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行之十一——三姐情深
跟团旅游，有利有弊。利是不用操心吃住行，精华景点都能逛到且有讲解。弊是不自由，赶景赶点，来去匆匆，但最令人头疼的是购物。导游与商家有约，拉客人来购物，或按人头，或按购物额可获得回扣，所以导游的积极性很高，抗议也没用。第一天，刚逛完象鼻山小熊狗肉就拉我们到靖江王府边的玉器店，在车上就向我们介绍玛瑙，翡翠，玉器，尤其把传说中的招财辟邪瑞兽貔貅（读作：皮休）大吹一番，说那貔貅龙角虎口狮身凤尾，俗称四不象，双角为雄性，名天祿，招財；独角为雌性，名辟邪。嘴大吃四方，屁股大坐得稳，最奇的是它有大嘴而无肛门，意即只进不出，迎合了很多生意人的心思，买一回去一定财源滚滚，大发特发，果然不少人去买，并且仔细检查确认没有肛门以免财气外泄。
之后，又逛了一家刀具店，一家茶叶店，一家糕点店和一家中药店。最气人的就是这家中药店，一进去就把我们带进一间屋内，听一个中医学院教授的讲座。“教授”是个女的，50多岁，口似悬河，表情多多，吹嘘蚂蚁的养生治病功效，抗衰老，治关节炎，肩周炎，增强性功能等等，人人听得头大，不少人趴在桌上打起呼来，我开始还对“教授”有点尊敬，正襟危坐，可越听越觉得她象个拉皮条的马泊六，也闭目养神了，她那一袋袋的红蚂蚁黑蚂蚁制剂好像也未卖掉多少。午饭后到七星岩，她不带我们钻那有名的溶洞，而把我们带到栖霞寺的一个僧房里，排排端坐，听一个年青的和尚念经十分钟，并说这和尚修行高深，已被选为寺里主持的接班人，那和尚闭目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眼睛偶尔一瞬，在几个漂亮女游客脸上扫来扫去。然后就要请香抽签解签，当然要花钱，她拿回扣。大家都生气，却没办法，除非自动退团，但交过的钱是不退的。
第二天一早即乘大巴出发游漓江，快到磨盘山码头时，又把我们带进一家珠宝店，我心里发火，问道：“怎么还未开始游玩就要购物？”熊狗肉陪笑说，“上船后就不能购物了，（后来才知道，船上也有购物。）你看，这是刘三姐珠宝店，刘三姐开的！”“哪个刘三姐？黄婉秋？”“对对，就是她！”店里的一个大屏幕电视正播放着电影《刘三姐》的录像，漓江边刘三姐正和舟妹唱着：“姐学织网妹学歌,姐妹二人呀梭对梭——”那优美而亲切的歌声和画面立刻把我带回到那久远的年代，心中响起强烈的共鸣，不禁站在那看出了神。“刘三姐，刘三姐！”忽然太太捅捅我，用手指着站在项链珠宝柜台里的一位女士激动地说：“看，刘三姐，黄婉秋！”我凝目一看，眼睛立刻睁大变圆，嘴巴张开合不上，天哪，还真是黄婉秋，那家喻户晓的歌仙刘三姐！
黄婉秋穿着一件紫红镶黑边的外套，脖上系着粉红纱巾，身材不高却挺直，略有发福，一头黑发剪得短短的，像运动员发型，脸色白晰，鼻子端正，双目大而有神，两手交叉在胸前，在柜台里轻轻地踱步，不经意地看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游客，神态娴静大方，雍容典雅。她有时会和柜台里的一个小姑娘说说话，有时也会和顾客交谈，说一口甜软的普通话，笑声清脆，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虽然六十多岁了，光洁的皮肤上不见什么皱纹，怪不得“刘三姐养颜秘方”卖得那么火！有幸此生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到心中的女神刘三姐，不由得我血压升高手冰凉，有心蹭到跟前与她说上两句心里话，可两腿发抖，挪不开步，更怕到了她跟前会突然失态，激动过度作横路近二状，要是把她吓出个好歹，那可是罪孽深重了！
就这样，我在尚属安全的距离内把黄婉秋上下左右瞅了好一会儿，也想偷偷拍张黄婉秋的照片，但她似乎很警惕，一发现有像机对着她，马上就背过脸去，我试了几次都未成功，这时小熊狗肉已摇旗呐喊了，我才三步一回头地怏怏离去。我问熊狗肉黄婉秋为何不在桂林而在这里开珠宝店，她说文革时黄婉秋被斗得很惨，曾被关在这里，老乡们都爱她，尽力保护她，使她少受不少罪。她感激这里人民的情义，开珠宝店赚的钱就用来帮助这里的经济发展。小熊说，黄婉秋一般不让人拍照，也不与人合影，除非你买她店里的首饰。并说这店里的首饰虽有黄婉秋的签名，也不保证都是真品，也有游客上告打官司的。我们上了游船，开始了百里画廊的漓江游，刚下过雨，江面宽阔，湍急的江水裹挟着水草悠悠而去，我的思绪也如江水般的悠悠而去，回到那褪色发黄的年代。
1961年上映的电影《刘三姐》是中国第一部音乐风光故事片，这部影片将优美抒情的音乐、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以及充满诗情画意的漓江的山色水影和谐地融为一体，为古老的传说增添了独特的艺术魅力，以人美，歌美，景美风靡全国，震惊世界。导演是长影的苏里，他刚成功地完成广受欢迎的电影《我们村的年轻人》，就与著名编剧乔羽一道来到桂林，拍摄由彩调剧改编的电影《刘三姐》，正巧遇到在桂林采风的大音乐家雷震邦，雷在年前创作的电影《五朵金花》的插曲《蝴蝶泉边》旋律优美，婉转抒情，被人们争相传唱，响彻云霄。苏里便请他加盟为《刘三姐》配乐，雷正为广西音乐而着迷，当即欣然应邀，于是组成当时编导乐最强阵容的“三驾马车”。
电影取材于在广西民间流传千百年的歌仙刘三姐的故事，改编过程中，苏里，乔羽保留了民歌风格的清新朴素，诗情画意，多处采用群众喜爱的对歌形式，删除了原传说中一些庸俗或迷信内容，增加了当时阶级斗争的时髦主题，使剧本得以通过审查。雷振邦拿着剧本走遍广西，广泛搜集当地民歌曲调，并根据影片需要，提炼出其中的精华，写出一首首与歌词，与人物身份，情感十分贴切的，富于地方特点和民族色彩的优美旋律，词曲辉映，水乳交融，相得益彰，堪称中国民歌之典范。下面就是找扮演刘三姐的演员，经过千挑万选，最后选中了桂林戏剧学校十七岁的女生黄婉秋。黄婉秋面容姣好，清纯靓丽，歌声甜美，只是普通话略有欠缺，但在配音配歌演员的完美配合下，成功地塑造了歌仙刘三姐美丽动人的形象。1962年影片推出后，轰动海内外，少女黄婉秋也一举成名，祝贺，鲜花，掌声，荣誉，奖金，还有千万封炽热的求爱信都如同雪花一般纷纷扬扬飞舞而来，使她陶醉，令她眩晕，一切如同梦幻。
可惜韶光易逝，春梦不长， 1966年文化大革命的狂飙横扫神州大地，电影《刘三姐》成了大毒草，成为严厉批判重点。罪名可多了，反党反社会主义，攻击党的文艺政策。“心中有了不平事，山歌如火出胸膛”，社会主义社会，谁的心里有不平事？阶级敌人！“害我不死偏要唱，唱的大河起浪涛”，阶级敌人，人还在，心不死，还想兴风作浪！于是黄婉秋这个工人的女儿便成了反革命，坏份子，批斗，游街，打骂，罚她扫大街，当伙夫，铲煤渣，洗戏服，甚至差点被拉出去枪毙。黄婉秋有时挺不住了，曾萌生过自杀的念头，可是看到在街上游斗她时，很多老百姓都哭了，她感受到人间的真情，而就在黑暗的被囚禁劳改的岁月里，她的“阿牛”弟何有才走进了她的心里，给了她无限的温暖和盼望，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心。
何有才比她小六岁，是剧团里打鼓的，出身好，关押黄婉秋时他是看守，默默地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甚至找来一些秘方为她补养身体。虽然在黄婉秋辉煌时，求爱者无数，可黄一倒霉便无人敢接近她，怕惹了晦气。患难见真情，1972年这对苦命鸳鸯终于冲破重重阻力，喜结良缘，有情人终成眷属，成就了一段人人传诵的佳话。等到结束十几年的牢狱之灾重获自由时，黄婉秋艺术生命的黄金岁月已经逝去。她不后悔，因为刘三姐让世人永远记住了她。黄婉秋的晚年是幸福的，她有稳定的实业，有美满的婚姻，还是个慈祥的外婆。与她相比，很多的艺人就非常不幸了。就说电影里阿牛的爹张巨光吧，表演和歌唱一流，是个极有才华的演员，演此电影时仅32岁，文革中和阿牛刘世龙都受到残酷的迫害，刘世龙坚持过来了，张巨光却在绝望中卧轨自杀了！
无独有偶，在电影《五朵金花》中扮演金花的主要演员杨丽坤也在文革中遭受残酷迫害，关进地牢刑讯，凄厉的叫声惨不忍闻，终于神经错乱成了废人，一度流浪街头。后来经家人的照顾和治疗她活了下来，病情有所改善，但1970年再度被关押批斗，把她再度逼疯。杨丽坤虽然熬过了那最黑暗的年头，但因受创深重，身体很差，五十多岁即离开了人间。比黄婉秋杨丽坤更不幸的是黄梅戏《天仙配》里七仙女的扮演者严凤英，她不堪凌辱服安眠药自尽，被发现时，如即时抢救，还能挽救，但刽子手们不仅不救，反而乘她还有一口气，突击逼供，继续迫害，终于含冤去世，时年38岁。更令人发指的是严凤英死后，刽子手们仍不罢手，声称她是特务，照相机发报机被吞进肚里，把她的尸体开膛破肚，连膀胱也用斧头砍开，尿液四溅，人世间的卑鄙下流与人性的凶残邪恶，莫甚于此！
江水滔滔，岁月悠悠，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人间的悲欢荣辱，世上不平丑恶都随着漓江的碧水滚滚而去，成为过去，成为历史。传说中的歌仙刘三姐的石像历经千年的风雨，依然挺立在青山绿水之中，俯视着红尘万丈里的芸芸众生。电影《刘三姐》也是一座高耸云霄的丰碑，虽经近半个世纪的苍桑，依然仰之弥高，抚之弥新。黄婉秋尽管美人迟暮，依然是人们心中那永恒的刘三姐，美丽，善良，敢爱敢恨，歌声甜美，有如那满江春水，漓江的翠山秀水孕育了歌仙刘三姐，孕育了那美如天籁般的山歌，孕育了艺术之灵性，而山歌与艺术又把这奇山异水点缀得风情万种，韵味悠长。
近年来，商品大潮汹涌，呼啸着灌进秀美的漓江，人们加快了桂林山水和刘三姐品牌产业化的步伐。其中一个大手笔就是张艺谋执导的阳朔大型山水实景歌舞剧《印象?刘三姐》。老谋子不愧为世界级大师，他在方圆两公里的漓江水域上,以十二座山峰和广袤无际的天穹为背景，成为迄今世界上最大的山水剧场，水边的梯田上可容纳观众四千余人。每当入夜，《印象?刘三姐》便在这里上演，票价从168到888不等。夜幕上星光闪烁，江风拂面。“唱山歌哎，这边唱来那边和——”优美的歌声从朦胧的夜色里溢出，轻纱般地飘散在江面上。远处的山峰魔幻般兀立着，数百个身着民族盛装的少女徐徐涉水而行，渔翁唱晚，烟雾升腾，水牛，牧童，渔夫，鱼鹰，竹排等都在强烈的高科技的五彩灯光和音乐里时隐时现，构成一幅绚丽多姿美仑美奂的漓江风情画，给人以无与伦比的视听冲击和享受，被人称之为视觉盛宴。
尽管媒体对《印象?刘三姐》好评如潮，奉为经典传奇，我也承认其创意的新颖，场面的宏大，灯光音响的华美，但内心深处总不以为然，这天地为舞台，山水为道具的场面大哉大矣，六百多演员的川流不息，壮哉壮矣，与奥运的千人打鼓一样，都是老谋子的风格，没有情节，几支歌唱来唱去，单调之极。虽打着刘三姐的旗号，但感觉这就像把刘三姐这个山野姑娘娶进了莫老爷的豪宅，当了二奶，穿金戴银，涂脂抹粉，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已不复当年清纯质朴出水芙蓉的清丽形象。尤其是月亮女神裸浴的那一段，一群少女穿极薄的纱衣，突出人体的性感和曲线美，据说当初是一丝不挂的裸浴，后广受争议才穿纱衣的。看到这，总感到自己心中的圣洁的女神刘三姐被亵渎了，被出卖了，被铜臭污染了，不禁生出淡淡的悲哀。我知道自己老了，思想落伍了，刘三姐的高票房拉动了经济，这一带的农民富起来了，房地产涨了近十倍，都要感谢歌仙刘三姐！
我也感谢怀念刘三姐，她伴着我走过青春，走到成熟，走向衰老，我感谢她给过我的青山碧水，诗情画意，轻歌曼舞，激情浪漫。人生如梦，岁月如歌。刘三姐的歌声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唱着她，就觉得神清气爽，精神抖擞，能够勇敢地去面对人生中一个又一个的险滩暗礁，迎来一个又一个的柳暗花明。正是：“山歌好比春江水也，不怕滩险湾又多喽湾又多——”
刘三姐，我心中的女神，愿你芳颜永駐，歌声长青，穿越时空，把美丽和芬芳带给人间！
刊登在 2009 华夏快递 kd090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