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树
话说唐僧师徒西天取经过通天河时,曾答应背他们过河的神龟,见到如来替它问问龟寿几何。可是唐僧到了西天,见了佛祖如来太激动了,又忙着与众罗汉揭谛们饭局应酬,拉关系,套近乎,就忘了这码事。回东土见到神龟时才想起来,可惜晚了,神龟一怒,把四人甩进河里,经书全湿了,唐僧师徒,爬上岸把经书晾在树上晒,这个树就是楝树。因沾了经书的仙气,就有了“楝树佛心”的传说。这传说是当不得真的,可是只要留心一下,就会发现楝树果然与众不同:不生虫,夏夜在楝树下乘凉,连蚊子都没有。后来科学家从楝树微黄色的汁液中提炼出一种略带苦味的楝素,能杀死数百种昆虫和病菌,人们才明白楝树为何百虫不侵,百病不生。
楝树抗病虫,喜温耐旱,极易栽种,淮北平原上到处都是,我家附近街拐角冯抗美家的院子里就有两棵大楝树。冯抗美和他弟弟冯援朝是孪生子,文革开始那年在颍河中学上初一,我很早就认识他们,是因为那两棵大楝树。小时候喜欢打弹弓,发现楝果子,我们家乡叫楝枣子,是很理想的子弹,楝枣子青翠圆润,外皮一层蜡质,象青葡萄一般惹人爱,可惜味苦,不能吃。但做弹弓子弹很趁手,硬硬的,打在人身上很疼,但不伤皮肉,我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所以就常去他家摘楝枣子。低枝上的好摘,高处的够不着,他妈妈就给我们根竹竿打,每次都鼓鼓囊囊装满衣裤的口袋,够玩好一阵子的。抗美妈妈个子不高,剪发头,细眉细眼,白白嫩嫩的,很和气,有时还抓把花生瓜子塞我们兜里,我们都很喜欢她。
抗美家房子很大,听说是过去一家姓周的有钱人的宅院。朝南的三间是带走廊的瓦房正屋,高大宽敞,红漆雕花门窗,东西两边各有两间厢房,院子正中的花坛里有几株红艳的美人蕉和黄色的金钩菊。前面是八尺高的青砖围墙,靠墙一边一棵高大的楝树,碧绿繁茂的枝叶如伞如盖,伸展过墙头,在微风中摇曳。楝树的叶子如鸡爪形,细细碎碎的。初夏的时候,楝花开了,小小的五片紫色花瓣,晶莹如玉,中间一丛黄嫩的花蕊,淡淡的花香里透着苦隐隐的药味,丝丝缕缕地散在夜风里,溢满整条街道。大家都喜欢闻那苦苦的楝花香,说能醒脑提神,都叫那树苦楝树。深秋时树叶落光了,褐色的枝条上挂着一串串一簇簇金黄的楝枣子,象是南方的枇杷果,映着湛蓝的天空,真是美极了!
冯抗美的爸爸冯瘸子是市卫生局副局长,江西人,是走过两万五千里长征的老红军,长征时就是炮兵连连长,虽然我很奇怪那时红军会有大炮,是我们市里寥寥可数的几个老红军之一,自然成为大家崇拜的英雄,我上初中时就听过他来我们学校做的革命传统教育报告。不过听了他的报告,红军叔叔在我心目中的光辉形象却被蒙了一层灰尘,逊色不少。他说在江西苏区,与白匪打拉锯战,常有战士被抓,被拷打杀害。那时条件差,红军夜里都钻稻草窝,被白匪一抓一个准,白匪说,铺稻草,盖稻草,不是红军是老吊!不过咱抓住白匪也不客气,给他们穿红绣鞋,什么是红绣鞋?就是把铁犁铧头在火上烧红了套在白匪的脚上,还说了其它一些披麻戴孝等酷刑,我们听得头皮发麻,咱们红军也会干这种事?
然后说过湘江时红军吃了大败仗,江里红军的尸首象是谷草捆子漂满一江。红军还能打败仗?我是头一回听说。又说到了贵州,打了土豪,怎么吃火腿,喝茅台酒,使我想起了梁山好汉,最后说过了草地,人人饿得发昏,正好看见老乡的一块蚕豆地,就一屁股坐到地里摘着青蚕豆角大吃大嚼,不肯起来,他的连当场撑死二十多人,他一个字也没说事后包了多少块大洋给老乡,算是赔偿,象我们在书上和电影里看到的那样,可我心里明白,他说的都是实话。可那年头说实话可没好果子吃,听老师们说,冯瘸子没多少文化,不会拐弯抹角,吃过不少亏,尽管浑身伤疤,还瘸了一条腿,到解放颍州时才混到旅长,而他的很多部下都混到师长军长了。
解放颍州时,冯瘸子是军管会副主任,看上了四临中(安徽第四临时中学)一个十六岁的漂亮女生宁如兰。如兰的父亲哥哥都是大地主,当时均在监等候处决(斩监候),因为冯瘸子的干预,刀下留人,改判为二十年徒刑。如兰感激他的救父兄之恩,也明知他在江西老家还有发妻和儿子,就嫁给了这个比她大三十多岁的瘸子,一年后为他生了抗美和援朝。有平时跟冯瘸子不对眼的人到上面告了一状,说他包庇反革命,阶级立场不稳,冯瘸子却因此犯了错误,降了一级。1959年,因为看不惯农村的共产风,说了些同情彭德怀的话,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份子,又降一级,成为卫生局副局长,有职无权,摆设而已。冯瘸子一气,诸病上身,干脆去了巢湖半汤温泉长年疗养,大半年才回家一趟看看。市局领导也心知肚明,乐的不去理他,落个耳根清静。
宁如兰一直在市党校当打字员,工作很努力,她长得秀气,热情随和,人缘不错。后来冯瘸子不在家了,她一人带着两个儿子,倒也风平浪静与世无争,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冯瘸子虽受了处分,但因是老红军,待遇未降,每月一百八十多,加上如兰的工资,月收入有二百块多,在当时时是很富的人家了,不过每月要寄二十元给冯瘸子在江西乡下的前妻。如兰没见过他前妻,但见过他儿子,有年春节他儿子来过,比如兰还大出十岁,土得掉渣,说话也听不懂,没住几天就回去了,听说后来冯瘸子找了江西的老战友给儿子安排了工作,当了邮递员,也结婚生了孩子,算起来才二十多岁的如兰已是当奶奶的人了。
日子像是颍河水,静静地流着,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苦楝树花开花落,孩子一天天长大了,上中学住校了,如兰的小院一下沉寂下来,下班回来一个人弄点吃的,晚上没事,老早就洗洗上床,躺在被窝里看小说。那时小说不多,就是《苦菜花》,《创业史》,《红岩》和《红楼梦》什么的,如兰最喜欢看的是《青春之歌》,书中的人物让她叹息,流泪,爱慕,景仰。尤其是其中的爱情描写更让她心驰神往,她不曾有过恋爱,稀里胡涂就嫁了,稀里胡涂就当妈了,爱情这词儿对她是太遥不可及了。就是夫妻闺房之乐对她也是遥不可及了,新婚时,老冯还能马马虎虎来两下,刚生过孩子不久,就心有余力不足了,依着如兰,她原想再要个女儿的,女儿是娘的小棉袄,贴心,可这想头也成了泡影。
就在儿子们离家住校的那个秋天,如兰家附近来了一个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忙活了好几天,在如兰家的院墙外面用破砖碎石木棍洋铁皮搭了个“披厦”,就是个简陋的窝棚,上面铺几块不知在那捡来的绿色的破石棉瓦和油毛毡,就是个家了。有天上班时,如兰看见那人衣裤破旧,满头长发,蹲在地上用块破瓦片在用力刮一块木板上的沥青,他看见如兰就忙着站起来,他个头高大,胡子拉茬的看上去挺老,呆呆地看着她,朝她不自然地笑了笑,如兰觉得不舒服就急急地走了。她边走边想,这是个什么人,得问问清楚,就拐到附近的派出所。这里民警都认识她,老冯在时,徐所长还在她家吃过饭的。徐所长告诉如兰,这人姓周,国民党军匪连长,刚刚刑满释放遣返原籍,每周都要来派出所回报日常活动。如兰说,他怎么在我家墙边搭个披厦呢?老徐说,你住的房子解放前是他家的,现在他没地方住,临时凑合一下吧,要是有什么问题,你随时来找我,我们再想办法。
下班时如兰见那披厦已安上了门,就是那块黑乎乎的木板,那老周正在摆弄一副木水梢,用个锤子又敲又砸的,见了如兰就站起来说,你们家要甜水吧,一担水一分钱。那时没有自来水,都是吃井水,城里土碱性大,井水大多又咸又苦,郊外的井水清纯无味,叫做甜水。一般人家就吃苦水,有钱人家买甜水吃。以前如兰家一直是老赵给她挑甜水,可后来老赵老了挑不动了,有好几月了没甜水了。听老周这么说,如兰说,好,一分钱一担是不是太便宜了,原来老赵要两分的。老周说,就一分,只要有生意就好。从此,如兰就成了老周的主顾,每星期送一担水来,如兰看他风吹日晒的,赚点血汗钱不容易,就给他两分一担,像过去老赵一样,反正她也不缺那几分钱。
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党校里斗的一团糟,一切都乱了套,如兰也不正常上班了,她不参加那一派,就成了无所事事的逍遥派,大多待在家里看小说。两个孩子成了红卫兵小头目,穿着军装,扎着皮带,带一帮人到处破四旧,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有天他俩带人把老周和街道上的四类份子抓到人民剧场批斗,如兰也去了,看着儿子挥舞着皮带把老周等人抽得头破血流,心里很不是味,晚上回来就说儿子不该打人,儿子说,不该打好人,但坏人就该打,像老周这样的,当过蒋匪军官,杀过共产党,该打,打死活该!若兰说不出话,但想到在青海德令哈劳改的父兄,心里一阵阵难过,第二天,到邮局给他们寄包裹和20块钱,这些年她一直给他们寄东西,在60年大饥荒时,要不是她常寄去代乳粉和饼干,他们早就饿死了。
如兰从邮局回来碰见老周一瘸一拐地挑着水桶在街上走着,脸上有青紫的血痕,头发有几绺被血瘀结在一起,见了她还咧开嘴笑笑,如兰不敢看他,低着头匆匆走过,但心里却很乱,犹豫了一下,到药店买了点碘酒,紫汞,酒精棉球和氧化锌软膏,傍晚时给老周送过去。老周正在门口吃饭,煮南瓜汤,见如兰来,急忙站起来。如兰把药品递给他说,这个给你搽搽伤吧,孩子们小,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老周抖抖索索接过去,嘴里说着谢谢,突然蹲在地上,捂住脸,肩头抽搐着,泪水顺着指缝流了出来。看见个大男人哭成那样,如兰站在那不知所措,想不起该说点啥,叹了口气,就慢慢转身回家了。
中国有个成语叫“妇人之仁”,说是女人心软,可她们的同情和善良往往被利用,甚至引来无妄之灾,这话可就应在如兰的身上了。自从老周那次哭过之后,每次见了如兰表情都有点怪,讨好地笑着,让如兰觉得有点讨厌,走过很远还能感到粘在背后的目光,热辣辣地烫人,如兰真后悔当初不该招惹他。火热的盛夏已经过去,革命的烈火开始烧向党内走资派,社会上的牛鬼蛇神都松了一口气。两个儿子到北京大串联去了,小院里更加寂静。一天中午,万里无云,太阳毒辣辣地照着,苦楝树上的蝉声响成一遍,正是淮北人所说的“秋老虎”,比三伏天还难熬。如兰在厨房的案板上擀面条,虽然只穿件无袖纺绸短衫和小裤衩,还是汗淋淋的,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
正在这时,老周挑水来了,停在厨房门口,拎着水桶,把水倒进厨房角落的水缸里。如兰正弯着腰用劲擀着面条,身上的曲线紧绷在湿衣里,有节奏地波动着。老周不禁看呆了,突然从后面扑上去,一只手臂紧紧地箍住她的细腰,另一只手插进胸前,抓住她的乳房,如兰吃了一惊,脑子里一片空白,扎撒着沾满白面的两手,说不出话来。趁这机会,老周粗大的手在她胸前放肆地揉搓起来。如兰回过神来,使劲想挣脱,可在高大雄壮的老周怀中竟如孩子一般无助,老周把她一把抱起,翻转过来,胡子拉碴的嘴巴就紧紧压在如兰潮润的双唇上,那沉重的喘息带着粗野的男人汗气,熏得如兰一阵旋晕,下身被一个硬梆梆的东西使劲的顶着摩擦着撞击着,使她全身颤抖,就在老周一手插进她裤衩时,她呻吟般地叫着:“去,去把大门关上。”
老周见她酥软的样子,就松开手,急步去关大门,如兰提上裤子,慌忙把厨房门关上,从里面插上栓,然后全身瘫痪地靠在门上。老周跑回来推门,敲门,如兰不作声,老周说,如兰,如兰,求求你,求求你,我给你跪下了!如兰说,你快走,快走!你再不走我就要叫人了!就这样相持了好一会,如兰汗水泪水流了一脸,终于听见门响,从门缝看,老周挑着水桶走了。又等了半晌,她才出了厨房,急忙栓了院门,生怕老周再闯进来。
一个下午,如兰午睡也未睡,心神不宁,失魂落魄,来来回回地想中午的事。她想到派出所找徐所长,可徐所长也靠边站了,也觉得有点小题大作,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这事传出去对自己也不光彩,只要老周以后规规矩矩,就饶他这回吧,心想他跟自己坐牢的哥哥差不多,一个寡汉条子,没个女人疼惜,也够可怜的。后来又想到老周那铁箍般的吻抱和揉搓,不觉脸上发热,心头乱跳,难以自已。就这样没情没绪胡思乱想了一下午,吃过晚饭,洗个热水澡,关好院门,老早就躺在床上看小说。看的是《苦菜花》,已看过几遍了,不由得又翻到杏莉妈妈和长工王长锁偷情的那一段,看一遍,闭着眼睛出会神,再看一遍,直到11点,才打个哈欠,要睡觉了。
她下床穿鞋,开门去上厕所,又查看了院门,回屋插好门,关了灯,脱衣上床。刚躺下,忽然听到有点响动,睁眼一看,一个黑影已扑过来把她紧紧抱住压在身下,她想叫,可已来不及了,那人的嘴巴已把她的嘴牢牢封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浑身颤个不停,恐惧中也混合着几分兴奋和期待,从身上的气味,她知道这人是老周,一切挣扎反抗都是徒劳的,索性就不动了,闭着眼睛,任由他轻薄抚弄为所欲为,直到她情不自禁地扭动呻吟嘶叫。那是个不眠之夜,如兰在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紧张,兴奋,激动和消魂,老周给了她一生从未曾有过的做女人的体验,刻骨铭心,没齿难忘。有人说,男人因性而爱,女人因爱而性,似乎不大对,至少如兰是饱尝了疯狂的性爱欢愉之后才爱上老周的,她抚摸着老周宽广厚实的胸脯,结实的肩头上一边一坨突起的疙瘩肉,那是挑水扁担压出来的,想起老冯那佝偻老朽疤痕累累的身板,如兰不禁把脸贴在老周那刮得精光的腮帮上,闻着那淡淡的香皂味,絮絮地拉起了家常。
老周其实并不老,才38岁,比如兰大7岁,他中学毕业考上中央军校,淮海战役被俘时是上尉连长,坐了15年牢,原来的妻子早改嫁了,没有孩子。他妈妈死得早,后妈是江苏人,解放时,他爹被镇压,乡下的田产被没收,后妈回江苏去了。拉着家常,两人又缠绵温存了一回,不知不觉,第一缕曙光已爬上窗口,如兰激灵坐起来问,门都插着,你怎么进来的?老周指着墙边的苦楝树说,我昨晚十点钟就翻过墙头,抱着楝树溜下来,蹲在花坛美人蕉的后面,等你出门上厕所时,我就钻进你屋的立柜后边。如兰用食指戳着老周脑袋说,你可真是鬼呀!你快走,快走!趁天未亮,让人看见可不得了!老周穿衣,拿个凳子,从树边的墙上又翻回去了。如兰看看那枝叶茂密的楝树像是一把黑黢黢的大伞,一根粗大的树杈伸出去,复盖在墙头上,夜色里谁也看不见里面的奥妙,那树长得真是好地方。天亮后如兰到外面转了一趟,看见老周在墙边放了个大水缸,上面是个厚厚的木板盖,旁边一块石头,站在木缸盖上,一迈腿即可骑在墙上,不由得佩服老周细密的心计,毕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
一连几天,俩人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幽会,如鱼得水,如胶似漆,有时中午午睡时,老周也会从未上栓的院门溜进来鬼混上半个钟头。如兰感到日子是如此美好,人也变的水灵精神,充满朝气,再看老周,与过去也大不一样,理了发,刮了胡子,看起来年轻不少,楞角分明的四方脸,透着刚毅,一双大眼里盛满柔情,加上高挑颀长的身材,穿上如兰给他买的白衬衣和西装裤,几乎就是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真是情人眼里出潘安呀!老周平时沉默不语,看起来傻不拉叽的,但是在床上如兰才发现他一肚子的学问,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而且机智幽默,笑话连篇,与白天看到木讷的他简直判若两人,更重要的是他非常爱自己,温柔体贴,很在乎如兰的感受,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原来要看清一个人真不容易。
但是在清醒的时候如兰很明白,不管她知道老周是个多么好的男人,可在现实中老周是个阶级敌人,是个社会渣滓,是个永世不能翻身的牛鬼蛇神。她与老周私通是阶级路线不分,是在搞“不正当男女关系”,是在给老红军“戴绿帽子”,给儿子带来羞辱,一句话,是在玩火,万一暴光,下场一定很惨!想到这里,她感到害怕,暗暗骂自己下贱,淫荡无耻,骂自己对不起老冯,趁着没人发觉,烟不出火不漏地与老周一刀两断,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也几次下决心了断这份孽缘,但是到了夜晚又心急火燎地盼着老周,坐立不安地盼着那欲仙欲死的时刻快点到来,等躺进老周温柔的怀抱里就像是着了魔似的,把什么都忘了。
深夜里,当如兰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老周听时,老周说,你没啥对不起老冯的,他虽救了你父兄的命,那是他手里有权,你为他生了俩儿子,为他守了十几年的活寡,搭上了你的青春和爱情,你不欠他什么。我老周是个该死的人,今生今世能遇上你,能与你有这份真情,我这辈子活得值了,就是明天被千刀万剐,也心甘情愿……如兰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在再说下去,然后趴在他的胸口上呜呜地哭起来,哭得很伤心,不知是为老周的话所感动,还是对险恶前途的恐惧,老周哄了很久才止住。如兰说,这半个月里你给我的恩爱幸福是我活这么大从来没有过的,就是你那句话,就算今天死,我也值了,过一天赚一天吧,那天你死了,我也在黄泉路上陪你!老周猛地把如兰拥住,一个深深的吻差点让她窒息。
岁月匆匆,革命形势风起云涌,走资派打倒了,两大派组织都声称自己是革命派,为争权夺利进行着殊死搏斗。抗美和援朝串联回来了,积极投入派性斗争,成了颍中“反到底”一派的小头目,上窜下跳,忙乎得很。大多住校,有时也回家住。如兰早就告诉老周不能在家过夜,只能找机会亲热。春节的时候,老冯回来住了半个多月,过完十五走了,正好俩孩子到合肥去一周,老周就每晚都来。如兰说,想生个孩子,为老周家留条根,让老周不要避孕,因为老冯刚走,在家时也软不叮当地折腾过两回,如果怀孕也能说得过去,于是两人几番放肆地耕云播雨,如兰还真的怀上了,就去信告诉老冯,老冯还专门回来一趟,陪如兰去医院检查一回。此后如兰就在家精心调养,反正单位打派仗,也不用上班,老周也不断找机会过来与如兰欢娱,想到一个小生命正在孕育,两人心中如蜜一般甜,因为那是他们爱的结晶。
俗话说,乐极生悲,或曰,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一天午饭后,老周溜进如兰屋里,正缠绵时,忽然抗美回家,咚咚地敲大门。如兰大惊,让老周赶快钻进床下,才出来开门。儿子很生气,说大白天关门干啥,如兰说在睡午觉呢,怕人进来,看着妈妈不自然的脸色,儿子将信将疑,拿了东西就走了。如兰吓个半死,叫老周快出来,穿衣回家。就在老周偷偷把门打开时发现抗美正站在门前的街对面,恶狠狠地盯着他,忙低头走了,抗美走进屋里,抓过一把茶壶,啪地一声摔个粉碎,说,妈,你可真不要脸!然后摔门走了。如兰瘫倒在沙发上,脸像张纸一样煞白,浑身哆嗦得如片秋风里的树叶,眼泪哗哗地流着,整天提心吊胆担惊害怕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一个多星期后,老冯回来了,看上去更老了,腰弯得更厉害了,满脸的皱纹里盛满了辛酸与无奈。他拉如兰坐在沙发上说,“抗美写信跟我都说了,这是真的吗?”
如兰低着头,流着泪,点了点头。老冯叹了口气,闭着眼,头向后仰去,如兰赶紧抓住他的手使劲摇着,哭着说,“老冯!老冯!我对不起你,我去把孩子拿掉,我什么都告诉你---”。
老冯摇摇头,拉住如兰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地拍着: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啥也别说,啥也别说,那孩子是我的,要生下来好好养着,我给他起了个名,不管是男是女,都叫冯光荣,啊?”
如兰点点头,抱住老冯大哭起来。
老冯第二天就走了,临走前把抗美和援朝叫来说:“你妈的事过去了,再也别提了,谁也不准再乱说,可听见了?”
老冯走后,如兰和老周都感激老冯的大恩大德,加上顾忌俩孩子,就各自约束,有几个月没来往。抗美援朝有时也回来,但对他妈总没有好脸子。听说儿子带着人拿着刀子整天在外面武斗,如兰想说他们几句,但自己羞愧,在儿子面前抬不起头,也不敢说,只是变着法做好吃的讨儿子欢心。有一天,儿子回来拿几件衣服,告诉如兰,他们组织了赴京控告团,今天就出发去北京,可能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就走了。如兰心里暗喜,好久未见老周了,肚里的胎儿有4-5个月了,想商量去检查一下,就偷个空叫老周夜里过来。那是一个六月初的夜晚,刚下过一场小雨,楝树花都快开败了,一簇簇紫色的花瓣落在街边的小水洼里,空气里弥漫着那苦隐隐的药香,让这初夏的夜显得更加浪漫诱人。
老周有几个月未碰如兰了,在街上见到,只是眉目传情而已。虽然心里想的难过,考虑到他们的处境,也不敢造次。今天得到如兰的许可,如同久旱逢甘霖,洗澡剃须,准备停当,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悄悄摸到如兰屋里,所谓久别胜新婚,一上床,两人立即脱个精光缠绕在一起,把几个月的思念和饥渴化作暴雨般的激情和嘶喊,可就在这天昏地暗的时候,门被啪的一声踢开了,电灯刷地一下把全屋照得亮如白昼,刺眼的灯光下,抗美和援朝手持着雪亮的匕首冲了过来,照着老周身上扎去,如兰尖叫一声,老周身上已中了两刀,滚到了地上,如兰大叫,老周快跑!老周踉踉跄跄爬起来向门口跑去,可肚上挨的那一刀穿透了肠子,鲜血喷涌,他一手捂住一边跑,抗美援朝紧追不舍,边跑边用刀子捅,老周跑出二百多米,倒在了地上,抗美援朝赶上,一连往老周身上头上戳了上百刀才住手,然后浑身是血地到不远处的派出所投案自首。
我是第二天一早听到这消息的,急忙跑去看。老周的尸体被一张芦席盖着,两只光脚露在芦席外边,周围是一滩滩紫黑色的血,顺着那一路淋淋漓漓的血迹,我来到抗美家,那里已围了很多人,派出所的徐所长出出进进地检查现场,听人说抗美娘已自杀了,吊死在那棵大楝树的枝杈上,现在尸体被解下来放在屋里的床上,已打电话通知了老冯,等他回来处理,抗美援朝暂时被拘留在少管所。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说这哥俩别看才15岁,捉奸杀奸真有能耐,说是他俩先设计骗他妈上当,然后埋伏在远处,等到奸夫进门后才过来,用匕首尖拨开院门和家门的门栓,一路追杀,有勇有谋,真是除奸小英雄。你说抗美娘吧,白白细细的,看上去多文静多贤惠一个人,想不到背地里竟干这种不要脸的事,真丢人!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做得也机巧,我们街坊连个影都不知道,瞒得可真紧!
我听不下去,只是痴痴地望着那两棵茂密的苦楝树,花都谢完了,地下的泥土上沾满了那淡紫色的花瓣,满树碧玉般小小的楝枣子在微风里摇曳生姿,两只麻雀在枝头上吱喳跳跃,我想如兰和老周的魂魄一定在黄泉路上互相偎依着,还不曾走远,就化作了清风对人间作最后的告别,化作了楝花让尘世上的人们记住她苦香的气息,化作了那两只麻雀在自由的蓝天下毫无忌惮地比翼飞翔,化作一段凄婉的爱情故事在这古老的街头巷尾轻轻流传,流传,直到永远。
老卢:我给老婆讲了这个故事,被臭骂一顿,说我倒腾这些咸话是图谋不轨。我说这是老卢的文章,她不信,于是自己看了一遍。以下是她,一个有着无数common sense 的读者的意见:“我”没必要,结尾不给力,老周往外跑时穿没穿裤子?就是没穿,老卢也应当替他穿上,让人家光着屁股实在不敬。另外有几个错字,比如: 揭谛(不是缔)。我试着改了改,太岁头上动土,先在这里请罪。
费明:这不是小说,基本上是真人真事,我本人也到现场目睹,老周赤身上盖个破芦席,他没穿衣服,没时间穿衣服,穿了衣服反而假了。谢阅读并纠错,欢迎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里拔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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