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行之十四——岳麓枫黄
晚上从桂林乘火车出发，第二天一早即到达长沙。一下车，倩倩的爸爸老梁和妈妈湘兰早已在车站等候。打个的，几分钟就到了老梁的家中。老梁夫妇在美国时是我们的同事和邻居，两个孩子是同学，来往多了竟成了亲家。他们夫妇在美国进入空巢期后，甚感无聊，不耐烦每天朝九晚五的枯燥岁月，于前年五十多岁即提前退休，回到老家长沙，在车站北路买了房子，每天上午步行五分钟即可到烈士公园，老梁打太极，下围棋，玩玩古董，湘兰唱歌，跳舞，练练瑜珈，晚上几个亲朋好友打打麻将，看看电视，吃吃夜宵，其乐融融，比起在美国时，老俩口守着个大房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日子强的多了，虽然退休金不算多，但在中国花费还是绰绰有余，每半年还能到处跑跑，因为已入籍美国，每年要回美一次，看看孩子，办理签证。
我们从未来过长沙，所以早饭后，老梁就当导游，陪我们去逛了岳麓山。老梁早年毕业于中科大，赴美前在湖南大学教书，就住在山脚下，对岳麓山真是太熟了。老梁说，看过《射雕英雄传》吧？长沙就如书中所说的那四大武林高手一样：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南帝是指长沙南部繁华，有钱人多，豪宅林立，有如帝王；北丐指北部发展落后，穷人多，建筑破旧，形同乞丐；东邪应是东斜，指长沙的发展在向东边倾斜；西毒应是西读，指湘江以西的岳麓山区大学城是读书的好地方，湖南大学，中南大学，湖南师范大学等高校都集中在这里。我们穿过高校区，来到岳麓山门，买了门票，绕过岳麓书院，沿着山坡一条歪歪斜斜的石径小路，“远上寒山石径斜”，在迷濛细雨中打着雨伞直奔心仪已久的爱晚亭而来。
爱晚亭是岳麓山最著名的景观，位于清风峡中，飞檐翘角，绿瓦宝顶，八柱重檐，翼然独立。里面四根红色圆木柱，外边四根方石柱，顶穹内彩绘图饰，富丽壮观。前面高悬着一快匾额，上面是毛泽东手书的“爱晚亭”三个金字。沿着石阶拾级而上，只见亭内还有一横匾，书写着毛诗《沁园春 长沙》，亭中间有石凳石桌，据说毛泽东当年常“携来百侣曾游”，坐在这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但真正使此亭大名远播的却是唐人杜牧的名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由于杜牧，爱晚亭成了中国四大名亭之一。另外三亭是滁州的醉翁亭，北京的陶然亭，苏州的沧浪亭（一说杭州的湖心亭。）那三座名亭和湖心亭我以前都去过，最后一个就是爱晚亭了。
爱晚亭三面环山，后面有一石桥，桥下碧水盈盈，清澈可见游鱼。周围绿树环绕，不少是新栽种的，树上还挂着牌子，写着赞助者的名字，不少是假名，象网名一般有趣。还有一些古枫树和银杏树。银杏的叶子已经金灿灿地黄了，石阶上也落了一层，湿漉漉的，象一片片小扇子般可爱。可枫叶却是以黄为主，绿褐相间，只有微红，更别说枫叶如火，红于二月花了。看看枫树上的牌子：枫香。不象个树名，老梁说着枫香是从加拿大引来的红枫树种，但不知何因，远不如在加拿大时红的可爱。我说以前杜牧毛泽东看到的满山红遍，层林尽染呢，老梁说现在11月初，早了些，11月中下旬是赏枫的最佳时间。但现在枫叶却不如小时看到的那么红，可能是环境和气候变化的关系吧。虽然红叶不见，有点失落，我们还是坐在石凳上抚今追昔，发了一会思古之幽情，才起身离去。
雨还在飘飘洒洒地下，空气清洌而略有寒意。濛濛细雨中，看见一些树上仍开着艳丽的红花，老梁说是木芙蓉什么的，倒使人想起“芙蓉国里尽朝晖”的诗句。据说岳麓山有很多千年古树如晋朝的罗汉松、唐代银杏、宋时香樟、明清枫栗等，荟萃了湘楚文化的精华，众多的名胜古迹，集儒释道和革命圣迹为一体。我们看了号称“汉魏最初名胜，湖湘第一道场”的古麓山寺和被道教称为“第二十三洞真虚福地”的云麓宫，麓山寺距今已有1700多年的历史，寺庙隐在青山中，红墙绿瓦，四周的树木郁郁葱葱，寺院规模宏大，气势磅礴，现为湖南佛学院。一路走来，又看了飞来石，舍利塔，禹王碑和白鹤泉等景点，其中白鹤泉在麓山寺后的观音阁前面，汇聚山顶流下的泉水，甘甜清冽，为烹茗佳品。据说古时有两只白鹤常来饮水，故名。好多游人在此投分币，说能浮于水上，我看了几分钟，没见有人成功。
老梁说，青山有幸埋忠骨，岳麓山就是一座坟山，这里埋葬着数十位湖湘革命英烈名人，我们不能一一拜访细述，仅略记其中之一二。黄兴墓位于山势高耸的小月亮坪，上行三层平台近百级石砌台阶才能步入墓地。墓碑挺拔尖锐如华盛顿纪念碑，昂然矗立，直插云天。上刻着：黄公克强之墓。地面铺以花岗岩，外围广植松柏樟木，显得幽静而肃穆。是岳麓山规模最大的陵墓。黄兴作为仅次于孙中山的二号伟人，毁家赴义，驰骋疆场，缔造民国，厥功至伟，终因积劳成疾，32岁英年早逝。孙中山亲自主持，并作祭文，葬黄兴于岳麓山。章太炎挽联曰：“无公即无民国，有史必有斯人。”当时病中的蔡锷闻讯，悲痛欲绝，也含泪书写挽联：“以勇健开国，而宁静持身，贯彻实行，是能创作一生者；曾送我海上，忽哭公天涯，惊起挥泪，难为卧病九州人。” 就在黄兴去世的八天之后，蔡锷因悲伤过度，也溘然离世，年仅34岁。不及旬日，风雨飘摇中的神州大地顿失两根擎天柱石，举国哀痛，万民同悲，民国政府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国葬。蔡锷墓位于黄兴墓正下方，与黄兴墓相似，墓地周围筑有石阶，种植松柏香樟，墓冢以花岗石砌成，上为花岗石碑，四棱形的墓碑高约６米，上刻“蔡公松坡之墓”。墓周嵌汉白玉24块，上刻当时24省军政首脑撰写之铭文和挽诗。虽经百年风雨剥蚀和文革的破坏，依然历历可辨。墓门悬孙中山挽联：“平生慷慨班都护，万里间关马伏波。”把蔡锷比喻为汉朝名将班超和马援。蔡锷的红颜知己小凤仙也亲临祭奠并撰挽联，其一云：
九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怜他忧患余生，萍水相逢成一梦；
十八载北地胭脂，自悲零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其二云：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
在岳麓山的几十个墓园里，有一座尤其特别，引人注目，那就是国民党中将张辉瓒的墓园。张辉瓒曾留学德日，毕业于著名的日本士官学校，可打仗并不咋样。1930年围剿江西苏区，所率第十八师9千人在龙冈遭红军2万余人伏击而全军覆没，张辉瓒被生俘，后被虐杀斩首并把他的头抛进江中。国民党捡到他的头隆重葬于岳麓山，蒋介石亲笔题墓碑“魂兮归来”。毛泽东打了胜仗，诗兴大发：“—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一下使张辉瓒成了中国家喻户晓的人物，他的墓室也随之遭殃。文革前，碑前钉一木牌，书写张的反动罪行，文革中墓被红卫兵砸烂，但因韩国国父金九的原因而未被彻底毁掉。1938年，金九和他的流亡政府在长沙时，金九遇刺受伤，在张辉瓒的墓庐养伤8个月，于是这里成了韩国人瞻仰的圣地，富裕的韩国人带来了外汇和投资，张辉瓒的墓园也被修葺一新，没想到倒霉的败兵之将张辉瓒竟沾了韩国人的光而得享哀荣。
看岳麓山必看岳麓书院，因为岳麓书院是我国古代著名的四大书院之一。中国人喜欢四这个数字，取其四平八稳之意，动辄四大天王，四大名楼，四大名亭，四大名镇，四大军校，四大美女，京剧四大名旦，佛教四大名山，毛泽东的四大自由，邓小平的四项基本原则等等。这四大书院是江西庐山白鹿洞书院、湖南长沙岳麓书院、湖南衡阳石鼓书院、河南商丘应天书院。30年代石鼓书院为日军所毁，现由河南登封嵩阳书院接替。岳麓书院建于唐末，宋朝理学家朱熹曾在此讲学，第子逾千人，极一时之盛。大门的正上方，悬挂宋真宗御赐的“岳麓书院”御匾。大门两旁有雕刻着狮子的汉白玉抱鼓石，左右悬挂着的对联曰：“惟楚有材；于斯为盛。”言辞虽有些张扬，但看看中国近代史中的曾左黄蔡毛刘，谁都不得不承认湖南人旋天地扭乾坤的豪迈牛气。
第二进院落前面是礼殿，即教学楼，为古代老师传业授道之所。讲堂的南北两壁镶嵌两米见方的“忠，孝，廉，节”，“整，齐，严，肃”大字碑。大厅中央悬挂“学达性天”和“道南正脉”两块鎏金木匾，分别为康熙和乾隆御笔，竭力吹嘘书院在传播理学上的崇高地位。朱熹老夫子一副道貌岸然的迂腐面孔，嘴里高唱“存天理，灭人欲”，私下却勾引了两个小尼姑当二奶而斯文扫地。但他发扬光大的理学却影响深远，成为历代统治者用来作为巩固权势压迫妇女的工具。两侧还有“半学斋”，即宿舍楼，是学生住宿的场所，毛泽东也曾在此睡过。 第三进院落后方是御书楼，即图书馆，是古代藏书的地方，楼高三层，至今仍珍藏着一些珍贵的古代书籍。院后有一方池塘，池中莲叶田田，锦鲤嬉戏，垂柳轻拂，绿树环伺，风景优美，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如果这里不是个“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理学重镇，也许会浪漫出一些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动人故事。院落右边还有一些祠堂，纪念历代大儒先贤，以文庙为最。文庙即孔庙，中间置孔子铜像，左右厢房，中央置崇圣祠，大成殿，是学子们行拜师大礼和各种祭祀的场所。
走出岳麓山门，来到湖南大学东方红广场，正中是巨大的毛泽东石像，他老人家正昂首挺胸，高瞻远瞩着世界革命的风云变幻，口中仿佛念念有词：试看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之世界！东行数十米，就到了湘江岸边，烟波江上，桔子洲遥遥在望。老梁说现在桔子洲不开放，正在重修问天台，造巨型毛泽东塑像。我说毛明明问的是苍茫大地，应叫作问地台，何以叫问天台呢？老梁看看天说，天包着地，天比地大，问起来过瘾些吧，我们哈哈大笑，相携而归。
刊登在 2009 华夏快递 kd090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