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
梅兰竹菊是中国推崇的“四君子”，生长在北京的我来说，这些都是常见花卉植物没觉得太稀罕。但自从来到美国，便久违了很多中国植物。记得当初送女儿上中文 学校，除了学中文还学国画。小丫头刚学画半年，就在全美国画比赛中的了个佳作奖，那年女儿刚七岁。但我感到遗憾的是，在国画班跟着华人老师学画兰荷菊梅竹 牡丹的孩子们，在美国却几乎没见过这些中国名花，因此很那画出那种君子气的精神风韵。后来暑假带女儿回国常去看荷花，但秋天的菊花孩子只见过美国的小雏菊 (Mums)。而在我眼里，那玩意哪儿能算作“菊”啊。或许从那时起，就有了自家养菊花的心愿，要养就养“中国菊”——细叶抽轻翠，瘦茎举硕冠，瓣长舞千 手，圆花簇嫩黄。
三载菊经
第一年：随着年龄渐长，越来越向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甚至真的在院子朝东处扎了一籓朴素竹篱，但在美国除了五颜六色的小雏菊，一直未能寻 觅到正宗中国菊。直到三年前的2010年，老公的发小儿也是咱的园艺师父春天网购来多种中国菊花苗，经过数月培育分插，到了秋季送给我们各色菊花若干盆。 东篱之下总算有了真正的菊花，生活之中也确实感觉到了悠然的情趣。
那是头一年家养菊花，连刻苦自学园艺的咱“师傅”都边学边尝试，我们更不大懂如何照料这名花。秋季寒流来临气温下降，其他花木不是凋零落叶就是被搬移到室 内。看着菊花们正在或即将开放，生怕它们冻坏了，也将菊花盆搬到后廊，这里有阳光无暖气，白天温度适中，夜晚一般不会到冰点以下。菊花们在此竞放盛开。
这一年从师傅家搬来的菊花品种真不少，绽放时都花朵硕大，色彩有热烈的红橙、素淡的黄白、高雅的粉紫……花型既有圆团紧凑的，亦有纤细舒展的。我最青睐的如同千手伸展的丝状花瓣菊花就有若干种颜色的。这种橙黄相间的我们称为“如意金钗”。
这种我们称为“芊芊粉丝”。菊花们不仅颜色各异，细看即便都是细丝花瓣形态也不尽相同，看着它们一天天展开很是享受。
然而，这头一载种菊花没经验，看着娇艳的菊花真是欢喜，冬天怕它们抗不住冰天雪地的寒冷，没敢种到外面去，把菊花盆都留在后廊或地下室，可能因为温度较 高，有的长了腻虫，有的冬天就提前发芽，反倒是来年春天却长不出芽来。师傅家的菊花有些直接埋到地里的，来年基本都能发芽，而搬到屋里的情况也不佳，不是 开春不发芽就是发芽了也很弱。到了第二年2011年春天，我家各色菊花多已冬眠不起，唯一发芽的是一棵白丝菊，便把它栽到花园地里，秋天开出了白中带绿的 花朵。总结一载养菊经验教训，就是：“不可娇惯”。要养好花需懂得花的秉性，其实，菊花虽看起来娇美纤瘦，但却是耐寒而坚毅的花种，要不怎么说具有君子气 节呢。将其作为温室花朵太娇惯了反而活不好。
第二年：师傅又网购了一些菊花，这次他找了一些开花早的品种，还有花朵小而多的盆景菊悬崖菊等。这盆景菊花株矮小适于盆栽，花朵虽小却多而密，可作为盆栽观赏，冬季也在花盆里越冬。
其他的大型菊花依然期待师傅代培。直到这年秋天，我们又从人家抢夺来一些菊花。这几盆还是头一年的菊花品种，在师傅家地里成功过冬成活的，经过剪枝扦插又开放得很大很美了。而师傅这第二年新订购的早开品种，据说花型却不那么好看。看来越名贵的越姗姗来迟。
有了去年的教训，这第二年养菊咱决心不能娇惯，要成全菊花坚韧抗寒的高傲气质。因此秋末冬初菊花开放时期，即便降霜下雪，也坚持不把菊花搬入室内，就让它们在室外傲雪凌霜。
冰雪覆盖之下的菊花仍然鲜艳，冰雪消融之后菊花挺拔如初，看来菊花寒而弥坚的君子气节确实不是虚构的。第二栽的养菊经验是：“经霜雪更坚强”。
不仅不搬进屋，我们还在院子里专门开辟出一块地把这些菊花都栽下去，就让它们在室外越冬，看看来年春天是否能茁壮成长。而这块原来的菜地，就退耕还田作为专门的“菊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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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年：2012年春天，养菊进入第三个年头，种到地里的几种菊花全部发芽了，这回才算自己要从春到秋全面养育照料菊花。在这第三载我也才从养菊过程中体 会到真正的“菊文化”。菊花，集美丽高雅名贵与坚韧皮实生存性强为一身，其实是一种很容易养活和繁殖的花类。养菊的真谛之一：好花需修理，不剪不美貌。菊 花分蘖性强，发芽的苗长到半尺来高就该剪枝，以促使根部发出更多的花枝。而剪下的枝条插在土里又能成活，还能再剪。如此反复，从春到夏可以剪三四次，以免 花枝长得太高，又能繁育很多后代。我家的菊花都是往年师傅如此扦插繁殖的，我今年又如此培育了若干盆送人。
不过，在如何修剪菊花的问题上，我跟老公发生意见分歧。种在花园里的几株菊花，没株都长出很多枝条，而每枝上每片叶子处都可能长出侧枝或花蕾。按说应该掐 去所有侧枝和侧花，以保证主枝条茁壮，而顶端独存一个花朵也会开得较大。但老公心慈手软不让掐花蕾剪枝条，说是要看看每丛菊能否开出上百朵花。
到了秋天，我家这几株菊花长得过分高大有齐肩膀高，花蕾更是多多，开出的花朵没有上百也有数十。然而，因为花太多，每朵花较小。这种黄菊原本是又大又圆的“足球菊”，今年变成半圆形了也小很多。
这种开花较早的粉色菊不如那几株黄白菊高大，侧花苞也不多，但花朵好像也不如前一年硕大丰满。
去师傅家视察今年菊花开放如何，得知状况也不算很好。师傅还进行黑屋实验以促使菊花提早开花，但菊花品种似乎不大好，可能是他去年购买的早开种类。如这些菊花虽然色彩艳丽，但花型普通不够雅致。
那朵黄色团菊还是不错的，花团锦簇含而不露芯，风韵内敛，色彩闲淡而不妖艳。而旁边的橙色菊则花瓣铺张松散，花心毕露，有点像大丽菊。比较一下，就能看出雅俗。
师傅家地里的菊花，进过多次剪枝掐花苞，不像我家的那么高大多花。但因他今年没大打理，似乎长势不旺。这下俺家老公倒得意了，说还不如他惯养出来的“高多小”的菊花旺盛健壮呢。
师傅说今年他重点照料的是这些“悬崖菊”，枝长而垂花小而密，本来应该下垂如瀑布因此也有“瀑布菊”之称。但他将花枝附着于枯树干做成菊树盆景，也算创意。
我家的悬崖菊依然自由下垂，细看花朵挺可爱的。
天气渐凉时，两盆悬崖菊搬进屋内，正好摆放在一对祭红大瓶之上，繁花疏离，垂悬如瀑。有朋友来访观之，初疑为假花，得知乃盛开之真菊，大呼美哉，赶紧拍照。
不过菊花真不可在温室内圈养，这悬崖菊在室内摆放多日，或因室温过暖，花早谢叶早苦，更烦人的是出现腻虫。我赶紧又将其搬到没有暖气的后廊用冷冻法延长花 期并医治虫患。倒是一直在室外的各种菊花直到深秋11月底依然在开放，枝叶也依旧碧绿。第三栽养菊，更得出经验：“精心修理才可培育出菊的气质”。
菊文化之东西差异
经历三载养菊，朝夕频顾，日夜相望，眼见菊花从幼芽长高分蘖开花，体会出菊花独特于许多普通花卉之处，除了其耐寒傲霜的特殊品格，还在于采用不同的剪理修 饰能培育出形态各异的花型。但观古典中国画中的菊花，呈株瘦花稀娇娆状。这也是中国文人士大夫养君子菊的特质——讲究去粗取精，一花独放，修剪去侧生的花 枝花蕾，使顶花长得硕大，每朵花都有独特之处。体现的是“学而优则仕”，“苦熬寒窗、出人头地”的人生追求。
追溯中国菊花历史已有三千余年，菊花与中国文化、艺术、医药、饮食等都密不可分。菊花约十二世纪传入日本，深得日本皇家和民间赞赏。十七世纪后传入欧洲，后经英国传入美洲。一衣带水的东瀛人与中国文化相近，培育菊花的方式与中国人也类似，菊花居然名贵得成了日本皇室的象征。
但菊花到了欧洲尤其到了美国，那文化观念就完全不同了，因此美国菊花的模样也长得面目全非。我以前就纳闷，在美国怎么只见到彩色繁多却千篇一律铜钱大的小 雏菊，却找不到那千姿百态风情万种的大朵中国菊呢？自己养菊之后，总算明白了。菊花萌发性很强，能长出很多分枝和侧花蕾。中国人修剪就是掐掉刚萌发的侧枝 侧花，只留下主枝令其一花独秀，追求做人上人。
而美国追求平等，修剪菊花反倒是横着一刀切，摘掉出头鸟，鼓励民间草根层出不穷。一来二去的，就把菊花修剪成花株团圆花朵微小而多如繁星的形态了。我们今 年因老公不肯下手掐花骨朵，已经让菊花花朵小了很多，若经过若干年如此修理，可不就会花株越来越矮，花枝越来越密，花朵越来越多却越来越小么。东西方文化 和哲学的差异，造就了中美菊花形态的不同。从养菊体会文化冲突，也是“采菊东篱”的一种额外收获吧！
亦菊亦芋鬼子姜
若干年前在朋友家爬梯上吃到一种鲜脆香辣的酱菜，既开胃口感又好，问其原材料是什么？答曰“鬼子姜”也叫“洋姜”。那朋友是四川人，据说在其家乡这东西是 家常菜。来到美国后他们发现路边野生的某种植物很像鬼子姜，便挖来栽培，根茎成熟后做来尝尝，果然就是正宗味道。他们家的“川味洋姜”自此成为保留菜目， 咱们吃过之后更得寸进尺索要洋姜种子。朋友说那还不容易，秋天挖出来时给你们即可，要吃要种随便。那年秋季，朋友如约赠与刚挖出的洋姜根茎一大包，我们吃 了一点，大多数留作种根。
其实“洋姜”原产地就是北美洲，后经欧洲传到中国，所以才被冠以洋鬼子名称。在美国，这东西被看作“入侵性植物”，野生的长势迅猛容易泛滥，若不适当斩除 会影响其它植物生长破坏生态平衡。那农家出身的四川朋友深谙栽种之道，也特别叮嘱：这洋姜耐受力强，无论啥样的土质都能成长，就像鬼子进庄大肆掠夺土地中 的肥水，根茎不断扩张地盘，导致其周围的其它植物深受迫害都长不好。因此告诫我们，千万别种在太肥沃的地方，更别与其他花木菜混种。我们领会精神坚决照 办，专找家园的边角地，把洋姜种根埋入。
自那之后，虽然我们从来不曾照管，这洋姜都年年发岁岁长。洋姜鬼子姜其实是中国的叫法，因为根茎形状有些像生姜。而其学名叫“菊芋”Jerusalem artichoke (Helianthus tuberosus)，英文名字还有sunroot, sunchoke, earth apple等，跟“姜”不搭却跟“日头”(sun)有关，因为这东西跟向日葵是本家呢。其植株叶子还真有点像向日葵，只是杆子纤细叶片小一号，花朵也是黄颜色，可比葵花小多了也没有葵花籽。倒是有点像小菊花，因此名字带“菊”。
近年才听说，印象派大师莫奈有幅画就是瓶插“菊芋花”。不过咱种了好几年这菊芋，却从来没觉得那花有多漂亮，因为与其高达一两米的植株相比，这花朵显得太 小太单薄太稀疏，我怀疑莫奈大师写生的是否真是这东西？不管咋样，今年也采了几枝菊芋花，学着莫奈的油画来个瓶插。因为花枝太高大，也只能用落地大花瓶。
“菊芋”的前半名儿指花，后半名儿指根茎，也就是地下长的可以吃的“鬼子姜”。今秋收获季节，拔出几根鬼子姜，底下丁零当啷挂了不少鬼子姜，说实话，这东西长相确实更像“芋头”而不太像“姜”。因此学名的“菊芋”是有道理的。
冲洗后的菊芋根。如今据说这东西挺有营养的，又好种又高产，但市面上较少见当蔬菜卖，更多是当饲料喂牲畜，或加工做成品食物。我种了吃了若干年鬼子见后， 也了解这东西为何没成为流行菜。首先长相怪异，磕磕巴巴地削皮较困难，现代人没耐心一个个削皮处理。其次是口感味道，鬼子姜如果做熟了口感糯面发甜，做拔 丝挺合适，或者炖着吃煮粥饭；但炒着吃就缺乏脆嫩不太好吃。生吃凉拌或做成小咸菜，倒是口感生脆。我实验了各种吃法，觉得最好吃的还是做咸菜，用点蒜蓉辣 酱等腌腌，鲜辣脆口，很下饭。然而，咸菜不能多吃，去年秋天腌了一小坛鬼子姜，一年也没吃完，最后长霉了只能当肥料。今年收的鬼子姜还送人不少，自己腌的 一些还是吃不完。所以种多了倒成为麻烦。
有些人还想种菊芋，到处找种根。我一直劝各位，这东西可以种，但一定要实现了解其秉性，不然如同引狼入室，破坏庭院生态平衡。一旦种植了菊芋，以后想清除 都难了。因此：1）别多种；2）找没用的边角贫瘠地块种；3）千万别与其他植物（花木蔬菜等）混种或种的太近，以免抢夺养分；4）不必为其施肥浇水，尤其 自生自灭。个了这几条，见其不用管还有收获，心理则满足了。如果太优待它们，会助长洋鬼子称王称霸，到时候会后悔不及。
有人说种了赏花，那更找错品种了，怪莫纳老先生误导。说起来，菊芋菊芋，亦菊亦芋，非菊非芋。好吃不如芋头，好看不如菊花。如果要赏花做插花，与其种贫贱的菊芋，不如栽植真正的菊花，那才是高雅珍贵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