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岛上走一走（下）
·楼 兰·
（四）风景那边也好
2010年10月，被称为“鲇鱼”的台风在台湾登陆，带来豪雨狂风土石流，造成东海岸苏花公路塌方，包括载着大陆观光团的旅游车等数辆汽车和二十余人失 踪。仅在此灾难发生的三个多月前，我们在台湾考察时曾经二度经过这条苏花公路，那是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台湾风光之一，说宝岛景色就由它开头吧。
台湾岛东侧山脉沿海岸线拔地而起，苏花公路就是在这紧紧依偎的山海之间修筑的，北起渔港宜兰县苏澳镇，南到花莲市，通车长度102公里，是一条闻名世界的 观景公路。我参加中文教师台湾暑期培训营漫游宝岛之时，风和日丽，艳阳高照，除了炎热点儿，无须担忧风雨阻路。到台东考察时，来去都经过这条美景公路，沿 途一路行车，风光无限。一侧可眺望浩瀚太平洋，另一侧则是峭壁悬崖。在加拿大新苏格兰和美国加州也有沿海观景公路，但我觉得都比不上这苏花公路。这条路既 壮美又险峻，很多地方的路段贴着海边峭壁而建，往上往下看坡度都起码七八十度，汽车在狭窄的路途上通过，很有点惊险刺激。好天气时走这条路真可大饱眼福， 沿途所见的阳光、海浪、沙滩、渔船……就是台湾歌曲的真实写照。
台湾地盘虽小却有景致浓缩的特点，可以同时欣赏到山海融汇的紧凑场面，如此海边峭壁风光在中国大陆恐怕没有。台湾行之后我去北京探亲，印照片时，冲印部的 小青年一打开我的相机存储盘，看到苏花滨海公路的照片就说：“这是哪儿的风光啊，好美呀！”我说：“那是宝岛台湾。”当时走那一路，我不知拍摄了多少照片和视频。
然而，这条最美公路也是最险公路，最近塌方出事后又被称为最糟公路。凡走过这条苏花公路的人都会知道，在一百公里的路段上没有其他出口，一旦塌方被堵，只 能被困在上面山崖下面海洋之间，完全无路可逃，前去救援也相当困难。由此想到，出外旅游一定要安全第一，遇到气候不好路途有障碍，宁可少玩或延时，也别强 行。我们台湾之行没能去成阿里山，也是因为当时路途有塌方，尽管大家对阿里山向往已久，却都同意出于安全考虑而更换路线景地。
台湾险峻之地远不止苏花公路一处。从台北前往宜兰，要穿过一条长13公里的“雪山隧道”，是台湾最长、世界第五长的隧道。作为教师培训团，我们不是盲目游 玩，而是有计划地学习考察，因此到哪儿都要先做功课。在旅游车上，我们看了由“发现频道”(Discovery)和台湾交通部合制的录像片《建筑奇观：台 湾雪山隧道》（Man Made Marvels: Taiwan’s Hsuehshan Tunnel）。以前由宜兰去台北要历时数小时经过九拐十八弯险峻山路，上世纪九十年代台湾政府决定修造一条穿山隧道，以缩短交通距离。谁知在处于地震断 裂带的台湾岛，山脉地质条件相当复杂，施工中遇到的困难远比预计的多得多，遭遇过多次次塌方透水等严重事故。为了修建这条不到13公里长的隧道，牺牲了 25条各国工程人员性命，花费了15年时间，比原计划晚了8年才于2006年启用通车。如今开车通过这段隧道只需二三十分钟，确实大大方便。我有台湾朋友 在宜兰长大，可她都不知道这条走过多次的隧道之建造艰难。因此我很庆幸我们的考察做足功课，使我们能了解更多知识获得更大收益。
东台湾还有一个值得一去的险峻之处是太鲁阁。我以前对台湾的风景，除了阿里山日月潭是当标签景仰，其他知之甚少。倒是女儿和男朋友先于我在2010年春去 台湾要玩太鲁阁，我才对这个国家公园作了点研究。太鲁阁是台湾八个国家公园之一，位于东海岸花莲市以北，中横公路东段穿过该公园。台湾岛南北较长，有几条 南北向的纵向公路，而东西向的就叫横贯公路。在三分之二是山地的台湾岛，修路架桥多半要穿山越岭。太鲁阁地带的中横公路多隧道桥梁极其险峻，也时有发生落 石伤人或塌方之类的险情。女儿他们来玩时，咱当爹妈的一个劲嘱咐小心安全，然而孩子翅膀长硬家长鞭长莫及。孩子们来此地时，坐长途汽车半途见到景色别致壮 观就下了车，沿着荒山野岭间的公路步行了19公里，直到快天黑才搭了辆敞篷卡车找旅馆。心疼闺女的老爸怪孩子们傻玩，但人家年轻人热衷自助游，看的就是这 份险峻，玩的就是那份辛苦。
我们乘坐豪华空调旅游车游玩，无需那么辛苦，但当驱车进入太鲁阁国家公园时，我也跟孩子们一样，被这样的景色所震憾。旅游车忽而行驶于峭壁峡谷之间，忽而 盘旋于曲折路径之上，忽而钻过深邃洞穴，忽而飞跃跨涧桥梁……行程中就欣赏了自然山川的壮丽雄伟，也为人工修建这些公路桥梁的艰难而感叹。
如果想在太鲁阁国家公园徒步漫游，不必像咱闺女那样傻走公路，而可以走走砂卡垱步道。据说这条步行小径是当年日本人为了巡查供水管线而始建的，如今成了供 游人徒步游的风景区。沿峭壁开凿出的步道，一边是山，一边是峡谷溪流水潭，风景美丽而幽静。在炎热的夏季，峡谷内气温比外面低几度，因此是避暑胜地。尤其 是清凉洁净的潭水，吸引人们下水游泳，但也时常发生溺水事故。陪同我们的志愿导游指着路旁警告牌说，游水是违法要罚款的，但每年都有人以身试法溺水丧命。 国家公园内的所有土石植物都归国有，因此不允许带走，有些打算捡点热带植物标本的游客赶紧作罢。
太鲁阁附近有座长春祠修建在峭壁之上，居高临下挺特别，可 以通过一条凿在岩壁上的步道登上山祠。那是小蒋（经国）总统当年主持修建的，没啥实用价值，属于树碑立传一类的建筑。在我看来，这类面子工程人工造物，再 雄伟也有些做作，因此没兴趣攀登，只遥望拍照而已。
台湾是个突兀于大洋中的海岛，尤其是东海岸面对辽阔的太平洋，海边不都是平坦沙滩，而有很多奇特地貌和拔地而起的海岸高山，风光很不一般。台东花莲附近沿 海，就有八仙洞、三仙台等自然景观。三仙台是突立海边的三座礁石，退潮时与陆地相连，涨潮时成为小岛。传说它们是八仙中的三位居留于此变的，有座波浪形拱 桥通往那三座礁石。八仙洞位于离海不远的山崖壁上，不深也不阔，本不稀奇。蹊跷是从里面看洞口形状像反转的台湾岛，因此游人都要进洞来看看这幅鬼斧神工的 宝岛地图。洞内除了售香火摊，还造了座佛像，人们可以接佛旁流出的“仙水”喝，听起来就有点忽悠俗气了。我可没敢喝那水，只用来洗洗手脸，算是接触点“仙 气”。
北纬23.5度左右的北回归线(Tropic of Cancer)横穿宝岛，将台湾分为热带与温带地区。台湾全岛共建有三座北回归线标，花莲县的北回归线纪念碑建在东海岸公路旁的一片旷地上，白色的塔柱高 耸，中间有道一人多宽的缝隙，据说就是北回归线穿过之处。我从这缝隙中钻过，算是脚踏热带与温带分界线两侧了啊。
当代的旅游业，除了游山玩水也少不了购物，我在台湾岛上走了一遭，也得提提台湾的旅游商品和土特产。台湾有不少本土传统特产，例如麻糬、宜兰饼、小米酒 等，还有辣椒冰淇淋等独特创新的食品商品。旅行途中的休息站多半设在一些特产专卖店。不过，台湾的旅游业者和商家都很有职业素质，不会向顾客强行推销。而 且在台湾观光局推动指导下，不光为了售物赚钱，更注重宣传当地特产和商品的文化传统。有些商店里还陈列制作点心的传统工具，或设有小型民俗博物馆，介绍老 字号或土特产的历史和传统制作方法。我观看这些比采购更有兴趣，能了解不少当地民风历史呢。例如宜兰饼是台湾著名特产，牛舌饼薄而香脆，馅饼糯而甜蜜，店 家具有传统风味的装潢和展示更吸引人。我买了一盒宜兰牛舌饼，不是因其多好吃，而是看上那台湾岛形状的包装铁盒，内容吃光了这外壳还可留作此行的永久纪 念。
除了食品土特产和传统民俗工艺品之外，曾经是经济四小龙的台湾具有高新技术优势，高档高技术产品也很不错。而且近年大力提高产品质量，创出了MiT名牌， 这可不是麻省理工学院(MIT)那个名校，而是指Made in Taiwan。在Made in China的品质仍遭质疑的今天，台湾货已经步日本、韩国货后尘，跨入信得过的高质量行列。
其实，若打算去台湾游山玩水很容易，参加个旅行团即可。连中国大陆开放赴台组团旅游都几年了，大陆人民近水楼台蜂拥赴台，要不咋一段苏花公路上就能堵那么 多大陆团旅游车呢。今年初国内有亲戚参加了环岛八日游，把台湾小岛转遍了，回来说：“吃得好，住得好，玩得好。”五千多人民币的价钱也不算贵。不过，我原 本向往台湾并非为了单纯风光旅游，觉得弹丸小岛的景色能有多少看头？怎能比中国大陆幅员辽阔地广物博，三山五岳名湖大川，名胜古迹数不胜数。大陆出身的 人，多少有点“风景这边独好”的豪迈。当我亲自到台湾岛上走一走之后，不得不承认，台湾的自然风光也有很多可看之处，风景那边也好！
尤其是，论人口密度、资源匮乏、及地震台风等自然灾害发生率，台湾都排在世界前三名之内。如此地域窄小环境恶劣的一块海岛，能建设发展到如今的发达程度，而且自然资源保护的相对较好，山青水蓝少污染，真该佩服台湾同胞们的本事，到底是中华民族啊，勤劳勇敢聪明能干。
原以为地域窄小的台湾岛恐怕也遭遇城市无限扩张的现代病症，令我惊异和非常欣赏的，是其田园风光居然保持良好没被城市化。邓丽君《小村之恋》歌中所唱的 “弯弯的小河，青青的山岗，美丽的小村庄；蓝蓝的天空，阵阵的花香，叫人怎不向往？……”景色如今依旧。行车途中，到处可见农舍村落绿树掩映、炊烟缭绕鸡 犬相闻的农耕风情画面。谈到近来大陆的拆迁重建风也吹到广大农村，据说一些村庄要拆掉分散的农舍盖高楼，让村民们集中居住。那么中国传统乡村文化风情将被 彻底毁灭。难道将来让炎黄后代见识中国农村，也得从大陆跑到台湾岛来不成？
（五）——观赏故宫国宝
我一直想去台湾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到台北故宫博物院观看那些从北京故宫运去的国家珍宝。中国大陆人几乎都有这种“国宝情结”——据说老祖宗故宫里最精美最有价值的玩意当年都被搬到台湾去了，因此无论懂不懂文物历史者，都觉着能去见识见识也乃今生眼福！
具体到咱自家，因两年前我带学生去过江西景德镇支教，被瓷都熏陶出些许瓷器概念和兴趣。回来后却影响得老公成了陶瓷迷再递进为古董迷，开始研究文物收藏和 历史。要想识别古董真伪，得多学习长知识，因此他特爱看电视里“鉴宝”、“拍卖”、“国宝档案”、“天下收藏”之类的节目，还买了好些相关书籍阅读。我觉 得，人年岁渐长，能有个读书钻研耐得住寂寞的爱好也不错，但告诫他一来别太走火入魔玩得倾家荡产，二来光靠书本电视资料是不可能学会鉴别的，若没接触和观 看过足够多的真东西，怎能在善于作假乱真的当今社会不上当受骗？2009年我俩回国探亲，正赶上首都博物馆的千年文物展，便去参观并拍了大量照片。而对台 北故宫的镇馆宝物，老公早都如数家珍，日思夜想去瞧瞧。可惜这次我去参加教师研习班不允许携眷，而且他也不必在机票昂贵天气炎热的暑期去台湾凑热闹，以后 再找机会就是啦。这次我就当代表先睹为快了。而我对赴台教师研习营感兴趣，也因为故宫珍宝鉴赏和文物知识课是培训重点内容之一。这不仅可充实自己头脑日后 用于教学，也可以向老公卖弄一番。
坐落于台北市北郊阳明山下双溪的国立台北故宫博物院，是1964年才选址始建的。黄墙碧瓦汉白玉栏杆，虽然采用传统中国建筑的飞檐屋顶等结构，建材和形式 与北京的故宫还是有很大差别。短短两周培训中，我们有两整天在这故宫度过。如今所见的台北故宫博物院展馆经过几期扩建。穿过大门处的牌坊，拾级而上，正面 背山坐北朝南的是四层正馆主展厅，也叫第一展览区。西侧建造有行政大楼，内设小剧场；旁边是图书文献大楼，也称第二展览区；还有创意工坊和故宫精华餐厅。 正馆东侧依山处是第二行政大楼，前面则有个中式小花园——至善园。
台北故宫的导览人员训练有素，在馆内讲解都通过无线步话机轻声细语，以保持展厅内安静。团体和零散观众都可借用无线耳机，调节接收频道便可选听不同导览的 解说。如果仅仅走马观花，哪怕听导览解说，能够大致了解馆内珍宝，却不见得知晓它们背后的丰厚文化历史。参加教师研习营的得天独厚在于，有机会在故宫聆听 文物鉴赏和历史课程。青铜、玉器、书画、陶瓷等等，各有什么来历和背景？代表何种文化习俗传统？如何鉴别它们的朝代和价值？……由专家为我们边展示文物图 片边讲解。听了讲课，虽不敢说一下子晋升为行家，也确如醍醐灌顶，增长了很多文化和文物知识。比如台北故宫的镇馆之宝青铜器周宗钟和毛公鼎，论器形算不上 很大，论铸造工艺排不上最精美，其不菲价值在于上面的铭文阐述的历史。整个博物院展厅内不允许拍照，听课时却可以翻拍老师的“照中照”。研习班还为学员们 提供约一百美元“教材费”，为大家购买汇集馆藏主要珍宝图片的《故宫胜概》和若干影像图书资料。
在故宫消磨了两天，我走遍了正馆的每个角落，根据授课专家和导览的提示，尽可能仔细地能观看展品。展厅并没有我原先想象的宽大，因此陈列出来的展品数量有 限，未能见到一些我期待的文物，但也见识了不少以前不知道的宝贝。据介绍，台北故宫藏有数以万计的珍宝，不可能同时全部展出，只能轮流展览。不过除了观众 看到的地面建筑外，还有地下库房储藏着大量文物，正馆的山下藏有陶瓷等耐潮湿的器物，而西面的图书文献大楼下主要储存古籍书画等。数十年来，台湾的研究人 员对故宫宝物进行了细致的整理研究工作，并将文物轮番展出，但依然有不少宝物从未见光展览。一般观众参观时多注意外形好看引人注目的展品，如器物书画等。 其实最有历史研究价值的是古籍文献，运到台北的故宫文物中就有大量皇室书籍资料，因此专门建造一栋大楼存储展示，但除了研究人员，普通观众很少进入这图书 文献大楼的图书室。而我们有幸在此楼内上课，入口处有“中国图书发展史”概要，展示了古代书籍制作印刷传统工具和一些有代表性的珍贵古籍。
听说有大陆游客看了台北故宫珍宝后坐地大哭曰：“咱们的国宝都被你们抢到台湾了。”我有美国朋友遇到这种人，曾回应曰：“你应该感谢台湾把这些珍宝保存得这么完好，还做了很多研究啊。”何况台湾还是中国领土么，国宝存在台湾比流落海外强多了。
其实当年抗战期间国民政府把珍宝运出北京故宫，是为了防止被日本鬼子掠夺，从北京到南京、重庆等地曲折辗转，一些文物专家随行护驾，希望抗日胜利后能将它 们送回皇宫，谁也没想到日后会流落海岛。到了内战结束，国民政府败阵而落魄台湾，想把呵护多年的国宝卷携而去也有情可原。不过宝贝实在太多，只能挑选其中 一些珍品运到台湾，大多数还是留在了大陆，日后陆续回到北京故宫。因此，无论从珍宝数量还是价值品质来说，北京故宫无疑仍然占优势。何况北京紫禁城的皇宫 建筑本身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文化瑰宝，人们去北京故宫重点关注的是房子，至于其中陈列的那些物件哪怕再宝贵也是宾不夺主。人们之所以有台北故宫宝物更多 的印象，多半还是因为人家的研究和宣传做得更好呢。
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听课参观期间，我们研习班一行还受到该院院长周功鑫女士接见。她亲切地和老师们聊天，并赠送每人一份礼物——《圣地西藏导览手册》。当时 恰逢这个“离天空最近的土地——圣地西藏”展览登陆台北故宫，据说就是亲赴西藏都不见得见到这么多藏传佛教文物呢，因此我们都期盼能有缘目睹。周院长亲嘱 工作人员安排我们去参观此展并请职业导览解说。流连在灯光幽暗充满神圣佛教色彩的展厅中，我心中不由得有一种触动：冥冥之中有什么样的缘分，让我们在台湾感触西藏？这真可谓一种奇巧的机遇和体验。
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功能不仅是展示文物宝藏，也宣扬非物质文化遗产。“故宫新韵”是一系列展示传统艺术的演出。也是由周功鑫院长邀请与安排，我们欣赏了根据 《水浒传》武大郎潘金莲故事改编的一出京剧“五花洞”。传统的唱功演技，加上时髦的风趣语言和表现，为国粹京剧艺术带来新的活力。我觉得这京剧演出最可贵 之处在于，所有演员包括伴奏乐师们都是戏校出身二十左右的年轻人。由此可见台湾在传承推广传统艺术方面所作的努力。不光能出周杰伦、S.H.E.之类流行 歌手，台湾新一代中也有中华传统演唱艺术传人啊。
另一难得机会是参观坐落在离故宫不远的一条僻静小巷中的画家张大千先生故居。张大千先生40年代末离开大陆之后，曾辗转数国居住，最后定居台湾，在这里购 置宅第安居。他晚年的很多书画作品就是在此创作。1983 年大千先生去世后，家人将此宅捐献给故宫博物院，如今开放供人参观，但只接待团体预约。张大千以国画闻名，人们却不见得知道他颇有建筑设计造诣。这座庭院 从房屋到花园都是经他亲自设计的。房屋成四合回廊形，院子分前中后庭，尽管地皮有限，但小巧玲珑中蕴含着多处景观。还采用“借景”术，将墙外山水景色引入 园中视线内。为了作画所需，大千先生不仅在园内种植奇花异草，还养了不少珍禽异兽，他生前所养的若干长臂猿、灰鹤、火烈鸟、乌龟等至今还活在园中。张大千及其2010年刚去世的夫人的墓冢也在此园内。在这座外表不起眼的故居宅院内漫步一圈，大家都感到印象中的惊奇远超过之前的想象，非常值得一看。
北京故宫养心殿西暖阁有个“三希堂”，据说是乾隆皇帝喜欢躲清静的书房。乾隆曾命人将各代书法名家作品刻成“三希堂法帖”，拓本则藏于此书房内，以供随时 欣赏。最珍藏而闻名的是“三王”大作：王珣的《伯远帖》、王献之的《中秋帖》、王羲之《快雪时睛帖》。如今前二帖已回归老家北京故宫。而台北故宫博物院则 为存留于此的王羲之《快雪时睛帖》也建了个“三希堂”。这个“三希堂”还是个雅致的餐厅。我和两位老师放弃公费午餐，在此品尝了一顿烧麦、豌豆黄、杏仁豆 腐之类的皇家小食，价格居然不算太贵。更重要的是得以享受一番书香古韵的氛围。
参观台北故宫，要解决吃饭问题有若干选择，最大众的是底层的咖啡店，顶楼的“三希堂”则属于典雅的中档餐厅。西侧有栋独立大楼“故宫精华”，那是家引导高 精尖美食潮流的上流食府，而且食如其名——将故宫文物精华浓缩之后摆上餐桌。我们研习班的谢师晚宴就在“故宫精华”举行，在感谢资助方和师长们的温馨气氛 中，更有道道美食菜肴带来的惊喜。每人面前的桌垫是玉璧造型，“海鲜羹”盛在仿“弦纹鼎”白瓷容器中，从鲜美的汤羹中似乎能品尝出古代风韵。
台北故宫展品中有两件名声在外的物件——“翠玉白菜”和“肉形石”。不过，据为我们授课的专家评价，翠玉白菜是清末光绪谨妃的陪嫁品，年代不算远，工艺也 不算精，在馆藏玉器中并非精品。而肉形石，只不过是在天然石纹上人工上色做出肉皮的一块烂石头而已。这俩物件之所以名气这么大，其实是忽悠小孩子搞出来 的。故宫博物院的观众当然少不了学校学生，小朋友们来参观不见得听得懂深奥的历史文化，因此导览人员得找点通俗易懂的话题来抓眼球：“小朋友们，喜欢吃青 菜吗？瞧这棵白菜叶绿帮白水灵吧？上面还有两只蝈蝈。这可是用玉雕刻的，颜色是天然的呢！”“如果你对白菜不感兴趣却爱吃肉，瞧这边还有块红烧肉呢。吃菜 要荤素搭配才营养全面，来参观也要白菜和肉对比着看！”这到底是文史教育还是营养教育啊？孩子们记性好口碑传得快，是最佳广告代言人。一来二去，闹得人们 只要来台北故宫都要找白菜和红烧肉。这两样原本价值不算高的玩意，就被炒作成为不可不展的镇馆宝贝了。
在“故宫精华”的菜单上，也有“翠玉白菜”。一棵叫作“娃娃菜”的幼年白菜立放在瓷勺中，上面两只虾仁充当昆虫，浇上鲜贝酱汁，简单而有创意。尽管我们的 晚宴中没有“红烧肉”，但做出跟肉形石相似的大块东坡肉，该不是什么难事。在这里吃一餐饭，确实是进一步学习体验文物知识外加中华饮食文化。
有去过台北故宫的朋友问：“我们也曾在那里转悠一两天，怎么好些你们去的、看的、吃的，咱都没见到哇！那咱故宫不是白去了？”其实他们不见得没见到，恐怕是没注意。参观台北故宫这样的地方，切忌走马观花，一定要事先做些功课，有重点地观察听讲解，才能有收获不枉来访一趟。
（六）——文化追稍寻踪
借着当今世界中文热的东风，海峡两岸官方争着为海外中文教师提供资金和培训机会，除了机票自理，学费食宿皆包。负责组织培训的“美国中小学中文教师协会” （ＣＬＡＳＳ），深知海外中文教师们的需求和两岸的实力特长。赴大陆培训着重于汉语教学本身，如语音语法词汇及汉字结构等，我2008年暑假曾在北京语言 大学进修，受益匪浅。而安排教师们到台湾研习，则主要围绕中华文化历史内容，以及电脑数位化华语教学技术等。我对这次赴台研习感兴趣，主要因为其授课范围 从诸子百家儒道佛到诗词艺术等中国历史文化哲学，还有故宫珍宝鉴赏和文物知识。而前往台中台东进行人文生态考察，更有机会看看台湾民间的文化习俗，比单纯 旅游收获更大。在美国主流学校教中文的老师们来自中港台星马泰等地的都有，还有美国土生土长的华裔和非华裔。大家能到台海两岸学习考察，不仅充电开眼界， 更是难得的相聚机会，认识同行结交朋友分享经验。
海峡两岸，同根同源，历史文化一脉相传。近几十年隔海相对，两岸都几经动荡政治运动不断，但台湾起码不曾搞过专门针对“文化”的“大革命”，不曾大破“四 旧”。在大陆闹“文革”我们这几代人学习红宝书的年代，台湾则在搞“文化复兴运动”，提倡读古代诗文词，学童们从小读“三字经”、“弟子规”等。使得中华 传统习俗得以延续，祖先文化得到传承。我还是到了美国之后，才向一些台湾同胞学到不少在大陆几乎一度消失的中华文化传统和民俗艺术，从历史名人古训、年节 庆祝风俗、到编中国结之类手工艺，这些近些年在大陆重新热起来的古老传统，在台湾就一直不曾间断过。不过，我以为既然大陆本土才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再怎 么样文化底蕴也要胜过偏远小岛吧？因此想亲自到台湾考证一番这里的文化传承是否正宗。
说到底，中华文化的根源还是在大陆在中原。台湾或海外同胞去大陆，那是文化追“根”寻“源”。而大陆同胞去台湾，应该反之，那叫追“稍”寻“踪”。在台湾 听了老师们授课，考察了各处人文环境。我感觉，中华文化传统好比一棵大树、一股源泉，根脉延伸、水流无界，传播到国土各处包括海岛台湾。然而，因为特殊的 历史原因，有些本土的主根源头倒被破坏或忽视了，而伸展到海峡对岸的文化之根却被精心培育，因而茁壮成长枝叶茂盛；传统之泉引至宝岛也被仔细保护，乃至流 传广泛四处留踪。台湾之行，我处处用心观察这些文化踪迹，当然不会空手而归。
儒、道、佛是中国历史上最流行的三大哲学教义，也是我们本次学习的文史哲内容之一。听了教授们讲授诸子百家三大教义之后，再走访台湾各地时也会注意这些中 国传统教派的影响。作为宗教，道教有道观，佛教有寺庙，由出家的道士僧人侍奉，供信徒民众朝拜。而儒学其实并非“宗教”，但也有祭拜之处。日月潭边的文武 庙就是个儒家典范。黄色琉璃瓦盖顶的中式传统建筑有几重大殿，供奉的文圣是“万世师表”孔子及其弟子，武圣是“忠义千秋”的关云长及与其结义的刘备张飞。 将中华民族“崇文重武”的儒家传统展现到极致。文武庙前香火挺旺盛，也有新式的许愿牌，人们可写下祝福或心愿。在文庙孔圣人老师面前许的愿，多半是盼望子 女或自己金榜题名或学业有成、前程远大之类。
上世纪80年代就成为“亚洲四小龙”之一跨入发达社会的台湾，在传承中华古老传统的同时，也时常带入摩登元素。在台中地区旅行时，老远就见到一座大金顶在 阳光下烁烁生辉。导游说那是我们要去参观的台中禅寺。走进这著名寺院，真不能相信这是座纯粹的佛教庙宇。现代前卫的建筑设计风格，金光耀眼的圆顶，大理石 的墙柱地面，电脑化的设备系统，外墙上超大电视屏幕不停闪烁播放，和尚骑着摩托车在庙前行驶……连进香上供也电子化了，见不到传统香炉，闻不到香火气味。 对这种标新立异的将传统与现代大胆融合，是应该恭维赞同呢？还是不以为然？
台湾各处都有形形色色的庙宇，但并非都是正规的三教大庙。我到达台湾桃园机场是晚间，去饭店途中见到路旁一座飞檐画栋霓虹灯闪烁的中式建筑，令我想起美国 的一些中餐馆造型。问司机那是什么？回答却是土地庙。这成了我到台湾的第一印象，也引得我所到之处都爱注意各类土地庙是啥样。发现“土地庙”是台湾最常见 的庙宇，繁华都市的楼厦之中、偏僻乡下的村旁田间、崇山峻岭的路边坡上……哪儿哪儿都有。有的雄伟恢宏，有的小巧朴素，但都供奉的是土地公公，那是神灵中 职位最低却最实惠的地方守护神。可以看出台湾人的宗教信仰观，讲求的是实用，热衷修建土地庙，无非是想保佑家庭和本地水土平安。这类在中国大陆曾被作为封 建迷信和四旧捣毁破除的东西，在宝岛得以保存并发扬光大，土地爷似乎也升级了。
据说台湾的宗教蓬勃发展，不仅有中国传统宗教，也有改良新创的教派，还有引进国外的洋教。台湾教派众多，寺庙教堂的密度世界领先。而据一位旅游车司机说： 在台湾五花八门的教派中，最好的一门宗教是“慈济功德会”。我们本来计划去花莲的慈济总会观看他们的“静思语教学”的，但因行程有变未去成。不过慈济早已 闻名全球，尤其他们建立了世界最大的亚裔骨髓信息库，为无数病患提供了配型骨髓，救人性命功德无量。在台中的牛耳艺术度假村晚餐后漫步，园内有很多现代雕 塑，其中有几位台湾教派创始人的塑像：慈济证严法师、佛光山星云法师等。人们对这些创建了慈善教派的大师怀有尊重之心。
说台湾传承和发扬中华文化，也不见得百分百正面，因为传统文化中有瑰宝也有糟粕么。就说这到处建庙拜神灵吧，过头了就难免有些迷信。台湾很多岛民原以打渔 为生，出海常遇风浪有危险，便求“妈祖”保佑，因此妈祖庙在台湾也很流行，近年还跟福建沿海搞妈祖交流，闹得红红火火。在旅行考察沿途，各种寺庙型建筑见 得太多了。据导游说，在台湾可不能随便见庙就乱拜，因有些庙宇挺怪异，谁知道供的是何方神灵或鬼怪。比如当年荷兰海盗到台湾岛抢掠，同来有个女子被原住民 俘获，后来意外身亡，当地人们觉得她的魂灵难归故国，就在当地建了个“公主庙”。一路上常见到路边或山上有巨大的佛像，据说那是商业化的人工造景。这些假 佛新景造的跟大陆的差不多，粗糙俗气透着没文化。还有人在山顶立个大佛，忽悠人们去朝拜，拿十块真钱换一块“神钱”以保佑生意发财。看来哪儿的中国人都有 这本事，能把文化传统炒作成生财之道。
台湾在文化教育方面的长处，不光传承中华传统文化，还注重开拓现代教育意识。我们考察的台东“布农部落”和台中“921地震教育园区”就是新时代的文化教 育景点。1999年9月21日清晨1時47分，台灣中部發生芮氏規模7.3的強烈地震，伤亡损失严重。记得当年我们在美国也曾参与为该地震募捐而行走，因 此对这场地震记忆犹深。如今来到台湾考察，台中之旅的头一个参观点就是“921地震教育园区”。海岛台湾位于太平洋板块地震多发区，百年不遇的921大地 震之后，有关部门就打算建立一个普及地震防御知识的博物馆。虽然921地震的震级不算最高，但在当地地质状况下产生多种形式的破坏效应，很有代表性和研究 性。考虑了几个候选地点后，选中在雾峰乡光复国中校舍废墟上建立地震教育园区。此地虽然并非震中，但斷層錯動、校舍倒塌、河床隆起等地貌保存完整。可以看 到校舍大楼破浪式垮塌，运动场的塑胶跑道和草坪都起伏不平。在保存完整的废墟上新建了抗震结构的展览厅，通过图片实物音像和3D电影等，介绍从地壳结构到 地震过程、防震救生手段等有关知识。
在地震教育园区，遇到成队前来参观的中小学生，甚至有一群来自大陆湖北参加夏令营的小朋友。孩子们对动手搭房子，比赛如何建造更耐震的建筑很感兴趣。这里 不愧是个 “教育园区”。听了讲解之后，确实能对地震有进一步概念。最实用而有意义的，是建筑抗震方面的直观展示。所谓建筑物抗震级别高低如何分别，看看那些钢筋结 构对比就一目了然。除了钢筋粗细和混凝土品质外，钢筋绑扎方法更重要。搞建筑的都应该参观一下。大陆汶川玉树地震之后，不知是否也打算建立地震教育园区？
在本次教师研习营结束时，请每位老师用一句话总结自己的感受。我说的是：“早听说台湾对中华文化的传承做得不错，通过这次亲自考察，觉得名不虚传。”
最后说说对“台湾人”的印象，因为有的大陆人觉得台湾人小心眼不大气岛民心态。而我认为对台湾人或大陆人或任何国家地区的人都不该一概而论。自20年前到 美国，我已结交台湾人无数，有些成为了好朋友。每次中文教师培训都遇到来自台湾的同行，向他们学到很多东西。我个人尤其羡慕台湾人的文化底蕴，那来自多年 来保持中华文化的环境熏陶。像咱这辈大陆人记忆最深张嘴就来的多半是“你们年轻人就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之类毛主席语录文革口号；而很多台湾人开口能言 的却是“幼吾幼及人之幼”等中国古训。不过或许到了海外的台湾人或大陆人已经受到多元文化影响，心态更开放，知识更广阔。因此我想看看台湾本土的人民是什 么样。
在台湾，接触了从政府官员、大学教授和年轻学生、到普通服务人员及城乡民众。感觉中国文化中的儒雅在宝岛确实是深入民心的，连原本铿锵有力的普通话，到了 台湾都成了儒软的国语。兴许有些大陆人嫌人家“酸”“假”，但人家肚子里的文化和见识却是伪装不出的。我很难忘日月潭边的一位“茶叶西施”，不仅因其模样 美气质佳，完全不像年近半百，更因为她的谈吐不凡，不是那种露骨的商业推销，而是言辞优雅地讲解了很多茶叶文化及古今历史。还有一位旅游车司机，他自称农 家出身，当过兵，没读几年书，是个粗人。但他很善言谈，几乎抢了导游小姐的生意，行车一路上侃侃而谈，从风土人情到宗教历史，从饮食特产到政治选举，言语 中引经据典诸子百家，那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得的。人文考察途中，无论城镇乡的风光景点休息就餐购物处，服务人员都彬彬有礼说话礼貌文雅，没有强迫推销 的，从未遇到大陆常见的追着游客死缠烂打的小贩或村民。
在台湾岛上走一走之后，我更理解了台湾人的共有特质。就像宝岛山水，内中狭窄却景象丰富，对外则有着大海般的宽广，擅于包容和汲取各种文化。
（2010年写于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