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行之二十一——淮河沧浪
在阜阳待了几天后,跟老爸说,天天窝在家里,天天到饭店里吃喝,有点腻歪了,咱们出去转转吧。老爸说,行,要么回芦岗老家看看,我也活不长了,去给你爷爷奶奶上上坟,烧烧纸吧,也了了我的心思。我也很赞成,上一次到芦岗老家是40年前的事了,两个孩子也从未去过老家,该去寻寻根,看看祖宗们生活的地方。说走就走,老弟打了个电话,联系好车,第二天一早,我们家四口,加上老弟老爸和司机就奔驰在南京到洛阳的高速公路上。司机小王是一个远亲,车是他自己的,国产五菱牌八座旅行车,去年才买的。高速公路修得挺好,与美国的没大区别,但不知为何不经过阜阳市区,要走公路北上90里才可上高速,美国的高速大都是经过较大城市的。
初冬的淮北平原是一望无际的麦田,横平竖直地挖了很多灌渠,靠公路的两边挖了一方方数亩大的水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田野里一排排高压线塔伸向远方,不见多少农民在田里劳作,也可能是冬闲的缘故吧。车子在高速上跑了两个多小时,在怀远县的龙亢就下了高速,因下个出口是蚌埠,要往回跑30多里。沿公路向东,不到一小时就到了怀远县城。看看表才9点多,就在县城转了转,看看老西门,龟山头和涡河大桥,又到淮河大堤上看看因枯水而显得混浊而狭小的淮河。过去的县城也就是个十字街,东西长,南北短,现在都扩大了不少,横横竖竖好几条,市中心耸立着大禹的塑像。在街边简单吃了早点后,就顺条弯曲的小路,穿过密密簇簇的石榴园,来到荆山东麓梅涧南崖的白乳泉公园。
沿公园前的石阶拾级而上就看到一个月洞形大门,门楣是郭沫若手书的“白乳泉”三个大字,两侧有楹联曰:“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穿过门洞,迎面就是闻名遐迩的白乳泉。这是个古朴的院落,一株浓荫蔽日的苍凉的老榆树下有个不大的亭子,亭下是一口井,上面有大书法家林散之的手书:“天下第七泉”。第七泉?好像济南趵突泉是第一,无锡惠山的第二,杭州虎跑第三,再下面就一无所知了,这回知道了个第七。第几无所谓,只要水好就行,向井里仔细看去,只见浅浅一汪清泉,可以看见泉底的石板,里面有人扔了不少分币。说是井,其实就是个大石坑,水从石头缝隙里渗出来。水清澈透明,不象是乳白色的,有人说要把水舀出对这阳光仔细看才能看见乳白色。据文献,苏东坡来白乳泉游览后,作的诗中有“牛乳石池漫”之句,诗后自注云:“泉在荆山下,色白而甘。”可见,苏东坡确实看到了泉水色白如乳,古人命名白乳泉确是有根据的。
泉何以白如乳? 传说卞和在此得一价值连城之璞玉,献给楚王,却被诬为欺君被砍去双足。卞和抱玉在此痛哭,泪落泉中即成白色。这当然是人杜撰出来的,其真实原因是由于地质构造的缘故,水中含有某种离子成分或有较多悬浮物质,胶体物质所造成的。白乳泉周围的白岗岩,受风化作用,地表部分会形成白色的高岭土。在大雨时,高岭土的细小颗粒可悬浮在水中,或汇入地表河流,或流入地下,使水呈现“牛乳”状。因沙层的过滤,这种悬浮物往往被分离开,使涌入泉坑的水透明无色。但也有一些距地表较近和泉口相通的宽大裂隙,可将这些未经过滤的水输入泉口,使泉水浑浊发白,其程度因季节和雨量而不断变化。
白乳泉原名白龟泉,据说唐贞元年间,泉内曾有白龟流出,因此得名。1998年,有人在白乳泉山坡上又发现一只白龟,赠给公园,现这只白龟被放在一个玻璃缸的红绒布上供游客观赏。据介绍,白乳泉水的表面张力强,将水倾注杯中,能突出杯面而不外溢,置分币于其上而不沉,故游人观之而大为称奇。泉右有一座巍峨的楼阁,有额匾“望淮楼”,也是郭沫若的字。两侧的楹联也颇有意趣:“片帆从天外飞来,劈开两岸青山,好趁长风冲巨浪;乱石自白云中错落,酿得一瓯白乳,合邀明月饮高楼”。楼上设茶座,用白乳泉水沏茶,芳香清冽。边品茗,边凭栏欣赏荆涂二山夹峙的淮河涡河中的点点白帆,使人心旷神怡,据说每年有15万中外游客登临。
白乳泉的殿阁倚山而建,层层登攀,有一道观,称“纯阳道院”,内塑吕洞宾神像。道观上面左边是双烈祠,是纪念辛亥革命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中的怀远人宋玉琳和程良。祠右有半山亭,有联曰:“亭闲有竹春常在,山静无人水自流”。站在亭上,俯瞰整个县城和山水,淮河东面是涂山禹王宫,西边则有卞和洞,采玉坑,抱璞岩,还有纪念大禹儿子的启王宫。白乳泉的周围,漫山遍野都是石榴园,据说这里的土质属麻石棕壤,质地和酸碱度尤其适于石榴生长,据说这里有石榴万亩以上,因品质优良,大半出口创汇。白乳泉门前就有小摊卖石榴,从门前左转,一条榴林中的小路把我带到一幢楼房,原来是怀远石榴研究所。周围无边的榴林已过了采摘季节,榴叶微黄,尚未脱落,枝头还有零星的僵果在晨风中颤动,试想六月榴火漫山燃烧,九月金秋红榴绽开时,该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从白乳泉出来,穿过雄伟的荆涂淮河大桥,几分钟后就到了涂山,过去这里靠轮渡,要花2-3个钟头。车子盘山而上,在半山腰停下,我们用了约半小时,来到山顶的禹王宫。怀远古称涂山氏国,大禹在这里与涂山氏联姻,斩防风,会诸侯,劈山导淮,并留下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佳话。禹王宫凌峙于涂山绝顶,相传为汉高祖所建,以历2200多年,是缅怀华夏祖先大禹功德,纵览荆涂涡淮壮丽风光的好去处。禹庙现占地6000平方米,建筑分中,东,西三条轴线,有殿堂十余座,都有回廊相通。殿中供着大禹,涂山氏,玉皇大帝,玄武大帝,太上老君,吕洞宾等等神像。启母殿前有一株古老的银杏树,相传是大禹亲手所植,称东峰银杏。后被雷电击死,但近年来,在枯死的树干中竟长出一株褚树,枝叶繁茂,盘旋如龙,成为树中树的奇景。前人有一联赞曰:“山外有山都似画,树中生树不知年”。
禹庙西南有座七层八棱的石塔,有道教阴阳图案,庙里还住着不少道士,穿着黑色长衫,戴着昆卢帽,看起来怪怪的。塔西南矗立着一尊巨石,仔细看酷似一个正襟危坐凝视远方的妇人,称望夫石。相传是大禹的妻子涂山氏女,大于婚后四日便离家治水,一别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涂山氏女每日翘首南望,可谓是望穿秋水,不见禹归。朝思暮想,精诚所至,终于化而为石。禹王宫是皖北最大的道观,虽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感觉庙宇颓败,神像黯淡,看来无钱维修。道教不如佛教兴盛,香火钱多,所见的佛堂都是金碧辉煌的,这里连爬山的朝禹路都是台湾同胞捐助修建的。
禹王宫历史悠久,历代名人如曹操,曹丕,柳宗元,苏轼,苏辙,欧阳修,黄庭坚,朱熹等都曾到此游览,留下大量绚丽诗章,为涂山增色不少。我较欣赏诗文中以柳宗元的《涂山铭》和黄庭坚的七律《涂山》,铭文太长,从略,兹录黄诗如下:
涂山绝顶忆神功,亘古情形一览中。 启母石迎新月白,防风冢映夕阳红。 洪流匝地曾拘兽,老树参天欲化龙。 有径直通霄汉外,登临无不是仙踪。
禹庙中楹联众多,印象较深者有:“禹庙烟霞古,山中日月长”,“涡淮长绿千秋水,荆涂永固万年春”和“导江河,平水患,万世永赖;受禅让,会诸侯,俎豆千秋”等对仗工整,朗朗上口,为联中佳品。
下了禹王宫,几分钟后又到了怀远山城,在街上一家饭店吃午饭,点了几味家乡菜,其中淮河豆瓣鲤鱼味道甚好。然后驱车北上,顺着平直的乡间公路向芦岗奔去。这几年,农村基本实现了机械化,家家有小拖拉机,公路就通往每个村庄,路不宽,仅容两车交会,水泥路面上,不少人家把稻谷放在上面,让来往车辆辗压脱粒,所以走不快。我们先到姚营的四孃孃家,就是我四姑家,红砖的农家小院干净敞亮,屋前屋后是碧绿的菜园。见到我们四孃很高兴,拉着手不放。四娘七十多岁,姑父早已去世,两个儿子儿媳都在张家港打工,长年不回来,孃孃一个人过日子,但有个女儿嫁在邻村,不时过来看看她,帮帮忙。四娘身体还好,儿子也有时寄钱给她,爸爸也给她留了千把块,我们停留了半个小时后就继续赶路。
车子一直开到芦岗我堂婶家,自然少不得一番寒暄问候。睽违四十年后的芦岗早已没了记忆中的模样,以前村东村西的两片大树林已不复寻,房屋更是面目全非。堂婶家与四娘家相似,孩子都在外地打工,现有个孙子孙媳与她在家种地。家里盖座小楼,水泥地的院场里是新收的稻谷,成群的鸡鸭跑来跑去。家门的近亲已没有了,有个远门堂哥大安闻讯跑来,陪我们去上了坟,聊了一路。田野里冬麦绿油油的,晚稻有的收割了,还有很多在田里,稻穗弯弯地下垂,黄灿灿的一片。大安说,这都是糯稻,收获晚些,亩产千把斤,国家收购,每斤一块,每年一麦一稻两茬,进项还可以。
我问他种多少地,他说三十多亩。我说你能忙得过来?他说,现在种地容易,都用机器。咱村有两户人有收割机出租,一亩五十块,三十多亩稻,半天就割完了。割完不用翻犁,撒上种,除除草,上上化肥,就等收下茬。免耕法,不育种,不插秧,省了多少辛苦,真是闻所未闻。问他日子咋样,他说这几年不错,江泽民那时候不照(照是行的意思),乱摊派,弄点钱都给刮拉去了。现在不交农业税,每亩地还补助八十块,不少在外打工的都跑回来了。现在小孩上学也不要钱,生病了还有保险,每人每年交二十块钱,看病管报销百分之七十,当然生大病还是要花不少,但不像过去,生了病就等死。
说着聊着,顺着半尺多宽的田埂就到了曾祖父母,爷爷奶奶和伯父伯母的坟上。爷爷奶奶都在不到六十岁时饿死于1960年的4月,眼看蚕豆要坐角大麦快黄芒了,还是没能熬过去。现在一连六座坟并肩横在稻田里,因长年无人扫祭,上面长满了荒草和荆棘,我们烧了黄裱纸,放了鞭炮,在坟前默哀片刻,遥想爷爷奶奶当年的音容笑貌,追思先人们辛劳而悲惨的人生,心中充满悲凉和无奈。看着已长到坟边的稻穗,我想过不了几年,这些坟堆就要消逝无踪了。大安说我村里有个跑到台湾去的芦传彪,前几年回来扫墓,花了万把块,给他先人们砌了个钢筋水泥墓,立个好大石碑。问我们要不要办,我说不用,爷爷奶奶都是凡人,就像那坟上的草一样,祖祖辈辈生长在这块土地上,就让他们来自泥土归于泥土吧。
在芦岗待了个把钟头就上车东行,十分钟后到了曹河三孃孃家。三孃家的院落大一些,门前拴了头老水牛,农具杂物凌乱地放了一地。屋前后也是菜园,硕大的红萝卜半截露出地面。姑父也早去世了,孃孃跟她儿子儿媳过,孙子辈都在蚌埠和怀远工作。我们也未久坐,因老爸常与她电话联系,情况都了解。看看时间不早了,我们就离开曹河,东行不远,在蚌埠上了高速。小王很少上高速,说收费厉害,所以对高速不熟,上反了方向,向北开去。我以为像美国的高速,到不远的下一个出口即可转回头,谁知下个出口在38公里外。到了出口,小王跟收费员说走错了,要回头,收费员就不收钱,指条很小的出口让我们再进高速。谁知天黑,路标不清,小王又上反了,倒不回来,只好往北走,好家伙!一口气又跑了53公里,到宿县苻离集附近才有出口转回来,等回到阜阳家中,已是凌晨两点!
刊登在 2009 华夏快递 kd090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