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美国之初的一课
·楼 兰·
美国是个稀奇古怪的罪案层出不穷之地，尤其是一些弑亲乱伦等极端残暴的家庭暴力案件，真是伤天害理令人发指。但在这个国家住久了，也逐渐对任何荒谬绝伦的怪事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而在我刚到美国之时，曾发生过一宗并不很起眼的谋杀案，近些年才来美的老中们或许闻所未闻，但它却是我来美国后遇到的第一个大案，因此印象深刻。多年之后回味起来，还很有启示性。
我于一九八九年九月下旬到达美国波士顿，次日就带着时差赶去学校报到。所幸的是，作为我担保人的美国朋友允许我们在其家暂住，不至于一来美国就无家可归。
然而住房总得找，开学之时，一房难求，租金更令我们这些刚来美国的穷学生瞠目。在学校附近看了几处公寓，陈旧不堪，一股霉味，尤其是 室友见到厨房内爬行着几只硕大的蟑螂，扭头就跑。咱这些在当年住房紧张的中国大陆都已分到了独家单元公寓房的人士，来到美国不仅需要找室友与他人分享住 房，难道还得住贫民窟？
正在此时，波士顿发生了查尔斯·思托特案件！此案并不惊天动地，却有点神秘，这是案犯故意想达到的效果。
事情是这样的：身怀六甲的思托特太太与丈夫查尔斯一起到波士顿的某医院参加产前学习班。十月二十三日晚，上课结束后，这对白人夫妇开 车回家，却发生了谋杀案。怀孕的妻子头中一弹当场毙命，丈夫腹部也挨了一枪，他用行动电话报警，却说不出自己所处的确切位置。据他所称，有名黑人闯进车来 行抢，用枪逼他开车左拐右转，然后开枪行凶并逃窜。警察与他保持电话联系数十分钟，才在一条僻静街道发现了思托特夫妇的汽车。此后，警察根据被害人的描 述，在附近一带展开大规模搜捕嫌疑犯的行动，一度使当地黑人社区惶惶不可终日，并逮捕了一名家住附近的黑人青年。社会上仇视非洲裔的情绪也急剧上升。
记得那时，我的担保人夫妇每晚与我们谈论案情发展，并警告说：那发案地段就离我所就读的大学不远，住着很多黑人，社会治安极其恐怖。 以打消我们在学校附近找住房的念头。曾与我们在国内的单位有生意关系的美国担保人还认为，我们在国内已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ＶＩＰ”，到美国不能与普通留 学生混为一体去住那种贫民窟。在其极力主张并协助下，后来我们搬入了郊区海滨的一套挺高级的公寓。那房租现在想来还真不算贵，可当时却够我们几名穷留学生 室友咬牙的。
其实我们当时之所以听从担保人的主意，并不是在乎什么“ＶＩＰ”身份，主要是考虑自身安全。早就听说美国是罪案高发国家，一到此地就又碰上这么个被媒体宣传得家喻户晓的大案，自然对学校附近的治安很担忧，谁也不愿意为节省几个房租而身处危险境地吧！
然而，“思托特案件”随后却有了急转直下的发展。起初警方排除查尔斯·思托特本人作案嫌疑的依据，是现场附近没有发现凶器手枪，也没 发现有同案犯帮其转移凶器的线索。而经过数月良心的煎熬，参与转移凶器的查尔斯·思托特的兄弟终于向律师自首，原来思托特全家事后都参与制定攻守同盟，并 有意误导警方怀疑黑人。该家族的律师随即传唤伤愈不久的查尔斯本人，告诉他除了向警察自首别无出路，法律已不能帮其掩盖罪行。次日凌晨，查尔斯·思托特将 车子开到波士顿城北的公路桥，从数十英尺高的桥上跳河自尽。数小时后，警察在元月的冰河中打捞起他的尸体。
凶犯作案动机是为了获得老婆的人寿保险金，为了要钱，不仅亲手杀害了妻子及腹中孩子两条人命，还不惜施展苦肉计给了自己一枪，更可恶的是嫁祸于黑人社区。
真相大白之后，非洲裔社区的强烈反弹可想而知。曾经也怀疑过黑人作案的被害女方家属为此很过意不去，便将所获得的补偿金捐献出来，专为曾遭怀疑和搜捕的邻区的黑人青少年设立了一项大学奖学金，多年来为帮助培养当地非洲裔人才起了相当积极的作用，此是后话。
而此案的破案功臣，据说是几位新闻记者，在媒体争相炒作这起怀疑黑人的案子之时，他们反复倾听了案发时查尔斯与警察的电话通话录音， 提出了疑问。也正是在警方基本已锁定破案方向，媒体却仍提出强烈质疑的情况下，才迫使同案犯遭受良心谴责而自首。这个故事后来还被拍成了电影。
我那时刚开始新闻系研究生院的学习，通过这个案例，同学们增加了几分当一名有正义感的新闻记者的自豪。这或许也促使我后来终于当了新闻记者，虽然当年与我同修新闻专业的其他中国同学都是没出校门就改了行。
此案对我还有另一方面影响。说起来也是无巧不成书，我们那时住的海滨高层公寓，放眼窗外，前面是海，后面是河，景色十分美丽，原以为 环境也很安全。而突然间那河上出现了大队警察，天天看他们在那里忙活，附近居民也多了几分不安。原来那条河正是思托特的兄弟转移凶器后扔枪的地方，警察最 终还真在那里捞出了凶器手枪，使案件得以了结。
不管住在哪里，“思托特阴影”似乎追着我们不放。看来许多事情是你想回避却避之不及的，所谓危险与安全、高贵与贫贱都是相对而言。很 有点家庭背景的白人思托特家族，曾被人同情、尊敬，也容易煽动起普通人对名誉不佳的黑人青少年的怀疑。而此案却正好暴露了到底是谁居心不良，是谁无辜冤 枉？！事后本地黑人社区既坚持正义又宽宏大量的处理方法，令人肃然起敬，也形成了黑人社区提升名誉和促进种族和谐的时机。这起当年涉及黑人与白人社区间因 歧视而诬陷的冤假错案，却对促进波士顿的种族和谐与多元化起了正面作用。
此案当时对我们个人的启发是：无论住在哪里，都没有绝对安全可言，最好还是根据自己每时的经济条件和需要来作实惠选择。我们那时住在 郊区的一个最大困难，是离学校太远，对学习打工紧张万分的留学生来说，每天花费两个多小时乘坐地铁是时间与精力的巨大浪费。因此一年的租约一满，我毫不犹 豫地到学校附近找了住处。此时我不再是人地两生，也不再盲目听信美国人的主意。国内以往的辉煌已成过去，如今自己就是个要自食其力的普通留学生，不管这地 方是贫民窟还是危机四伏，别人住得，咱也住得！
那以后的数年中，虽然也搬过若干次家，自家和邻居们也确实遭受过诸如被盗、挨抢、失火等种种灾祸，我家却在那所谓“危险地段”一直住到我离校就业在郊区买了房子。
直到如今，我依然相信，人生应该既能随遇而安，又能知难而进。每一个社区，每一个事件，都有其光明的一面和阴暗的一方。如果认为搬到 高尚住宅区就如同进了保险柜，送子女上了好学校就万事俱备，或者找到高薪职业就前程似锦，到头来没准反而会失望。相反，在一些曾被人瞧不起的地方和人群 中，却会有积极的因素、美好的事物，能去发现和发掘这些，才会使人生更具挑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