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杂记之二——军港惊魂

发表于 2011 年 07 月 13 日由芦紫

1492年10月12日，哥伦布登陆加勒比海的巴哈马岛，开始了西班牙征服美洲的新时代。50年后的1542年6月27日，卡比罗（J. R. Cabrillo）率领三只大船从当时已属西班牙领地的墨西哥（当时叫新西班牙）南部出发，沿着太平洋西海岸线北上，开始了他史诗般的远航。9月28日，在海浪里颠簸了三个月后，为了躲避风暴，他驶进了一个“紧闭而良好”的海湾，并在那里呆了六天，宣布了西班牙对这块土地的主权。这个港湾就是今天美国的圣地亚哥，他登陆的地方就在诺马角（Point Loma）半岛。两个月后卡比罗发现了洛杉矶，虽然三个月后他死于与当地印地安土著的冲突，但作为第一个踏上美国西海岸的欧洲人，使他的大名永垂史册。

出于对这位探险家的尊敬，当我今年5月底到圣地亚哥时，首先就去了诺马角顶端山上的卡比罗国家纪念馆。站在卡比罗高大的雕塑像前，透过淡淡的雾霭向下鸟瞰，三面环山一面临海的圣地牙哥市区尽在眼底。海岸地形如一只秃鹰的头，长长弯弯的上喙是诺马角，下喙是克罗纳多半岛，一湾碧波夹在其间，是鹰的膆囊，也有点像是超小型的山东半岛和辽东半岛环抱的渤海湾，只是两个半岛离得更近，抱得更紧，两喙之间狭窄的水道仅宽240米，湾内的主航道宽5-8百米，深11-23米，水域为60平方公里，水深湾阔，果然是个“紧密而良好”的天然港口。只见港区里客轮货轮船来船往运输繁忙，年吞吐量二百多万吨。

从一开始，西班牙人就看中了圣地亚哥湾战略地形的优越，1769年就在诺马角建筑了军事要塞，设置了炮台，封锁住那狭窄的出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1834年墨西哥在圣地亚哥行使主权，1846年美墨开战，墨西哥败落，圣地亚哥就成了美国领土。美国着意开发圣地亚哥，把她建成一个多功能的海军作战基地，是美国本土最大的军港。海军基地位于海湾的中部，美海军第3舰队司令部及所属许多部队司令部驻紮于此，舰队半数以上舰艇包括航空母舰，核潜艇等以此为母港。基地西岸的科罗纳多设有两栖作战基地，北岛设有海军航空站。

沿着海湾周围还建有海军训练中心，补给中心，舰队反潜训练中心，海军两栖作战训练学校和海军医院以及为军事目的服务的海豚训练中心等。在诺马角的布拉斯特（Ballast Point）设有海军核潜艇基地。海军陆战队在此设有全美仅存两处之一的新兵训练中心，圣地牙哥还被称之为美国海军航空队的诞生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和随后的越南战争波斯海湾战争中，圣地亚哥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因此已有四艘军舰以圣地亚哥命名，超过美国其他任何城市，比如轻巡洋舰USS San Diego CL-53，装甲舰ACR-6，战斗舰AFS-6 和今年5月7号刚下水服役的最新的圣地牙哥号两栖船坞运输舰USS San Diego LPD-22。

值得大书一笔的是那艘轻巡洋舰USS San Diego CL-53，为圣地亚哥造船厂所造，装备着所有美舰中最强大的防空火力，在太平洋战场转战四年，驰骋海域近50万公里，参加大小海战34次，枪林弹雨中击毁敌机敌舰无数，而由于幸运女神的眷顾，自身竟不损一兵一卒，舰体仅受过轻创，成为海战史上的奇迹，被称之为无敌战舰（Unbeatable Warship），荣获星级勋章１８枚，仅次于航空母舰“企业号”成为美国海军历史上第二艘荣誉战舰，日本投降后，被指定为第一艘驶进东京湾的战舰，定格为历史镜头。回到美国时受到万巷人空的热烈欢迎，风光无限。在圣地亚哥湾的东岸，专门为此战舰竖起纪念碑，供人景仰。

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圣地亚哥国际机场就建在诺马角的腋下，距闹市区仅一步之遥，很像当年香港的启德机场，巨大的波音机擦着高楼轰然掠过，让人捏一把汗。一出机场就是海湾大道，在一片林立的艢桅后面的蓝天下，赫然是一幢幢巨型战舰的黑色剪影，让你立即感受到这座著名军港的威武肃杀。沿海湾大道南行，首先看到的就是海岸卫队的大楼，高墙铁网，门卫森严。再往南走是游船码头和航海博物馆，由伯克莱游艇，英国皇家护卫舰和三桅帆船“印度之星”号三艘船只和一艘潜水艇连在一起组成。其中印度之星造于1863年，排水1300吨，曾航行于世界五大洲，虽然高龄157，依然老当益壮，每年都要扬帆出海，是目前世界上仍能航行的最古老的船只。

再往南走，就到了“中途岛”号航空母舰博物馆。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美军太平洋舰队覆灭，但三艘航母幸免。在此后的半年内，美军节节败退，日军横行东南亚，气焰熏天。但全力动员投入战争的美国不久即开始反击，4月18日美机空袭东京迫使山本大将率联合舰队攻击中途岛，美军以三个航母战斗群迎击。6月6-7日两军大战，日军损失四艘航母大败而回，以此战为转折点，日军从此由盛而衰。为纪念这次战役，1943年美国开始建造当时最大的航母中途岛。建成服役时，战争已至尾声，未派上用场，但在后来的越南战争和海湾战争中发挥了重大作用。

2004年，退役后的中途岛号停泊在圣地亚哥湾，被辟为博物馆，供游人观赏。虽然今天的航母更先进吨位更大，全部核动力化，但第一眼看到中途岛号那张扬庞大的舰体，还是非常震撼，比我在纽约看的无畏号航母大多了。舰长300米，甲板宽80米，排水6.5万吨，人员4700人，舰载机75架，巡航时速50公里，每天耗燃油45万升。甲板上装有两个蒸汽弹射架，可使两架飞机几乎同时起飞。航空母舰的出现堪称人类战争史上的奇观，她的航空队和潜水艇使传统的海战从平面走向立体，从而诞生了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海战。航母战斗群集空袭，防空，反舰，反潜以及对岸攻击的作战能力为一体，是名副其实的 “海上霸王”，理论上说，一个海洋国家只要有强大的航母，就能拒敌于国门之外。美国在二战结束时已拥有过近50艘航母，现有十二艘大型航母，分属五大海军舰队，驻防于世界各海域，具有同时打赢两场局部战争的能力。

看完中途岛号，我的感想是：人类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战争推动社会的变革和进展，战争也是科技发展的巨大动力。从原始的弓箭梭镖到火药炸弹，机枪大炮，坦克飞机，雷达声纳无线电，原子弹氢弹中子弹激光弹都是战争催生出来的。中途岛号的南面有座海军中将斯帕格（Clifton Sprague）的半身铜像，我孤陋寡闻，没听说此人，看了铭文才知道他原来是个海军航空队的飞行员，二战时成为一支分舰队的司令官，1944年在菲律宾萨马岛（Samar Island）海战中，率13艘舰只迎战优势的23艘日舰主力（其中有世界第一的大和号战列舰），重创敌舰而荣获十字勋章。战后是圣地亚哥基地第11和12航空队的司令，死后葬于诺马角的国家公墓，所以在这里纪念他。

旁边有个雕塑公园，有一些描塑当年水兵生活的铜像，还有一个约9米高的巨型雕塑《世纪之吻》，是摄影师1945年8月14日当日本投降消息传来时在纽约时代广场抓拍的，登载《生活》杂志封面，成为一代经典。照片中的女护士于1979年现身，上月于加州去世，享年91岁。男主角直到2007年才现身，当时已80岁。尽观男女主角的真实身份还有人质疑，但这并不重要，照片的价值在于它把饱经战争折磨的人们对胜利的狂喜的一瞬凝聚为永恒，超越了时空。

站在雕塑公园，可看到海湾对面首尾相连停靠着三艘巨舰，比中途岛号更加雄伟，不禁好奇心大动。中途岛号是二战时造的老古董，早已被淘汰了，要看看现代化的新航母才带劲！身随心动，我马上乘车越过长虹般的海湾大桥，来到克罗纳多岛。先看了著名的美国历史地标建筑克罗纳多宾馆，然后沿着海滩路向北走去，左边是湛蓝的大海和白色的沙滩，一群人在打沙滩排球，孩子们在水边嬉戏；右边是一座座色调鲜明风格各异的小洋房，门外的灌木篱笆上爬满了各色喇叭花，门前的大树也密密地挂着红红紫紫的花朵，赏心悦目。听说克罗纳多岛是全美几个最富裕的地区之一，房价几乎都在百万以上，居民70%以上是海军的现役或退休军官。

走出宾馆区不久，就看见三艘巨舰巍然在前，舰桥上的旗帜向我遥遥招手。目标就再眼前，用不着问路，也用不着找路，我足下生风，顺着一个偌大的高尔夫球场抄近道斜插过去。俗话说看山跑死马，明明觉得军舰就再眼前，却总也走不到。五月底的艳阳晒得我两臂热辣辣地疼，背包下的体恤也汗透了，等喝完一瓶矿泉水，又斜穿过一个天安门广场大小的停车场和一排排的仓库，我终于来到了巨舰卡尔文森（USS Karl Vinson CVN70）的身边。卡尔文森是谁？我又孤陋寡闻了，知道航母中有艾森豪威尔号，肯尼迪号和里根号，但未听说过卡尔文森号。看了资料，原来文森是个佐治亚州的众议员（1883-1981），在他当政41年（1914-65）间，主管海军和陆军事务，对美军的建设贡献影响甚巨。1980年97岁的他亲手剪彩了卡尔文森号的下水仪式，被传为美谈。

卡尔文森号属尼米兹级航母，舰桥高过五层楼房，不能通过空高61米的克罗纳多海湾大桥，只能停泊桥北。文森号长330米，排水9.1万吨，舰载机90架，载员近6千人，巡航速度60公里，各项指标都高于中途岛号，但根本的区别是她由两座原子反应堆提供26万马力的动力，因此续航能力提高上百倍，可绕地球几圈，并装备着先进的电子操作系统和导弹系统，该舰造价约45多亿美元，每年的常规保养还要花5亿，真是烧钱的机器。而今年刚下水的最后一艘尼米兹级布什号航母的造价是62亿，今年7月14日，86岁的老布什总统登上了布什号（CVN77），激动得热泪盈眶。现在美军正在建造中的更新的一代福特级航母福特号（Ford，CVN78）， CVN79和 CVN80 造价都在100亿以上。

看见文森号的舷梯上人员忙着跑上跑下地搬运东西，我取出相机，跑前跑后，咔嚓咔嚓一连拍了十几张照片，然后向南边的另两艘军舰走去。刚走十几步，忽然听见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急忙回头看，只见一辆涂着迷你彩的中吉普，咔地一声停在我身后，卷起一阵灰尘。只见两边车门同时打开跳下两个大兵，握着手枪向我跑过来，口中喝道：“不许动，举起手来！”我一看两只枪口都指着我，吓蒙了，乖乖地举起双手，手里还拿着像机。一个兵过来一把抢走相机，把我推到吉普车边，让我双手按在车身上，然后把我浑身上下摸了一遍，连鞋子也脱下来检查了一番，又拿去我的背包，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拿着我的钱包，那里面有我的工作证件和驾驶执照，到车里的电脑里去审查我的个人资料和背景。

另一个兵和我待在外面，虽说事出突然，把我吓一跳，但心中无悬事，不怕鬼敲门，我就坦然地和那小兵搭讪，问他入伍几年了，谁知他漠然地看着我，就像看着空气，绷着脸不接我话茬，估计是看我的相貌不怎么理想（我单位有个人就说我长得象毒品贩子），咱也就知趣地闭了嘴。过了一会儿车里的那个兵出来了，估计没查到我的犯罪记录，他的枪已插进大腿外侧的枪套里，脸色也平和了一些，把驾照和钱包还给我，开始了约十分钟的讯问，我胸有成竹，对答如流，感觉他似乎很满意，正心中暗喜，谁知他说，你在国土安全部工作，也应该知道纪律，虽无犯罪动机，但擅自进入军事禁区是个严重错误，我们要没收你的相机，其它的就不追究了。

我一听急了，我这佳能数码相机虽说不咋地，也2-300块呢，没收了，肉疼，况且相机里还有这几天拍的三四百张照片呢。看他虽年轻，有张娃娃脸，但作派象个官，估计是个排长啥的，可惜我没学一下怎么认肩章。我强挤出笑容跟他套近乎，说了一番我如何仰慕海军的花言巧语，并说我女儿也是个兵，正在西点上学，2012级的，当初我让她报考海军，她硬是不听，气死我了，可别说，这一着还管用，这小子还真是马里兰海军学院毕业的，08级的，说他们老跟西点对着干，这几年的足球赛可把西点给打惨了，六比零，哈哈，六比零！见他眉飞色舞，我赶紧说正事，我说，首长（Sir），我擅入军港不对，但我一路走来没有任何阻挡，也没个路牌警示，也不能说都是我的错，那相机还是给我吧！你说是不？他犹豫了一下，拿出相机，把最后的十几张照片一一删除，又查看了一下前面的照片，就把相机还我了。他又转身跟那个小兵嘀咕了几句，那小兵就走了。他让我上了吉普车，开车一直把我送出军港外的两条街，才跟我握手告别，我当时心里一热，真想跟他来个世纪之吻，但怕弄巧成拙，再失去相机，未敢有所表示，当然，就算我勇敢地表示了，那年轻的首长也不一定会欣然接受。

2010年7月

圣地亚哥海湾卫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