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星岁月
·楼 兰·
每当见到别人谈论所崇拜爱戴的影视歌戏明星，我都哑口无言，因为我实在不会对哪个明星产生那种敬奉偶像般特别欣赏的感觉，无论他们多 么帅气美貌或者演技绝伦。我可以喜欢崇拜一些刻画塑造成功的角色，但不会把剧中人物与饰演的演员混为一谈。对于演员们，如果我佩服喜欢哪个，那是我将其作 为普通人，而不是“星”。
因为，我成长在一个无“星”的年代；也因为，我曾看透过一些名人作为普通人的另一面；还因为，家庭教养与环境的影响，使我看人重内质轻外表。
情窦初开的岁月，男孩女孩们都往往会从当代明星中找到自己的青春偶像甚至暗恋对象，而我从小就未曾有过这种感觉。读到人们回忆童年少 年时曾经有过的对异性暗恋，常是因为身旁遇到一个像某某电影明星的人尤其成年人。而我绞尽脑汁，也没忆起来此类可以称作暗恋的滋味，因为我心中原本就没有 迷爱的影星。
小时候，我也爱看电影，跟当年的孩子们一样，也会崇拜影片中的英雄，欣赏其中的人物形象。那年月可以看的电影不多，因此对看过的片子 都记得倍儿清，对演过很多主要角色的演员，也很熟悉，知道谁演得好不好像不像。但我的崇拜和喜爱，从来没有超越角色而达到迷恋某个或某些演员的地步，也没 像有些同学朋友那样收集过演员照片。
要说当年我最欣赏的电影角色么，女的要数越剧影片《红楼梦》中王文娟饰演的林黛玉。虽然读《红楼梦》时，我并不喜欢黛玉这个人物，却 被电影中的那个女子迷住了，以后谁演的黛玉或任何古装淑女也不如她啊。前不久，在电视中见到采访王文娟，她已经八十高龄，却风韵犹存。很多人因为自己当年 崇拜的明星红颜老去而悲哀，我却没有这种失望，因为我当年着迷的是那个永远不会老去的“少女林黛玉”，而不是王文娟本人。其实她演那角色时已经是三十多岁 的中年人了，与很多老一代艺术家一样，她经历曲折，但保持着宽容乐观和平易近人的个性。在人生中，我不是把她当名演员，而是当作一位德艺高尚的、与我母亲 同年的长者来尊重的。
说到王文娟，也得提提她的丈夫孙道临，那可曾经是中国影坛一大帅哥。孙道临曾与我的一位舅公是同窗好友。舅公当年的帅气不亚于孙道 临，但家里是不会允许他当“戏子”的，于是他就成了教授。两人友谊长存保持往来，我小时候也见过孙道临，更觉得他是位普通的长辈。他多扮演英雄俊才等正面 人物，虽然我挺崇拜他塑造的若干角色，却不曾想过追崇他这个英俊男星。也许是这样儒雅俊朗的江南书生型男性在熟悉亲朋中不少见，我并未觉得孙道临、赵丹、 王心刚等当年美男子们有多么不得了。
至于我欣赏的男性电影形象不是没有，记忆中首推《平原游击队》里的“李向阳”，跨着两把盒子枪，显得特阳刚粗放。但却并不很在意其饰 演者郭振清，他的外形和表演其实不算突出，塑造成功的角色也不多，除了李向阳，我再没对他演过的第二个角色有印象。但我就是迷上了李向阳——那个彪悍威武 的游击队长。这种审美情结一直延续至今，无论看中国还是外国影视片，我看得上的男性角色，大多不是奶油小生英俊美男，也不在乎年龄老少，却必须阳刚、冷 峻、甚至有点大大咧咧。
有个远亲是演员，演的角色不算多，但也“九九艳阳天”的闪亮过。不过亲戚们却说，这人有点神经。亲戚中还有名人名角，后来常见人们的 纪念文章，但我记得当年亲戚之间的评头论足。了解了人们普通人性的一面，无论啥名人明星在我看来都是凡人，优缺点共存，没有什么神秘，也不值得当作完美偶 像来敬仰。我对这些名人是尊重喜欢，还是不太待见，都是根据与其他普通人一样的标准来评定。
当年在中国大陆，是不把演员叫“明星”的，最多称为“著名表演艺术家”之类，也不会像如今这样群起蜂拥把某某明星当偶像。我们的少儿 时代，从来没有“追星”意识，能够崇拜的，只有“红太阳”，不可以有其他的“星”，就更别提去“追”了。从少儿心理学来讲，成长发育期的经历对人们个性和 思维方式的塑造影响最大。而本来族群认同、偶像崇拜、追星意识等，是少年族的常见心态，但我们这代人的青春期却是从那样的无星岁月走过来，扼杀了我们作为 少年人应有的梦想。这种被压抑的发育成长，使我永远陌生了“追星族”、“粉丝”、“影迷”、“歌迷”这样的名词，成年以后也再体会不到“追星迷”的狂热和 快感。
想当年倒是有不少作为“榜样”来学习的“英雄人物”，但那样的定义与“星”完全不同。所谓“英雄”，多半被宣传塑造成完美高大的“圣 人”，反正我是觉得他们高不可攀（更别说“追”了），所以才鼓动人民去“学习”，因为明知道大家其实都学不来。要是人人一学就会，那不是人人都是英雄，也 就没有英雄了么？何况，多数“英雄”都牺牲了，让崇拜者没处去幻想“暗恋”啥的，因此当年即便崇拜过英雄或者什么已故伟大科学家作家的，也完全不同于“追 星”。所谓“追”，是指一种“能够接近”的可能，即便再崇拜敬仰，谁会追逐死人呢？难道活得不耐烦了么？
到美国之后，当然受到好莱坞的污染，看电影电视主要为了娱乐，喜欢的角色也不再限于正面英雄人物了。曾经因为工作关系，会见过不少中 外大小明星，演员、导演、编剧、作家……。我从小养成的心态依旧，从来没有因为他们是大腕大星而觉得高不可及，也不会被其光芒晃瞎眼而盲目地五体投地。我 的每一篇评论，都客观冷静，不带个人感情偏见，也很少受别人的好恶褒贬而左右。很多年前，我与刚露头角的导演李安交谈过，因此而很欣佩他的人品——平易近 人，深刻又真诚，睿智而不张扬。这种性格在演艺圈中很难得。无论他日后成就如何，他都是我赞赏的一位导演。但我也不会因此去看他的每一部作品（例如《绿巨 人》那类科幻就不是我爱看的片子），虽然我一直关注他的成就得失，理解他试图尝试各类风格的苦心。
我平时看电影，多是看故事、看情节、看人物、看表演，但不会特地追着看什么明星。何况如今的时代，影视片子和明星多如牛毛，无论是好 莱坞或外国影视界，还是华人演艺圈，俊男美女明星多得引起审美疲劳。我看过中外电影经常记不住片名，更背不出几个明星的名字，或者拿他们的嘴脸与姓名对不 上号。我从来不会因为喜欢过某人出演的某一角色，就对他／她的所有表演都赞赏。我也不大评说哪个演员该演啥角色合适，那是导演和演员们操心的事儿，咱只管 看完后评说好不好就是了。
迄今，我看得上的男女演员中，很英俊很漂亮的并不多。因为我看演员优劣从来不以相貌为准，除了演技外，更在乎他们的人品，我还是把他 们当普通人来钦佩赞赏或不以为然。当然，这并不影响我欣赏人品不良者塑造的完美角色，因为扮演者与被扮演者本来就是两回事。优秀的演员应该能做到“一人千 面”，但在生活中如果也如此，却不一定是好人。
如果以闪亮“明星”为定义标准，那么首要的是“漂亮”，要不怎么对得起观众？但若以“做人”为标准，衡量条件就不同了。我发现自己就 是一直按后者来看 “人”的，不管那人是不是“星”。比如丹佐·华盛顿，是我佩服的品德演技都过硬的男影星，碰巧他也挺帅。妮蔻·基曼算得上美人，但当她 在阿汤哥影子下戏里戏外当花瓶的时候，我从来没喜欢过她和她演过的角色。可她被老公甩了之后的豁达振作，尤其是演艺生涯的辉煌，表现出她是个不同一般的女 人，令咱对她刮目相看。
如今的年头，真是不一样了。“明星”不是自然而然升起的，而是可以“造”出来的。在曾经有过“无星时代”的中国大陆，学别的不见得那 么快，学“造星”赶时髦却不落后。西风东渐，从欧美、日韩、港台学来的一套，伴随那些新词——“打造”、“包装”、“炒作”、“星梦成真”……靠人工“造 星运动”大批量生产出太多的真假“星星”，让人眼花缭乱。连长相、歌喉、演技、知识、头脑要啥没啥的，都能一炮而红。也哄得如今的青少年们为“追星”而疯 狂，甚至有为了追着星星到处跑而倾家荡产的，或因为追不上星星而寻死觅活的。谁知那些粗制滥造的星星们是否真能长久闪光呢？谁又知“追星族”们长大成熟之 后是否会为自己的可笑举动脸红呢？
看着过分夸张的现代“造星运动”，心已老了的我更对追崇人世间的“星”们索然无兴趣，尽管，我仍然喜欢观赏有水平的“星”们的出色表演。究竟，允许恒星行星流星们竞相闪亮，总比一颗太阳横空独霸要强。
在如今这动辄爱以“群星璀璨”为招牌的时代，谁要是谈不出啥中外“明星”，好像很落伍似的。可成长于无星岁月的我，实在是赶不上这种追星时髦啦！
唉，对远去的无星岁月，还真有几分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