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和宠物——兼谈儿童与自然的关系
·楼 兰·
和动物一起长大
当年在国内，女儿还未出生时，我家就有只小猫。因此女儿可以说是和这只白毛带黑花名叫“咪咪”的猫一起长大的。也许由此使她养成热爱小动物的习惯。虽 然咪咪有时也会抓破女儿嫩嫩的皮肤引得她大哭，但当她奶奶举着笤帚对猫穷追猛打时，女儿又会护着惹了祸的猫。不过在中国当猫挺苦的，只能吃鱼骨剩菜煮饭， 因此咪咪馋得常偷嘴吃，也就惹人不待见，挨揍难免。终于有一天咪咪不见了，平时他从不出门，真不知这次是如何从三层楼上飞走的，也搞不清他是有意逃脱还是 从阳台上失足坠落。丢了咪咪，大家却都怀念起他的种种可爱之处，刚三岁的女儿更少了个玩伴。
我们也养过小鸡，女儿对毛绒绒的小鸡崽爱不释手，任凭鸡们拉了她一裤腿屎也在所不惜。然而鸡们长大后终于成了盘中餐。买来准备吃的活鱼养在盆中，小女儿会捞出来抱在怀里满屋跑。看来她还是需要个能抱着玩的活动物。
我快要出国前，一次带女儿上街碰到卖小狗的，女儿看得不肯走。为了弥补她失去猫咪的损失，也为了妈妈出国后小女儿不至于太孤独，我顾不上不许养狗的禁 令，花五块钱为她买下只小狗。她自己挑了只黑色带白癍的抱回家，并给她起名叫“花花”。我离开中国后，花花迅速长大，女儿与她爸爸相依为命，当爹的既要上 班又要照顾老的小的，已无力再管越吃越多的狗，便把花花送给了外地来的民工，据说后来花花成为刀下菜。女儿的孤独难抚，她爸爸只好一会给她买鱼，一会为她 养鸟。鱼缸里的鱼女儿总想用手去摸，鸟笼中的鸟更想抱在手中，饲养的结果可想而知，她爸几乎每个月都得为空了的缸和笼进新货。但无论如何，女儿在中国不仅 有过许多小朋友，也有过不少小动物伙伴。住在人口密集空间狭小的大城市，养点活物倒有益于培养孩子回归自然的天性。
在他们父女也快来美之前，突然不知从哪里跑来只波斯猫，混身雪白长毛，一只眼蓝一只眼 黄，那猫晚上出走（可能是回原主人家），白天便来我家跟女儿 玩。那时当爹的忙得昏天黑地，女儿出了水痘只能把她一人留在家，这只猫成了四岁小女孩的好伙伴。女儿要来美国时都想把那被她叫作“喵喵”的白猫带来，她爸 告诉她这只猫另有主人，女儿只好作罢，但她坚信喵喵更喜欢跟她在一起。
解除孤独的伙伴
我到纽约机场去接他们父女时，总得先买件见面礼给女儿。我一定要买只白色的绒毛玩具猫来代替女儿不能带来美国的真猫喵喵。玩具店里尽是毛狗熊米老鼠等 美国流行的玩意，白猫还真不好找，我拖着帮忙来开车接机的朋友跑遍了大半个纽约城，总算买到只白绒猫。一下飞机，女儿见到了分别一年多的妈妈，也抱上了这 只白猫。她管这只玩具猫也叫“喵喵”，这是她到美国后的第一件玩具，后来她尽管有了无数玩具，其中也有更漂亮的绒毛猫，但她最爱的仍是喵喵，虽然那猫已不 再雪白而是灰不溜球，女儿长到十岁睡觉时仍然要抱着她。
来到美国后，起初女儿很闷得慌。看到美国人养宠物成风，街上到处可见牵狗抱猫者，女儿非常羡慕，也提出希望能养只猫儿狗儿的。可当时我们连人住的地方 都拥挤不堪，哪还有空间和闲情提供给动物呢。女儿看到从国内带来的有花花或咪咪的照片就会掉眼泪。我们只得带她出去喂公园里的松鼠，海滩上的海鸥，池塘中 的野鸭。后来，我们在中国城的菜市场买了只活乌龟，女儿不让吃，就养了起来。这乌龟是女儿来美后饲养的第一只动物，也是以后近三年中她拥有的唯一宠物。那 时女儿最初的作文中充满了对动物的怀念，她上一年级出版的几本小书内尽是咪咪，花花，喵喵的故事。对我触动最大的是见到女儿随便写的一首诗，那时她七岁刚 上二年级，已经能用英文写小诗了。诗的题目就叫“孤独”：
我多么孤独， 我没有伴儿一起玩， 我没有玩伴。 我的孤独真难耐， 我向父母要只宠物， 而他们只是说有可能。
年幼的女儿经受了从中国到美国巨大的环境转变，在美国又几次搬家转学，加上她生性内向文静不善主动交友，是没有很多朋友，家里再没个小动物陪伴，确实很孤独。养宠物或许真能安抚孩子心灵上的失落感，解除她的孤独情怀。
象许多中国留学生一样，我们来美最初几年经济紧张生活不安定，为节省开支几次搬家住房越来越惨。我们曾住过窗外对着天井的公寓，望出去只能见到一线 天，可那里栖息着许多野鸽子，女儿拿些米粒放在窗台上，便有鸽拥而至。那一阵喂鸽子成了全家日常活动之一，后来鸽儿们每天到时侯就来我家窗外咕咕叫，窗子 一开甚至飞进屋来站在我们手上吃米。鸽子多时得有近百只，而且似乎越来越多，我真担心这种善举早晚得把全城的鸽子都招来。我们快搬家时，真想用这些手到擒 来的傻鸽子烧顿百鸽宴，可女儿坚决反对，杀鸽子就像杀人一样令她难以容忍。怪不得美国的野生动物都不怕人，全是让满脑子自然保护主义的美国人给惯的。天生 热爱动物的女儿在这点上很快就比美国人还美国化了。
直到我们的住房条件稍好些，家里能有个放鱼缸的角落了，才在朋友送的缸中养了几只小蟹小鱼。女儿七岁半时，终于又得到只小猫崽。这只从一位美国朋友家 母猫生的数只小猫中抱来的小东西混身漆黑，女儿给他起名叫ＴＩＧＥＲ－－老虎，可能是女儿自己属虎的缘故。带这黑虎回家的头一晚，女儿就让他在自己的被窝 里睡觉，后来黑虎长大了，仍然非女儿的被窝不钻。猫给孩子带来的兴奋显而易见，女儿忽然活跃了很多，黑猫也频繁出现在她的作文或绘画中，似乎学习的思路都 一下子开阔了。
黑虎与白影
当我们自己买了房子之后，家里地方宽敞了，还有个大院子，庭院本身就象野生动物园，几棵大树上不知住了多少松鼠，还有叫声悦耳羽毛美丽的鸟类，甚至住 过一窝腕熊，草丛中则有草蛇鼠类出没，昆虫更是种类繁多。家里有个动物爱好者的女儿，便有种野生动物向家养发展的趋势，经常见她把各种令我恶心的虫子甚至 草蛇捉进屋养在盒子瓶子里。我们只得允许她多养点宠物以转移对野生虫鼠蛇的注意力。
我们的第二只猫又是只白色蓝黄眼的波斯猫，名叫ＳＨＡＤＯＷ－－影子。他来时八九个月大个头已不小，而两只公猫开始势不两立，先来的黑虎觉得白影入侵 了他的地盘，怒目而视殴打撕杀了好几天。后来有一度两猫又好得形影不离，并团结一致同别家的猫打架。时间长了俩猫变得敬而远之，互不往来，这恐怕是因争夺 女朋友而成为了情敌。美国猫和美国人一样风流浪漫，一天不出去约会就受不了，还好这两只猫都是男性，整天在外勾引别家女猫也不会给我家添麻烦。而黑虎曾有 个同胞姐妹，被我们的另一户朋友收养，还不到一岁就生了一窝小猫，也闹不清谁是当爸的。因此在美国养宠物挺事多，得给猫狗打各种预防针，狂犬疫苗是法定必 打的，一针几十元，每年得注射一次。为了不让动物们滥养后代，还要给他们作计划生育手术。美国人讲人权，猫狗也有猫狗权，养腻烦了虐待遗弃都不允许，更不 会象花花当年那样被人饱餐一顿。我这文章中所有对动物甚至玩具的称呼都用人物化的“他”（ＨＥ）或“她”（ＳＨＥ），也是跟我女儿及老美们学的，对动物从 不称“它”（ＩＴ），也就不能把他们当东西对待，如有虐待遗弃杀戮照样犯法。要养宠物，先得作好精神准备就象多养个孩子。猫狗们在美国享福得很，吃的全是 肉罐头和饼干，两只猫每月伙食费就几十美元，他们还挑嘴，便宜货不爱吃，专爱吃名牌。真不知是否也是电视广告看多了！
由于伙食优越，美国猫不偷嘴吃，而且卫生习惯挺好，拉屎撒尿都有固定地方。而且有卖专用的带香味的猫砂石，猫们在上方便后自己会埋掉，嗅不到臊臭味。 不过猫屎还是得定期清出去倒掉，我们便与女儿协商：“你想养猫，每星期得负责清理猫屎。”她倒挺干脆：“可以，一次两块钱！”－－典型的美国拜金主义，许 多美国家长还真是以这种“按劳取酬”的方式来训练孩子做家务事的。而咱中国人没有此规矩，认为孩子们帮家里做事天经地义，对他们自己也是锻炼。但如按中国 传统实施的话，孩子会与其他 美国同学相比：谁每周做何家务能得多少钱，如今人家已攒下多少私房等等。更会觉得自己的家长不公平。在两种不同的文化习惯中 教育培养孩子真不是件容易事。
女儿养猫似乎是多多宜善，不过再多我们可承受不起了。本来以为她会较喜欢与中国的喵喵相似的波斯猫白影，但也许是因为黑虎先来又是女儿从小养大的缘 故，她更疼这黑猫，可她也决不允许欺负歧视白猫的现象存在，女儿小小年纪已经满脑子美国化的公平民主思想。俩猫性格不同，黑猫灵颖刁钻，耍心眼总占上峰， 也比较活泼，会和女儿玩，追逐女儿扔出的小球并把它叼回来，但独往独来不大巴结人；而白猫忠诚老实，似乎有些迟钝，波斯猫也较懒惰，整天趴着不爱动，因此 又肥又胖，可他会讨好主人甚至生人，方法是往你身上趴和蹭。
对有房子的人家来说，养猫的一个好处是防老鼠。别以为美国先进文明就没有四害横行，以前我们住过的旧公寓楼，到处都是蟑螂老鼠。而美国的灭虫鼠药必须 人畜无害，象敌敌畏这类喝了能死人的除害剂根本不允许在市场上卖，因而买得到的打虫药也就没那么灵验，因此四害除之不绝。搬进自己的独立住房后，蟑螂是没 有了，但周围草木茂盛的自然环境却正为老鼠等野生动物的生存创造条件。家有二猫，可以吓唬老鼠不往屋里跑。饱食终日的猫们完全用不着抓老鼠充饥，然而猫逮 耗子的天性难改，经常不知从哪里弄来个老鼠玩耍折磨，弄死了也不吃。结果老鼠自己不往屋里跑，倒被猫们抓进屋来，经常发现有鼠陈尸屋内。有一次白猫抓了个 刚生的小鼠崽，女儿觉得很可爱可怜，不许他玩那小东西，从来舍不得打猫的女儿竟然打了影子一巴掌。女儿的兽道主义甚至施在老鼠身上了！我告诉她对猫抓老鼠 一定得鼓励，虽然屋里偶然会有死老鼠，但有一对能抓老鼠的黑猫白猫看家，一定不会有活老鼠肆孽。不过对猫儿们也不能夸奖过度，他们什么都敢往家拉，除了鼠 类还有各种鸟类甚至草蛇。我们的后院如同天然动物园，猫儿们生活在这儿挺愉快，而我女儿虽然喜欢猫，但每次看到他们残害生灵都义愤填鹰，抢救下半死的鸟包 扎上药却总是徒劳无功。但谁也没想到猫们的擒拿本领会伤害自家生灵。
鸟葬猫腹
除了猫之外，我家还养有其他动物。原来那只乌龟活了三年却在搬入新家后被遗忘在某个角落，等数月后发现时已快成化石了。但女儿立刻就又买了一只。鱼缸 里鱼虽然经常有牺牲，但一直有活着的在游，我还专门给女儿买了个带气泵和灯光的新鱼缸。在美国养几条鱼都那么讲究，还得有空调暖气照明灯，鱼食也是专门 的，如果买的不对口，女儿坚决不让喂，还找出书本上的理论根据对我们进行教育。养宠物倒促使女儿读了不少书，凡是有关家养或野生动物的书刊她都看。
一次朋友送给女儿一只虎皮鹦鹉还带鸟笼，女儿读了书又请教了宠物店的工作人员，知道这只绿鸟是公的，我们便 从商店买了只蓝色的母鹦鹉与他就伴。女儿 分别给他们起名叫ＴＷＥＥＴＹ－－“啾啾”和ＳＷＥＥＴＹ－－“甜甜”。鸟笼挂在天花板上，两只小鸟一清早就叽叽啾啾唱个不停。这可让黑白两只猫红了眼， 再三尝试跃起扑鸟笼不果，时间久了似乎死了心。此后 两只漂亮的鹦鹉便常出现在女儿的画笔下。可是有一天她爸爸喂完鸟没关好笼门和后廊门，蓝色的母鸟甜甜 飞跑了。啾啾到底先来恋家，站在敞开的门上高声鸣叫却不飞走，最后自己乖乖回了笼。后来的几天，我们常把鸟笼挂在院子中，希望啾啾的叫声能把他那逃走了的 女友招回来，因我们担心这种家养的鸟儿在野外无法自己谋生。然而鸟没招着，却招来一帮邻居的孩子围观，还有伸头探脑的狗和猫，我们感到威胁太大，只得撤鸟 回屋。
还没等我们为啾啾再找个女朋友，他却大难临头。那是一年的圣诞节，我们全家外出参加滑雪活动，在外住了一夜。临走前虽然喂足了猫食，但那二猫仍经不住 两天一夜的煎熬和活鸟的诱惑。等我们回家时只见鸟笼打翻在地，啾啾不知去向。经过侦察终于发现谋杀现场竟在楼上我们的主卧室内，遗物只是一堆鸟毛和啾啾腿 上的一个金属环。女儿万分伤心，要抓罪犯惩治，可也搞不清到底是那只猫所为，女儿又不肯滥惩无辜，此案也就不了了之。鸟笼从此空着，鱼缸后来也空了。有的 养宠物的书上建议，如果养宠物是为了哄孩子，最好养猫狗之类比较长寿耐活的动物，不然心爱的动物死亡对孩子的心灵会造成 伤害。鱼鸟之类本身就比较短命， 死于非命对孩子心理刺激更大，因此我们后来 很久下不了决心再养鱼和鸟。
兔死人悲
女儿喜欢的动物真是种类繁多，家有猫龟鸟鱼还不知足，每次外出见到宠物店总要进去逛，猫狗鸟兔鼠鱼甚至蜥蜊什么都看。她说同学朋友们都养有好几种动 物，她一直想养一些鼠类，但我们提醒她鸟葬猫腹的教训，家有两只捕鼠能手怎敢养鼠类呢！她还喜爱小兔，兔子是很好玩，但一只要五六十美元。小狗更贵，每只 数百美元，不过象国内那样一只狗就上万的倒没听说过，美国所有东西的物价都很合理，绝对符合市场规律。我家周围的美国邻居们也确实都养不少宠物，对门一家 有四个孩子－－都是我女儿的朋友，还养了三条狗三只猫以及鱼龟蛙鼠等，他们家父母说养动物对孩子们有好处。他家有只又丑又凶的大黑猫，尽跟我家的猫打架， 有一次那猫在他家小女儿莎莉睡着时跳到她脸上，把张漂亮的小脸弄得眼眶青紫。这事要轮到咱们中国家长准得把那造孽的畜牲揍个半死，不然万一伤了孩子的眼睛 怎么办？可那家美国人却认为这只是意外事件，猫不是有意伤人，因此给予宽恕，连不到六岁的沙莉本人对那该死的猫都没任何责怪。这就是养动物的好处！？有伤 害孩子的危险却使孩子学会善良与宽容。
动物是自然的代表，女儿的爱好从玩具动物到家养宠物到野生动物到整个大自然。带她出去旅行跑了许多好玩的地方，她记忆最深的是新泽西州的野生动物园， 其实那里的动物并非真正野生而是人工饲养，只不过不象一般动物园是人在外面观看笼子里的动物，而是动物在外面乱跑，人呆在汽车里观看。平时去森林海滨等自 然风景区，女儿也是尽注意松鼠野兔海鸥游鱼等活物。有一回女儿跟她爸爸去参加钓鱼活动，女儿的手气比号称甩杆能手的老爸强多了，不光四条鱼中有三条是咬了 女儿的钩，她还抽奖赢得了全套鱼具，不过钓回的几条鱼女儿不许我们吃，养在鱼缸里，后来鱼儿们陆续去世了，我们煨鱼汤还不敢告诉女儿是用她养的鱼煮的。
一次我路过中国城的活肉禽店，见有卖活兔子的，红眼白兔挺可爱，两美元一磅当肉卖又不贵，就花七元多买了一只，想让女儿玩几天就杀了吃兔肉。谁知女儿 一养就疼爱倍加，她给兔子取名叫ＳＮＯＯＰＹ－－动画片中本是只狗的名字。此后女儿每天起床后上学前的第一件事就是喂白兔，放学后又先给兔子去拔草，那兔 子很能吃，白菜胡萝卜树叶青草外加专买的兔食，没多少天就从三磅多重长到十几磅，宰了吃肉真是好时机，可女儿哪里允许，那兔子成了她的宝贝，每天都得抱一 会。她还骄傲地向全班宣布家里有只白兔，凡有同学朋友来，她都先带他们看兔子，因为养兔子的人家还真不多。
一个星期六的上午，女儿及邻居的几个孩子带着白兔在我家院子里玩，左邻的一条大狗突然窜过来追着兔子咬，兔子跑得再快也逃不过那德国狼狗的爪牙，女儿 奋不顾身狗口救兔，我很怕大狗咬了孩子，也跑出去轰狗。女儿抱回了白兔，可那兔子偎在女儿怀中一动不动，不到一刻钟就断了气。虽然女儿坚信狗并没真咬到兔 子因为没出血，但我们想兔子胆子再小也不至于活活被狗吓死，所以应是有内伤致死。如果狗咬伤或吓坏了人，按美国法律可以向狗主人索赔，但现在咬死的是只兔 子，除了对那邻居警告一下让其管好狗别伤人外也无计可施。说实话我们更担心的是狗会咬着孩子，至于兔子死了正好省得天热了弄得臭烘烘，而且死于狗口的肥兔 无病无菌烤着吃一定挺好，可这话刚一出口，引得十岁的女儿大哭。本来白兔遇害她已流泪，当家长的再说点不近人情的残酷话，她便由抽泣变嚎啕。此后许多天我 们不敢提一个兔字。这次意外事故对女儿刺激极大，虽然以前也有鸟儿遭遇不幸，但究竟未亲眼所见，而这白兔ＳＮＯＯＰＹ是在女儿怀抱中死去，孩子心理上的悲 痛确实难平。她在院中为白兔修了座坟，立了墓碑和十字架，还与邻家孩子共同缅怀以往共有多少宠物丧失生命。看着女儿许多天闷闷不乐，我和丈夫不得不琢磨再 给她弄只兔子。
一星期后她爸带她去了肉禽店，马上就又抱回只兔子，这只不是纯白，耳朵鼻子尾巴和四蹄是咖啡色的，可能女儿想挑只与死去的ＳＮＯＯＰＹ有所区别的，她 给这只兔子取名叫ＣＯＯＫＩＥ－－意为“小点心”，因为她觉得兔子的花色就象奶油点心上有巧克力豆。我暗自寻思这名字不更意味这是“进口货”吗？不过此话 没敢对我女儿讲。有了新兔，女儿总算摆脱了兔死人悲的境地重新欢乐起来。我们成年人真难想象，小动物的生死存亡竟然会对孩子们产生这么大影响。
其实，无论哪个国家的儿童都有热爱动物与自然的天性，养宠物可以培养这种善良的性格趋向，美国的许多家长还教育孩子从小爱护野生动物，虽然这也许会使 孩子们过分爱惜动物甚至超过人类本身，但总比助长儿童的残暴恨毒要好。最近有个以前国内的同事来美国短期访问顺便到我家来看看，说起在国内曾给她女儿养过 两只鸭子，懂事的鸭子们可以乖乖跟着她女儿招摇过市，可有一天鸭子被其他孩子偷出去活埋了，她女儿抱着死鸭子哭得死去活来。我女儿非常同情这位小姐姐的心 情，也万分不理解中国有些小朋友为何能残忍到对小动物下毒手！？
在美国，孩子们如果有这种残暴思想或行为一定会被别人所愤恨批评。记得买来新兔的当天，我们送女儿连兔子去中文学校的绘画班，那里所有孩子都很喜爱这 兔子，听说原来的白兔丧命狗口的故事又都不约而同地叹气，不少孩子打听在哪里买兔子也想让家长给弄一只，听说是在中国城的肉食店卖，一些孩子不甚理解，有 年长些的孩子明白这兔子本来是让人吃的，孩子们立即一口同声对人类竟敢吃这么可爱的兔子表示义愤。这些生活在美国的华人孩子全和我女儿一样满脑子畜道主 义，将来说不定去当“绿党”。
盼犬之心
虽然兔子被狗咬死，女儿却并不仇恨狗类，反而更渴望养条狗，她爸爸也与女儿同一战壕，理由是有了自己的狗就可以保护自家人畜不受外敌伤害。其实养狗的念头并不光因兔子之死而生，还因为我家曾遭梁上君子光顾。
国内对美国的报导有的说这里先进舒适样样都好，说得谁都想来美国看看。有的又说此社会犯罪率极高烧杀抢偷绑架敲榨无所不有，吓得许多人又望美生畏。其 实美国就是一个国家，不是天堂也非地狱，利弊共存，良莠不齐。来美的人有时走运也有时倒霉。不过好事多了倒不怕，坏事遇上一件就会终身悔恨不该来美国。
我们来美数年，开始生活艰苦事业不顺等困难是人人都会遇到的，也就没什么稀奇，虽也有丢东西撞车等小磨难，却总没什么大灾。搬到新居后认为环境比以前 好了，物品放在院子里都不会有人来拿，因此对安全也有些掉以轻心。一年的暑假，女儿放假一人在家，有一天竟从后窗钻进来个贼，正与听到动静跑过来的女儿碰 个照面，倒把小偷吓得落荒而逃，他有个同伙在隔壁作案也没再敢耽搁，俩人没能得手便跑了。女儿成了保护我家和邻居财产未受损失的小英雄。但我们事后非常后 怕，丢些东西事小，如果坏人伤害了孩子可是永生遗憾。据女儿与街坊目击者描述，作案的是两个十六七岁的亚裔少年，真正的小偷，目的只是偷钱物还没胆量干更 罪恶的事。而美国确有许多疯子恶魔，侵入民宅伤人性命的事情也屡有发生。若遇到这类坏人可怎么办？后果不敢想象！
当时才九岁的女儿尚不知深浅，所以表现得镇静自若，她起初并未意识到是贼人入宅，还以为是我们自己没关好后门有人进来，但她还是马上打电话到我的办公 室，我们赶回家发现情况不对立即报警，女儿回答警察问询有条不紊，可我们当家长的却不敢实说案发时只有孩子一人在家，因为依美国法规留十二岁以下儿童单独 在家是犯法的，家长或监护人得吃官司。女儿事后还写了篇短文，称这是“令人兴奋而害怕的一天”，看来孩子也是对此心有余悸，她还表示如有只狗作伴就不会害 怕了。邻居们也劝我们养条狗，说哪怕是只小狗见生人来了也会叫，便可吓唬歹徒。确实，我们周围邻居家几乎都有狗，我家和右舍两户没狗的那天同时遭了盗，右 舍不久也弄了条黑色卷毛狗。我们也感到大概真该有条看门狗。由此可见，美国人喜爱养猫狗不光是富人闲情逸志当宠物玩，而是具有实用主义目的，养猫防鼠，养 狗防贼，这也反应了这个国家社会治安与卫生的问题。
关于养什么样的狗，女儿小时候喜欢秀珍漂亮的卷毛犬小巴狗等观赏类狗，我也觉得养只长不大的狗可以省点狗干粮。可如今女儿虽然仍心疼可爱的小型狗，却 想自己养条彪悍的大狗，她爸更是如此。大概由于遭盗及后来兔被狗欺的教训，父女俩一致认为要养就养条厉害威风的狗，他们尤其中意身材魁伟彪悍矫健的德国大 狼狗，就象我家左邻那只咬死兔子的狗一样。邻居们的狗也确实一个比一个大，一只比一只凶，不过还好美国狗都经过训练并不乱咬人，不然狗案官司可少不了。按 丈夫的说法，若养只小狗还得被大狗欺负，养条太漂亮的样子货狗闹不好狗本身都会成为被偷对象，还看哪家子门？
我们也真去动物庇护所打听过领养狗的事。美国这些动物庇护所专收养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畜牲，尤以犬猫为多，一来防止无人管的动物传染疾病或咬伤人畜； 二来也表示对这些畜牲的仁慈，就象救济无家可归的贫民一样。无论是养人还是养动物的庇护所都花费很大，政府拨不出那么多经费为畜类养老送终，因此鼓励人们 来领养动物，就象从孤儿院领养孩子一样。在这类庇护所领养只狗比买一只便宜得多，只需几十美元领养费。然而手续却不少，要填一堆表格，若是租住房屋需房东 同意，自有房屋则需贷款和保险证明，家中已有猫或其他动物的还要出示注射过狂犬疫苗的证据，连家庭经济情况有几口人各多少岁以及家中有多大空间供宠物呆都 得写清楚，还要保证为狗作绝育手术打预防针，以免将来他们滥养的后代再度流落街头。等弄得差不多了，女儿也看中了一条一个多月大的混血德国狼狗崽，工作人 员却说：“你们可以领养一条六个月以上的狗，目前我们没有这么大的狗，你们可以过几个月再来，而且我们不能预留狗，谁先来碰上合适的狗谁就可以领走。”那 些美国人再死板不过了，生怕幼狗受委屈，非得等到半岁才让人领养。可对我们来说，领养动物就象领养孩子，越小领来和家人越亲，而且小狗还好管教，那德国狼 狗长到六个月已经站起来比我女儿还高了，我见着都有些怕，弄条巨大的生狗回家如何调教？而且看中的狗还不给预留，谁知过几个月再来能否碰到合适的？
在动物庇护所登了记，狗却仍未领养到，不过我知道我家早晚得有条狗。为了女儿，也为了全家的利益。女儿凡在报上见到有卖狗送狗的广告都拿来给我们看， 在中文学校写母亲节作文时，老师让写有关妈妈的一件最难忘的事，有的孩子写生病时妈妈细心照料，有的同学写妈妈带自己去哪里游玩，而我女儿写的是当年在中 国时妈妈给她买过一条叫“花花”的小狗，她说她永远记得这件事。女儿的作文令我很惊异，她得到花花时才三岁，本还不是懂事的年纪，可这么多年她不忘此事， 确实说明那在她记忆中有何等深刻之印象。作为母亲，我自以为十年来为女儿作出许多奉献，没想到她记得的只有一件－－而且不见得是因为我，而是因为狗。恐怕 为了让女儿再一次感谢我这当妈的，我真得想法再为她弄只狗来？！
养狗后记
这一两年，女儿整天念叨要条狗，她寄希望于守信用的圣诞老人给她节日礼物。若干年来，由于有我们家长做后盾，“圣诞老人”从未失信过。然而养狗的愿望 却使我们久久犹豫，究竟这不象买件东西花一笔钱了事，而是要在日后付出很多精力，我们尚未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本来此文到这里已该结束，我希望养狗的事只 是女儿的一个梦想，有时人是需要有点期盼的，尤其是充满幻想的孩子。
但后来女儿喜爱的黑猫“老虎”走失了，因为我家黑白两只猫每天都要进进出出，有时一两天没回家我们也不太在意，可这次黑虎却多日不归，终于我们意识到 他是回不来了，恐怕是在哪里遭遇了不测。虽然女儿最爱这只最先来的黑猫，但由于不象看着兔子咽气或为鱼鸟收尸那样受到直接的感观刺激，悲伤逐渐产生也不至 于突然爆发。不过女儿却不只一次问起：“如果ＴＩＧＥＲ不回来，能不能养只狗代替？”
一九九六年圣诞节的前一天，我们当爹妈的终于决定还是要再满足女儿这一次，便出门走访了远近的若干个动物庇护所，本想马上弄条狗回来作为圣诞礼物给女 儿一个惊喜，但庇护所的工作人员听说我们有孩子，就一定让把孩子带来，看看狗与孩子是否合得来，如果家里已有其他狗也得带来，看看新老狗伴能否友好相处。 我只好先以圣诞老人的名义写了封信，告诉女儿可供选择的几条狗及到哪里去找他们。这是女儿圣诞节清晨从圣诞树下发掘出来的最后一件礼物，第二天一早她就催 我们出门去看狗。
被女儿看中并领回家的是一条十个星期大的有狼狗血统的小黄狗，名叫“岩石”（ＲＯＣＫＳ）。在动物庇护所铁笼里长大的小狗终于有了家，兴奋之心难耐， 第一天他不停地跟着人跑来跑去，我看着都眼晕。夜晚来临，他不肯自己在楼下睡觉，为此女儿和她爸专门在客厅睡沙发陪了小狗两夜。相比之下，喂狗吃喝是最简 单的事，不过也得花上一笔投资买一套饭碗水盆和成罐成袋的狗食。自从有了狗，挑食的猫剩的食连人吃剩的饭菜都有处打发了，不过还是得以专买的营养狗食为 主。最令我们头疼的是小狗随地大小便，无论是屋里的纯毛地毯打蜡地板，还是汽车里的丝绒座椅，逮哪尿哪甚至拉点干的稀的，头两天我们全家跟着狗屁股后头擦 尿铲屎清洗地毯撒除味剂，仍难免气味薰人，见此状我简直快丧失了养狗的信心，要不是女儿护着，真想把狗送回庇护所去。过了几天后情况略有好转，倒不是因狗 学乖了，而是人练勤了，一见那狗撅尾巴劈后腿，不论白天黑夜就得领他出外方便，寒冬腊月有时连外衣和鞋子都顾不上穿，时常狗都嫌冷不肯出去，那么人的滋味 更是不好受。还有一件使人讨厌的事，那狗崽子总爱咬东西，虽然给他准备了专供练牙口的骨头狗玩具，他仍然什么都叼：每个人的鞋子经常就剩了一只，报纸成了 筛子，女儿的一个小美人鱼娃娃被撕头发断胳膊大卸八块残不忍睹，还常爱咬靠垫沙发人的衣袖。有时他见了人劈头盖脸扑上来又舔又咬，虽然本是表示亲热不会真 咬疼，但也有点让人发怵。现在他只不过是只小狗崽，但很快就会长大，据说能达到一百多磅重，那么大一条雄壮大狗扑过来咬人，不咬坏了也得吓个半死，那么因 狗惹祸的官司还少得了？据说养了狗房屋保险都得多付一些，万一狗伤了人保险公司才肯陪医疗费。
而且热闹的不光是多只狗，还招了一群孩子来我家逗狗，邻居美国人家几乎全有狗，可孩子大人见新来了条小狗仍然喜欢得不行，“岩石”也很快与街坊的孩子们熟了。女儿放学时，她爸带着小狗去校车站接她，那狗一见孩子们下车就欢天喜地跑过去，和一帮孩子玩作一团。
左邻那只曾咬死我家兔子的大狼狗的女主人见了我家的小狗也爱惜百倍，还抱了岩石给她的大狗看，我真怕当年狗咬兔死的悲剧重演，但可能是物以类聚吧，那 大狗对小狗又亲又吻就是不咬，小狗也不怕他。那美国女人没有孩子，把狗当做她的独生子，她还希望两只狗能交朋友，并表示以后如果我们出门，她可以免费帮忙 看管狗。她还教我们如何训狗，据说她曾花了六百多美元上训狗课，她的狗才能如此懂规矩（但还是会咬兔子）。美国人的爱狗之心真是难以理解，两条狗将来能否 友好相处尚不说，两家主人却先交了朋友，那狗妈妈这一晚上与我们谈的话，比相邻三四年说的都多。还借给我们一个狗屋子，据说就象婴儿要睡摇篮一样，小狗也 得有固定的屋子住，这样他们在自己的床上不会撒尿。我们也才懂得小狗确如婴儿会随时随地拉撒，因此一两小时就得带他出去方便，等他长大了才会憋住屎尿定时 排放。至于咬东西也象小孩子长牙时是必然的，主人得坚持不懈地用狗咬玩具替换下其他东西，使他逐渐明白什么能咬什么不该咬。另外喂狗食拴狗绳也都有讲究。 还不能把未成年的小狗单独留在家里，这虽非法律规定，却被良心所不容，而且让他自己在房中攉攉得一踏糊涂也不是好事。总之养条小狗真比养个孩子还事多，我 们当人的家长还不够，还得当狗家长。还好由于小狗是女儿的宠爱，因此她答应承担一定职责来管教狗。
不过说到底，狗是比猫兔等其他动物懂事而有灵性，这小狗来了没几天已经会看眼色行事招之即来，狗也确实为孩子壮胆，女儿这回因有狗作伴无论白天黑夜独 自外出或在家都无所畏惧，小朋友们看她这狗主人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崇敬，真不知是狗仗人势呢，还是人仗狗势！她爸向其他盼望养狗的孩子们的家长介绍的经验 是：如果孩子想养狗，干脆一步到位，弄些鱼鸟猫兔的还是化解不了孩子养狗的欲望，反而使家里多了一堆活物，最后还是免不了来条狗。比如我家因有了狗，原有 的兔子被下放到地下室，而白猫则多了个敌人，还好乌龟有点先见之明，冬眠过去一觉不醒，看来畜生之间的种族调合并不比人类间的来得容易。
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如果不是在美国有独立住宅而是在中国住高楼公寓，我是不会再养狗的。当年的花花幸亏没长大，在中国人口众多环境拥挤的条件下，再弄 些宠物与过多的人们为伍，恐怕闲情逸志早被糟心麻烦所代替了。但现在是在美国这个自然保护主义盛行的国家，而且已有了狗，我们就不能再抱怨嫌麻烦，女儿向 别人展示她的这件圣诞礼物的兴高采烈总算是对我们家长的报答。但我后悔的有一条：是否应该以圣诞老人的名义送女儿这条狗呢？已经很懂事的十岁女儿是否还会 对圣诞老人深信不移？如果明白说是父母给的礼物，也许她会给我们更直接的感谢，而现在她却含蓄得不知谢谁好了，只是满意地接受了有狗的现实而回避深究这礼 物的来源。我遗憾或许我们把这荣誉转让给圣诞老人，不仅为自己凭空添加麻烦，还失去了让女儿再感谢我们一次的机会！
（选自：《在美国当家长》，楼兰，中国航空工业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