静的夜空里,老方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兰儿日记里的原文就不在这里引述了,只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吧!
原来1975年秋兰儿高中毕业时,按政策要到农村插队。为了今后开后门招工招生的便利,兰儿的爸爸找到了他的老战友刘洪涛。他跟老刘是湖州同乡,抗美援朝时一同去的朝鲜,而且在同一班,老叶是班长。在一次战斗中,一颗炮弹呼啸着飞来,为了掩护老刘,老叶扑在老刘身上。老刘的额头被弹片削去一块肉,而老叶的后腰却被击中,弹片进入腹部。俩人都进了医院,老刘的伤是皮肉伤,不久即痊愈,只在眉心上方留下一块铜钱大的疤,像是三只眼的二郎神。而老叶的肠子被弹片切断,动了大手术。虽然命保住了,却成了二级残废,坐了轮椅。老刘常说,当时要不是老叶扑在他身上,他早就没命了,所以他这条命是老叶给的。转业到湖州后,老叶如同废人,没啥作为。老刘从湖州市委保卫干事做起,后来成为前塘公社书记。老刘家住湖州,爱人在外贸公司工作。前塘离湖州30多里,老刘周末才回家。这种战场上结下的过命交情非同一般,两家人一直往来甚密。老刘很喜欢兰儿,成了兰儿的干爹,每年过年都给她压岁钱。所以当老叶想让兰儿去前塘插队时,老刘立刻把胸膛拍的啪啪响,兰儿就俺亲囡囡,就包在兄弟我身上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于是,75年的10月里,兰儿来到了前塘公社双桥大队。双桥离前塘镇约20里,远了一点,但大队孙书记是老刘亲手提拔的,绝对可靠。南浔到前塘有班车,个把小时就到了。但是前塘到双桥要走两个小时的土路,不太方便。兰儿到双桥后,老刘已跟大队孙书记打过招呼,所以刚下乡一切都安排的十分妥当。让她参加大队的宣传队,唱歌跳舞,不用下田干活。兰儿偶尔到公社开会或演出,干爹都热情招待,如同家人。
大概是当年11月底吧,有天兰儿从南浔坐班车到前塘。不巧路上下起了雨,路上泥泞不堪,不能走,所以到前塘后就来到干爹家躲雨,想等雨停了再走。谁知秋雨没有娘,滴滴哒哒到天亮,下起来有心有肠的,没完没了。傍晚时分,干爹说,人不留人天留人,我看你今天就住在我这吧,明朝天晴了再走。兰儿说,没法子,好吧!
干爹很高兴,晚饭时整了好几个菜,还弄来两瓶老酒。兰儿说,我不会喝酒。干爹说,秋凉了,喝点酒能驱驱寒气。经不住干爹的强劝,兰儿喝了好几杯。
饭后,干爹说,你睡里间,我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兰儿说,那多不好意思呀,我睡沙发吧!干爹说,我跟你爹都是战壕里滚出来的,哪里不能凑合一夜?你跟我客气啥!
兰儿喝了不少酒,头晕乎乎的,没多想就关门脱衣睡了。谁知就在半夜里,干爹爬到了兰儿的床上,把仍在昏睡中的兰儿给睡了。等兰儿醒来哭闹时,这位平时看起来威风八面的刘书记竟跪在她的面前,左右开弓扇自己的大嘴巴:
“我不要脸,我不是人,我睡了我恩人的女儿,我是畜牲,我该千刀万剐!兰儿,求求你千万别说出去,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你真是太美了,我管不住自己啊,我不是人啊—”
看着干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兰儿一声不响地穿好衣服,背上挎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天上午,干爹骑自行车来到兰儿插队的村庄,来到兰儿屋里。兰儿愤怒地喊叫着:我不要再看见你!你出去,出去!
干爹鸭舌帽低低地压在眉毛上,丢下个信封就匆忙走了。兰儿拿着信封追出来,干爹已骑上车子走远了。兰儿打开信封,是一页干爹声泪俱下的悔过书,说你要是不原谅干爹,就把这信交给市领导,说他罪有应得,甘愿接受任何处分,包括坐牢杀头,毫无怨言。信封里还有一百元钱,说年底将到,今后没有脸再见你们家人,算是提前给你的压岁钱。兰儿坐在床上寻思很久,起身烧饭时,把那张悔过书扔进了灶膛。看着那张纸变成了灰蝴蝶,兰儿的眼泪一串串地流下来。那一百块钱,兰儿没有退给干爹,她再也不想见到他。回南浔时也从不在公社停留,那钱都让她十块八块的买了点心孝敬爹妈了。爹妈问她哪来的钱,她说是挣工分和大队补贴得来的。
出事后的第二天,兰儿到大队部排练节目,大队孙书记跟她说,昨天刘书记来了,找了他,说你爸爸是革命功臣,还是刘书记的救命恩人,要我们好好培养你。大队研究了,决定任命你为大队妇联副主任,大队革委会委员,负责抓宣传队的工作。希望你不要辜负组织的信任,好好干,前程无量。
兰儿心里难受,嘴上却说,恐怕干不好,不行你就撤了我。孙书记说,没问题,你一定能干好!后来兰儿干得还真不错,大队宣传队在公社文艺汇演时拿了个一等奖,还到湖州参加过汇演,可惜没进前5名。76年2月,兰儿入了党,8月被推荐到华师大上学。虽然从来再未与干爹说过一句话,但是她感觉的到她身后处处有干爹的身影。在她告别双桥的老乡们,回到家中时,爸爸告诉她,干爹来过了,送给你100块钱作为祝贺,这礼也太重了!兰儿一声不响,留下50元给妈妈就启程到了上海。
约半年多后,湖州组织部来了俩人到华师大找到兰儿,说她所在的公社书记刘洪涛因为奸污女知青被捕。因有人反映说兰儿是他极力推荐上大学的,所以要兰儿写个材料,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兰儿除了说她父亲与干爹的生死交情外,别的啥也没说。并声明,下乡期间与干爹极少来往。搞外调的人说她的话很可信,与他们掌握的情况差不多。后来看布告,才知道刘洪涛被判了8年徒刑。此事遂到此为止,对兰儿毫无影响,她在校表现不错,英语也学得挺好,家庭出身好,又是党员,系党支部委员,毕业后顺利留校至今。那段不可言说的伤心史已经尘封了7年多,想不到却被老方给挖了出来。命运乎?天意乎?
老方读完后把日记本悄悄塞回抽屉,似乎啥都没发生过。他和衣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几乎一夜无眠。原以为兰儿是个玉洁冰清的女神,却不知早已被人污秽。他努力地回忆着那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因为醉酒,细节已记不清了。这兰儿可真能装清纯,当初想跟她做个爱还推三阻四的拿搪,一副贞节的样子,把自己骗得好苦。而我方小春可是地地道道货真价实的童男子啊!又想到,这兰儿可真是傻到家了,这种事能记在日记上吗?日记能保留吗?当初把日记本往灶膛里一扔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吗?咱们幸福的日子哪里会有一丝阴影?可今天知道了真相,日子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老方出身于万人景仰的孔方诗书世家,朱程理学早已深入骨髓。“女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我堂堂方小春岂能娶一个失节女子为妻,那岂不是戴绿帽子,当乌龟王八!岂不是辱没列祖列宗,遗羞千秋万代!
想到这里,老方毅然决定:挥剑斩情丝,从此与兰儿一刀两断。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再无任何干系!
三天后,老方结束了集训,先到华师大把兰儿的房间钥匙锁进她的宿舍里,然后回到复旦。又过两天,收到兰儿来信,问他为何没去南浔,害得她每天三次跑汽车站去接他。老方觉得此事自己做的不妥,就照兰儿来信的地址回了一信,内容非常简单,就八个字:咱俩的关系结束了!三天后即收到兰儿的回信,只有重复了三遍的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老方看见信纸上到处是斑斑的泪迹,觉得兰儿在耍手段,在信纸上滴的水来骗他,就顺手把信丢在垃圾箱,也不再回信了。长痛不如短痛,说断就断,断就要断的彻底,绝不婆婆妈妈,藕断丝连!
斩断情缘的老方精神也很痛苦,兰儿忧伤的眼神老在面前浮动,半年来和兰儿相处中的点点滴滴都如电影中的画面,在脑海里来来回回地播放。泪水常常汪满了眼眶,心头阵阵刺疼,好像在滴血。他完全体会到了失恋的滋味,也理解了为什么那个失恋的男生会在校园的小树林里投缳自尽。为了逃避痛苦,他常常躲进图书馆的一个角落,心不在焉地看书,直到半夜才回宿舍。大约一周之后,宿舍的门卫李阿姨见到晚归的老方说,侬个女朋友今晚来找过侬,等到11点钟才走,让阿拉告诉你她明朝还要来。老方说,我们吹了,我不想再见她。李阿姨说,嘎好个小姑娘,做啥说吹就吹了。戆嘟兮兮的,侬脑袋有毛病伐!
第二天老方重施故技,而且在图书馆待的更晚,将近凌晨一点才走出图书馆。见外面正下着毛毛雨,急忙向宿舍走去。就在离宿舍约100米的林荫小道上,他突然看见了兰儿的身影。她站在一个路灯下,面朝着他,老方见躲不过去,只得朝她走去。等走近了才看见她穿的一身白色连衣裙已全部湿透了,滴着水,紧贴在她瘦削的身上,头发散乱地粘在额头和脸颊。两个星期没见,兰儿瘦了一圈。颈下的锁骨高高翘起,下巴也更加尖瘦。让老方想起一个成语:形销骨立。兰儿两只大眼睛直勾勾地逼视着老方,眼神中闪着绝望的寒芒,如刀子般地刺人。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激动,她的嘴唇一个劲地哆嗦着。半响才发出一句愔哑的声音:“为什么?!”
老方不敢看她,艰难地咽了口气,嗫嚅着说,你知道刘洪涛吧?
兰儿仿佛被电击一般浑身一颤,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在青白色的弧光灯下有如鬼魅般的恐怖。老方赶紧侧身闪过,急忙向宿舍走去,生怕兰儿从后面追来。走进宿舍楼道,老方站住了,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回头看去,只见路灯罩下的灯光照着闪亮的雨丝形成一个明亮的光锥,兰儿在光锥里伫立不动,像尊雕塑,很有一种舞台效果。老方呆立在那里,他这才看见兰儿的衣袖上带了一圈黑臂章,一定是她爸爸过世了,我可怜的兰儿!老方两眼流泪,心头潮卷潮涌,怜爱惋惜心痛悔恨,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大年初四的那场大雪立刻出现在他的眼前,斯情斯景,情何以堪!老方想,如果这时兰儿跑过来,扑在他怀里哭着求他原谅,求他不要抛弃她,老方可能就心软了,兰儿她有什么错?她有什么罪?他妈的处女不处女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可就在这时,老方看见兰儿移动了脚步,然而却是向校门方向走去,或飘去。她走的轻飘飘的,惨白的连衣裙在惨白的灯光下飘忽着,摇曳着,如同一缕惨白的鬼魂,幽幽地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中。
那夜,披着漫天的大雪,她轻轻地来了。
今夜,裹着霏霏的淫雨,她轻轻地去了。
从此,老方再也没有见过兰儿,再也没有,除了在梦里。
于2014年2月14日的元宵节和情人节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