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行之七——虎门情思
第一次想到去虎门是在1967年1月文革大串联的时候，我在广州以呆了十多天，有点腻了，又不想回到冰天雪地的安徽，就在汽车站詢问到虎门的途径，想去看看当年林则徐烧鸦片的地方。谁知被一位解放军怀疑上了，他阴沉着脸查看了我的所有证件，厉声说虎门是边防前线，不能去！尖刀般的目光刺得我心头发怵。那年头常有人从虎门越境逃亡香港，墙上贴着“谨防联动逃港！”的标语，解放军的警惕性都很高。去不成虎门，我只好到佛山住了一周。现在好了，别说香港，我连台湾都去过了，虎门更不用说，正好芦太也要去东莞看她的中学好友，我们便一大早离开广州，两小时后就到了虎门大桥。
虎门大桥架于珠江口，连接虎门，南沙两地，是我国第一座大型悬索桥，全长15.76公里，主桥长4.58公里，斜拉跨度888米，总投资近30亿元，1997年6 月建成通车，算对香港回归的献礼，当时被誉为“中国第一桥，世界第一跨”。桥面双向六车道，中间是1.5米宽的分车道，昼夜通车量为12万车次，桥下净空高60米，可通航10万吨巨轮。而过去的轮渡仅能达3000车次，等候的时间长达6-7小时，极大地阻碍了物流的通畅，制约了经济的发展。虎门大桥的通车，使从香港，深圳至珠海，中山等地的陆路交通自此缩短了120公里，为珠三角的经济高速起飞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虎门大桥雄姿挺拔，横空出世，如长虹卧海，信步桥上，云樯帆影，尽收眼底。桥头高耸入云的钢塔上是江泽民的题字：虎门大桥。塔的两边弯弯地悬着两根粗1.2米的巨大主钢缆，长16.4公里，每根主缆由13970根直经为5.2毫米的镀锌高强钢丝组成。如果将两根主缆的钢丝拉成一根钢绳，可绕地球赤道一圈。虎门大桥在当时是个了不起的奇迹，但是今天中国第一，世界第一的记录不断被打破，润扬大桥（镇江-扬州），苏通大桥（苏州-南通）和杭州湾大桥相继建成通车，桥长都超过30公里，投资超过60亿，究竟哪个是世界第一已说不清楚了。
虎门大桥东侧即是由虎门炮台遗址辟为的海战博物馆，虎门前临穿鼻洋，后濒狮子洋，两岸山崖对峙，江中有大虎、小虎、上横档等红岩石岛屹立，状若门户，奇险天成，乃珠江出海之咽喉，成为珠江口江防要塞。当年林则徐、关天培为抵御英夷，在珠江口设置了三道防线。虎门南的沙角和大角炮台为第一道，为瞭望和保卫虎门之前沿。第三道为北方大虎山和莲花山炮台，作支援和后备。而在虎门两岸及江中小岛构筑的南山，威远，镇远和靖远炮台，横江布下400米长的大铁链和双道木排，使之成为“金锁铜关”，这才是御敌制胜的第二道核心防线。
虎门要塞各炮台中其以靖远炮台建的最为坚固雄伟，火力最强大，有炮洞60个，洞口周长7米，安装各种口径大炮60门，其中有8000斤，6000斤巨炮多门，鸦片战争时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就在这座炮台中坐镇指挥作战并以身殉国。现保存较好的是威远炮台，整座炮台俱用巨大的花岗岩石砌成，高4.2米，其上用土夯筑2米高的垛墙。两侧筑石墙长45米，高4.2米，此外，在炮台后还附设官房三间，兵房 12间，药库一座，东西城楼各一座，石级码头一座，著名导演谢晋拍摄的电影《鸦片战争》曾将威远炮台作为实景拍摄地。威远炮台与镇远炮台及横档岛炮台成品字排列，互相支援，形成交叉火力网。山头还有靖远炮台以为呼应。此外还有南山，大浇、永安、巩固等炮台，总计有大炮300多门，似乎可以“固若金汤”来形容。
我们看完了威远的炮台，兵营，又爬上山顶，一路看了其它炮台的遗址，然后 去看了销烟池和鸦片战争博物馆。沙角和大角炮台远些，就没去。销烟池就是两个15丈见方的水池，1839年6月，林则徐在这里销毁了1000多吨缴获来的鸦片，显示了中国人禁烟的决心，也由此引发了第一次鸦片战争，拉开了中国近代史的序幕。博物馆门楼为古城堡式，前面有林则徐铜座像和持叉抚炮的抗英群雕，一排排的古炮。馆内收藏销烟池木桩、木板、鸦片烟具、林则徐手迹等文物，还有横江铁链，大炮，火药缸，大刀，长矛等武器和缴获英军的洋枪、洋炮等，数量达3O00多件。其中有13件文物为国家一级文物。还有大型壁画和沙盘描述着当时海战的情景。 
根据馆中介绍，参考有关资料，战争经过略述如下： 1840年4月，英国议会以微弱多数通过对中国发动战争的决议案。 1840年6月28日，英舰船40余艘及士兵4000人到达中国海面，封锁珠江口。 1840年7月，英主力北上，犯闽浙，炮击厦门，陷定海。 1840年8月，英舰抵天津大沽口，道光胆怯，派琦善议和。 1840年9月，道光将林则徐，邓廷桢撤职查办，英舰南下，11月抵澳门。 1840年12月，琦善任两广总督，撤海防兵勇。 1841年1月7日，英军攻陷沙角，大角炮台，26日占香港。 1841年1月28日，琦善于莲花城与英签《穿鼻草约》，割香港。 1841年2月，道光对英宣战，派奕山统兵，锁拿琦善。 1841年2月26日，英军陷虎门，关天培战死，英舰抵广州。 1841年5月，英军陷广州，签《广州和约》，赔款600万银元。 1841年8月，英军陷厦门，10月再陷定海，镇海及宁波。12月陷余姚。 1842年3月，道光命奕经收复失地，惨败。 1842年5月，5月英军陷乍浦，6月陷吴淞，上海，7月陷镇江，8月抵南京。 1842年8月，签《南京条约》，割香港，五口通商，赔款2100万。
1840年6月至1842年8月进行的第一次鸦片战争，是英国政府蓄意挑起的一次海盗式的侵略战争。在这次战争中，英国仅以二十九艘军舰，八十艘辅助舰船，和一万余人的陆军（英国全国总兵力14万），竟把拥有四亿人口和拥有22万八旗军66万绿营军的清王朝打败了。而且败得如此之惨，以致英军所要攻占的城池要塞，无不计日而下；清王朝虽从全国各地调集精兵良将，但从未打胜一仗，收复一城。英军在战争中死亡的人数不及五百人，连同死于疫病和舰船失事的在内，总共约二千人（驻大沽时，英军流行瘟疫），被击毙的最大军官为中校。清朝方面死亡的将士约在二万上下，阵亡的大员计有钦差大臣一名，副都统二名，提督三名，总兵六名。介绍说战争之初林则徐屡挫英军，邓廷桢厦门胜敌迫使英军北上，很振奋人心，但不是事实，因为英方从开始的战略就是封锁珠江，北攻定海大沽。
中国何以失败？博物馆的解说给人的印象是，腐败的清政府，昏庸的皇帝和投降派的破坏，好像没有罢免林邓和琦善的出卖，中国应能打胜，这实在是严重的误导。英国侵略中国，中国自卫，属正义之战。但决定战争胜负的不是正义与否，而是军事实力的较量，当时双方军队的差异已经大到无法一战的地步。清军大量装备冷兵器，少数火炮也远不及英国先进。当时英国经过产业革命，近代工业迅速发展，已成为世界超级强国，其军舰吨位大，火力强，射程远，步兵的来复枪射程达400米，与清军的刀叉剑戟相比，占尽绝对优势，几乎相当于正规军屠杀平民，其结果当然可想而知。其后的第二次鸦片战争，庚子之乱和甲午战争都再次重演了这段悲壮而屈辱的历史，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们“落后就要挨打”这个极简单又极残酷的真理。
清军在劣势装备下，艰难奋战，以血肉之躯谱写出可歌可泣惊天动地的壮丽诗篇，关天培，陈连升，陈化成，海龄，麦廷章，葛云飞这些英雄的名字和他们悲壮的事迹将为人们千秋万代永远传诵，成为一座永恒的历史丰碑。今天，虎门已成为爱国主义的教育基地，成批的中小学生来这里纪念为国捐躯的先烈，感受爱国情怀是应该的，但官方的宣传上却不能做到客观全面，让孩子们知道真实的历史，比如对英军伤亡的夸大，对三元里抗英的过度颂扬，都对下一代的成长不利。事实上三元里人民只是在英军火药受潮肉搏时杀死五名英军，算不上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官兵中贪生怕死逃亡者甚众，老百姓中也有不少汉奸，还有数千汉奸军为英人卖命，沙角炮台就是汉奸带路从后山攻破的。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虎门，一百多年前，在这块浸透着先烈热血的土地上，拉开了中国近代史的大幕。 1978年，还是在这块土地上，全国第一家港资手袋厂开工，拉开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大幕，风雷激荡，春潮滚滚。今天巍峨的虎门大桥，豪华的高尔夫球场和炮台遗址上锈迹斑斑的大炮见证了两个不同的时代，百年风云，悠悠岁月，抚今追昔，怎不令人感慨系之！正是：
虎门桥下珠江水，中间多少英雄泪？广州城头白旗飘，不堪回首山河碎。 碧血催开紫荆花，热汗浇出满园翠；欲问古今兴亡事，古炮无语夕阳醉。
附：第一次鸦片战争各战役中英兵员伤亡表（摘自：《天朝的崩溃—–鸦片战争再研究》，茅海建著）
第一次厦门之战：1840年7月3日,清军战死9人，受伤16人，英军无伤亡。
第一次定海之战：1840年7月5日，清军战死13人，受伤13人，英军无伤亡。其中清军参战兵力1540人，定海总兵张朝发受伤而亡，定海知县姚怀祥自尽。 大角，沙角之战：1841年1月7日英军采用正面炮击，陆军侧面包抄战术，清军战死277人，重伤而死5人，受伤462人，英军受伤38人，副将陈连升，佐领裕隆(满族)战死。
虎门之战：清军总兵力11000名，清军250人战死，100余人受伤，提督关天培战死，游击麦廷章战死，英军5人受伤。
广州内河之战：1841年2月27日–1841年3月18日，其中乌涌之战清军参战兵力1600人，总兵祥福(满族)以下466人阵亡，英军8人受伤。
广州之战：1841年5月18日–5月25日，清军总兵力20000人，清军数座炮台被毁，战船43只，火划32只被击毁，英军死亡9人，受伤68人。
三元里之战：1841年5月29日–1841年5月31日,英军死亡5人，受伤23–42人。
第二次厦门之战：清军总兵力5680人，1841年8月26日，清军阵亡40余人(厦门岛南岸)和33人(鼓浪屿)受伤37人(士兵因石壁坚固伤亡较小)，总兵江继芸，副将凌志(满族)战死，英军战死1人，受伤16人。 第二次定海之战：清军总兵力5600人，1841年10月1日，清军总兵葛云飞，郑国鸿(回族)，王锡朋战死，英军战死2人，受伤27人。 镇海之战：清军总兵力4000人，1841年10月9日，清总督裕谦投水而死，损失以百计，英军伤亡数字有两说，一说战死16人，伤数人，另一说英军战死3人，受伤16人，清军总兵谢朝恩战死。
浙东反攻之战：1842年3月10日–3月17日，清军总兵力31000人。宁波方向，英军阵亡1人，镇海方向无伤亡。3月15日，英军进攻慈溪，清军将领朱贵，伊星阿(满族)战死，英军战死3人，受伤一说22人，另一说15人，清军共战死340人，雇勇200余，受伤200名。
乍浦之战：1842年5月18日，清军总兵力7000人，英军在天尊庙伤亡最重，陆军中校汤林森以下9人阵亡，55人受伤。清军副督统长喜(满族)，佐领隆福(满族)战死，清军八旗兵阵亡273名，殉难7名，因伤身故6名，失踪1人。 吴淞之战：清军总兵力4700名，1842年6月8日，提督陈化成以下88人阵亡，英军战死2人，受伤25人。 镇江之战：清军八旗兵1600人，绿营兵2700人，英军增派援军，共计20000人，1842年7月21日–22日，为英军伤亡最重一次，死亡39人，130人受伤，失踪3人。
刊登在 2009 华夏快递 kd090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