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行第二十六回千窍玲珑石万竿翡翠竹

发表于 2011 年 11 月 30 日由芦紫

神州行第二十六回千窍玲珑石万竿翡翠竹

小时读过一首精彩的《明日歌》，诗人是明朝的头名状元大才子钱鹤滩。后来看到他的一则轶闻，说他倾慕扬州名妓张媛，前往拜访，但被告知此名媛已嫁给盐商。钱不死心，又去盐商家求见。盐商闻他大名，让张媛出见。张媛一身素妆，玉面皓颈，如梨花临风，秋月照水，楚楚动人。老钱心旌摇曳，几不能持。遂作酸诗一首曰：“淡罗衫子淡罗裙，淡扫蛾眉淡染唇。可怜一身都是淡，如何嫁了卖盐人？”这是什么话？！好像美女只应该嫁给他这样风流倜傥的才子，嫁了盐商就跌了份，鲜花插到牛粪上。似乎盐商就是浑身铜臭，俗不可耐。更有甚者，连乾隆皇帝也骂不愿读书的皇子应该去做扬州盐商的儿子，好像盐商都是文盲似的。俺也想套句老钱的话：此大谬也！没看见何园的主人、大盐商何芷舠就是满门进士翰林院士么？当然，钱大官人比何爷早生了四百年，看不见的，兴许那时的盐商真不咋的。

上回说了何园，意犹未尽，此文想再说说扬州另一家著名的园林，个园。何园号称“晚清第一园”，可谓牛气，但个园比她更牛，号称“中国四大名园之一”！知道哪四大名园吗？北京颐和园，承德避暑山庄，苏州拙政园和扬州个园。我觉得有点言过其实，上网一查还是真的。个园是扬州现存历史最悠久，保存最完好的盐商园林。个园建于明代，清代时为大画家石涛所经营，叫寿芝园，后又成了徽商马月璐兄弟的别墅，以假山叠石闻名，又称小玲珑山馆。1818年，盐商黄至筠从二马处购得此园，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和改造，修整湖水亭阁，广植各种竹篁，并改名为个园。为啥叫个园呢？因为黄至筠酷爱竹，他名至筠，字个园，筠也是竹的意思，竹字的一半就是个字，所以就称个园。另外你如果观察竹林，片片竹叶披拂，如同个字，也很形象。

说起黄至筠（1770-1838），还真是个传奇式的人物。何园的主人何芷舠虽然博学能干，但是有他当江苏巡抚的老爹给他铺的人脉路和金钱路，算是太子党，事业成功不足为奇。而黄至筠就不同了，在他少年时当赵州太守的父亲便去世了，家产都被人霸占，沦落为颠沛流离的穷光蛋，看尽世间炎凉。但是黄至筠幼年便博览群书，精于书画，尤其难得的是在忧患中他洞明了人情世故，更精于时局博弈和仕途经济。十九岁时他孤身一人荡闯京城去跑官。没有金银珠宝去疏通关节，只凭着他父亲朋友的一纸介绍信和一根三寸不烂之舌奔走于达官显贵的府邸之间。但是他独到的眼光，精深的谋略和非凡的谈吐使他赢得了权要们的赏识赞叹，竟被任命为扬州两淮盐总，成为空手套白狼的光辉典范。

黄至筠少年得志，到扬州走马上任后，大展经营长才，把扬州盐业办的风生水起，红火兴旺，深得朝廷嘉奖，在两淮盐总的位置长达近半个世纪，积下巨万家私，府邸连云，占了几条街，成为八大盐商之冠，在扬州城呼风唤雨叱咤风云。黄至筠是商界奇才，人品却不怎么样。举个例子，当时朝廷发行盐引，如同今日之股票，2-3两银子一张，买了盐引即可贩盐，否则就是私盐贩子，严惩不贷。后来朝廷改制要贬盐引，老黄得到密报，派人到处收购盐引，并大肆放风盐引将涨价，骗得人人去买盐引。三天后，朝廷颁令：盐引价格一钱多银子一张，暴跌数十倍，而老黄手里数十万盐引早被人抢购一空，几天之内，净赚数百万两纹银，比美国华尔街的骗子技术还高明！

男人有钱就学坏，发达之后，老黄忘记了当年的艰难岁月，过上了骄奢淫逸的富豪生活。娶了十二房妻妾，凑足十二金钗，日日欢宴，夜夜笙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每天早饭是燕窝参汤，两枚鸡蛋。你可别小看这鸡蛋，一两纹银一个！当时的一两银子能买好几斗米呢。为啥这么贵？因为下蛋的母鸡是用人参，白术，红枣等磨成粉末作饲料喂养的，那味道可鲜美啦！老黄不仅爱竹，还爱吃竹笋，尤其是黄山嫩竹笋。他让人在黄山采摘新鲜竹笋，和肉一起焖在锅里，让脚夫挑着锅和火炉直奔扬州，换人不歇但，等赶到扬州，一锅竹笋肉也煨好了！跟唐朝杨贵妃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好有一比。

虽然物质生活上极尽奢靡，黄至筠骨子里还是读书人，属儒商，还有精神上的追求。当年中国有两大商派：徽商和晋商。盐商中绝大多数是徽州人，属徽派。晋商发财后也盖大院，娶老婆，大红灯笼高高挂。大院盖得高大坚固有气派，能遮风挡雨，能防贼，很实用，就是不大好看。方正呆板，沉重压抑。晋商抠门，一个铜钱掰两半花。他们穿老羊皮袍子，吃莜面馍馍夹大葱，只有过年才炖锅羊肉汤。没事就钻进地窖里，去数他成箱成箱的大元宝，死了只舍得花二两银子给自己买副棺材。绝不会花大钱去整假山园林，吟诗绘画那些没用的东西。一般也不会下大本钱教育子女，认得几个字能管管账就行，一句话，就是个土财主。

再看看个园吧，黄至筠一把就砸进去六百万两银子，大兴土木，连眼都不眨一下。六百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是当时江苏省全年财政收入的一半！黄至筠财大气粗，但绝不粗鄙。他懂琴棋书画，最擅丹青，业余时间就是赏竹和画画。他的绘画造诣很高，好几幅扇面真迹至今悬挂在个园里。老黄的十二金钗给他生下了十三个子女，他非常重视自女的教育，重金延聘好多个超一流的名师做西席，他本人每天检查功课，不通者辄被体罚。不幸的是，也许是老黄为富不修，暴殄天物，生活太过享受，遭了报应；也许是对严厉枯燥的教育方式的反叛，他的子女虽通诗文典籍，但除了次子黄奭（读作适，盛大的意思）之外，均藉藉无名，淹然无闻，鲜有成大器者。

就是这个黄奭也不满老爹的教诲和体罚，懒得做八股文章，科举仕途均无大建树。他终日埋头于故纸堆中读书、藏书、刻书、写书，遂成为一代辑佚大师。啥叫辑佚？就是把失传或损坏的古籍复原或部份复原，并加以校勘训诂考据注释，跟现实生活无关，说得难听点就是书虫。故纸堆钻多了，人就变得痴呆，竟相信二十四孝的割股疗亲。在他娘病重时，割了臂上的一块肉给他娘熬汤喝。他的老婆刘氏是大家闺秀，很懂夫为妻纲的光辉理论，也割了一块肉奉献，结果呢，这天大的孝心也没感动老天，老娘没救活，刘氏却因感染而把命搭了进去，年仅23岁。黄奭大病一场，活了过来，但也活不太久，44岁就随他的老娘和娘子而去了。真是其心可嘉，其行可哀，封建糟粕害死人！

不过据说袁世凯的二姐也干过这事，15岁时割腿肉不成，遂用菜刀剁下自己的两个手指给她娘熬药，她娘的病居然好了，可见上苍有灵，于是孝名远扬，教化出更多的孝子孝女。最近听说国内正在大搞百万孝子工程，批量生产孝子贤孙。建议将个园辟为全国重点孝子工程教育基地，把二十四孝图铸成青铜雕塑竖立园中，以黄二公子和袁二小姐为基本教材，大加宣扬，一定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显著效果。

黄至筠有子孙如此，个园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老黄头每天猴头燕窝的山珍海味未能让他长寿，1838年就命赴黄泉，享年68岁。他死后不到20年，因子孙不善经营等因素，家道败落，风光了半个多世纪的黄家从此江河日下，只得变卖家产以糊口，1858年个园也被廉价出卖。斯人已去，空余楼台，兴衰倏忽，令人感概。正是：
广厦巨宅黄粱梦，金山银海镜中花。可怜个园堂前燕，枯树残阳戏寒鸦。

个园大门，个园取义于清代名人袁枚的诗句：月映竹成千个字，霜高梅孕一身花。大门联曰：春夏秋冬山光异趣，风晴雨露竹影多姿。概括了个园的风光特色。因园内植竹60多个品种，近两万株，所以又称万竹园。我们还看了徽州盐商汪竹铭（不是汪兆铭！）的汪氏小苑，里面也有很多竹篁。主人名竹铭，可见也是个爱竹之人。竹，挺拔修长，亭亭玉立，袅娜多姿，凌霜傲雨，四季青翠，更兼虚心有节，具君子之风，所以有“梅兰竹菊”四君子之称。苏东坡打油诗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有人批注曰：“要想不俗不瘦，来碗竹笋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