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系列——红颜流芳
·楼 兰·
在美国念书的那些年，每年秋季学期开学时，常会有不少来自祖国的新面孔加入我们中国留学生的行列。作为先来者，大都愿意为新来的同胞指点帮忙，也趁机结交些朋友。
那年秋季，校园的中国留学生中流传著这么一条新闻：“新来了个辽宁女孩，模样漂亮得像某某电影演员。”刚听说时，我认为肯定是那些因找不著对象而感觉孤独的男生们的想入非非，因为新学期开始快俩月了，我并未遇到过哪位美如天仙的新来女生。
有一天，在校内学生食堂打工的我的老公说：“我可见著那个漂亮女孩啦！她也到我们食堂来打工了。”他还吹嘘说，当食堂经理领来那个中国女孩时，全体员工不禁眼睛一亮，他马上联想到，这肯定是传闻里的那位美女，一番交谈之后更得到了肯定。
由于都是中国人，那个名叫刘芳的女孩在打工时常向我老公这位老职工请教，我也就认识了她，而且接触了解逐渐多起来。同为女性，我不会像男人们那样让漂 亮姑娘照花了眼。但我也承认，在中国留学生不算多，其中女生更少，女生中的美女更是凤毛麟角的这所大学里，这姑娘算得上是头号中国靓妞。
她那时刚从中国来美国，在此校电脑专业读硕士，虽免交学费却没有生活费，因此得打工养活自己。除了外貌秀丽，刘芳为人也很好，热情而不风流，温柔却不 懦弱，清纯又有头脑。性格中有东北人的正直爽朗，外表气质却如江南佳丽般文秀恬静，如今这样的中国淑女还真打著灯笼都难碰到。年轻而且单身的刘芳，该引起 多少男孩子的垂涎。
在美国当学生，作息时间与打工场所经常变更，还老换住处，因此后来我们与刘芳虽还在同一学校，却很少在校园相遇。有一回到朋友家开ＰＡＲＴＹ，偶然见著了她，还带了她的男朋友。小伙子人品不错，但让我们看配刘芳似乎还有差距，谁让那女孩在大家心目中太出色了呢！
当年一起上学打工的中国同学们，后来纷纷毕业找工作，鸟兽般散去相聚何其难。我们却时不时仍能遇见刘芳，因为她参加了当地一个华人文艺团体，经常在演出时登台亮相。
头一次看他们演出时，我一眼就认出了台上的刘芳，也才知道她不光人长得漂亮气质像演员，还真有能歌善舞会编词的演艺天赋。自那以后，凡是看逢年过节华人社区组织的演出，都经常能见到刘芳。我对她的欣赏，不仅是她的表演和组织能力，而是她对待名利的坦然。
华人社区中有些人，爱把举办演出等当作出风头争名利的机会，常把一场本来很有意义的活动搞成钩心斗角的是非场，事过之后还彼此仇视恶语相向。听一些熟 悉内情者说，在一些人为争排名、抢荣誉而耗费精力时，刘芳却踏踏实实地作著繁琐的幕后工作。如果没有她，有些活动几乎办不成。但她却从未在那些团体中当这 个“长”那个“官”的。她的名字只出现在节目单的“作词”、“朗诵”、“编导”等技术栏目中，而不是那些徒有虚名的官衔后面。
在那些社区活动中，她总是肩负重任的忙人，因此我们去看演出也难得有机会与她交谈。后来有一回却在台下的剧场入口处遇见了刘芳，才一年不见，她胖了不少，而且显得神色疲惫。她自述是得了肾炎，变胖是因为浮肿而不是发福，因此她这次也没参加演出。
有些人多年不见也看不出有多少变化，而刘芳的变化却好像特别快，只要相隔数月没见，她就似乎换了个人。
下一次再见刘芳是在个宴会上，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与美丽，那时她和男朋友都已找到了专业工作，收入不错，还一起买了房子，正在筹备结婚。不久之后的 一次演出，刘芳更是出尽风头，不仅担任主持人和领唱，连所有的串场朗诵词都出自她的手笔。她不愧为那业余艺术团的明星台柱，一款中式旗袍衬托出她东方女性 的苗条身姿，娇好的面容光彩照人，柔美的嗓音使全场观众动容。我不能不佩服刘芳确是位外靓内秀的才女，但这却是那女孩最后一次在公众场合演出。
庆祝香港回归的时候，我在华人联欢大会上遇到了大腹便便的刘芳，便去恭喜人家身怀六甲将为人母，没想到刘芳却说她不是怀孕而是肾炎造成的腹水。我真后悔没搞清状况就多嘴多舌，更哀叹那个漂亮姑娘怎么病成这般模样，如果不是病入膏肓，怎能腹水到这种地步？
又过了几个月，在一个气功研习班上再遇刘芳，她却又不像上次的那副惨样了。她虽然脸色欠佳，身材却挺正常，还说参加这个气功班很有效果，坚持锻炼下去病就可能痊愈。她仍然一如既往，冷静、温柔、快乐，语调中永远充满希望。我无论如何不会相信她会生什么重病。
没多久一位朋友来电话，请我们去参加为刘芳庆功的ＰＡＲＴＹ，我一时闹不清她立了什么功。电话那头说：“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孩，病得那么重不能工作，男 朋友要散伙又受到精神打击，却一直顽强地与疾病斗争。如今她病好了，很高兴，我们一起为她开开心。”至于她到底得的什么病，有人说：“不光是肾炎，是尿毒 症。”另一位说：“哪里呀，是红瘢狼疮。”还有人说：“听说已转成白血病之类的不治之症了。”我是不信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孩会染上什么不治之症，不然她现在 怎么能治好了呢？
不巧ＰＡＲＴＹ那天我因加班没法参加，但由于前不久刚见过刘芳，而且看她当时状况气色尚佳，总觉得来日方长以后还会再见，却怎么也想不到失去了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
快到感恩节时，有人转来刘芳的通知，因为健康好转，她要亲自举行ＰＡＲＴＹ，感谢朋友们多年来对她的关心。这次我和老公是无论如何要去参加的，还准备 了送她的礼物。谁知又得到消息说她住了医院，因此ＰＡＲＴＹ开不成了。更没想到没几天后传来噩耗，刚满而立之年的刘芳竟然告别了人世！
代之以参加刘芳的感恩会，朋友们却出席了她的追悼会。她的男朋友用她从小到大的照片、录影带等编制了一部录像片，屏幕上那个可爱、活泼、美丽、才华横 溢的刘芳，如今竟然不复存在了！看得与会者一片唏嘘。尽管许多知情人曾怪罪这位男友疏远刘芳的行为给了她致命的精神打击，但从这声声像像中却仍看得出他对 她的一片深情。
说起来也难怪那个男孩，因为刘芳的病，他们不能生育，甚至不能过正常性生活，康复、结婚都遥遥无期。年轻活跃的小伙子喜欢旅游和运动，刘芳又都无法参 加，曾经拥有的许多共同语言和爱好被疾病隔离，仅靠爱情的精神维系已难抵御现实的残酷无情。年轻人不能不考虑前景，却不忍心与如此爱他的姑娘决断，只好躲 回中国去，想靠时间与距离的阻隔来使彼此的心情逐渐冷淡。
聪明的刘芳当然明白，但她不会去责备她深爱的情人，也不愿向别人诉苦以接受同情怜悯。表面上，她坦然地面对一切，内心中却独自承受著更加深重的痛苦。 一度，她不听从国内来美照顾女儿的老母亲的劝告，拒绝再接受中医治疗，并以烟酒消愁，有意作践自己的身体。不过她到底是刘芳，开朗坚强追求希望是她的秉 性，她终于还是走出了阴影，又顽强地治病、练功、求新生，并想到开ＰＡＲＴＹ向朋友们表示感恩。哪知就因为普通感冒住院，而且已见好转之时，却不知她虚弱 的身体中何处彻底停摆，突然间香消玉殒了。
听说有人曾问她为什么不回国治疗，中医疗法可能会对治她的病更有效。据说除了医疗保险与费用的考虑，刘芳主要的顾虑是：离开祖国时青春焕发，病成这么 副鬼样子实在无颜见家乡父老。再说国内百姓们对出国留学镀金者抱有各种看法，有羡慕也有嫉妒，有赞许也有讥讽，带著美梦和希望出国的年轻漂亮的女留学生， 却落得一事无成又重病在身的下场，她更惧怕的或许是国内某些同胞的幸灾乐祸。她曾发誓病不好不回国，就这样葬身在了遥远的异国土地上。
“祖国的根啊，不知您是否愿意接受海外飘零的落叶？”刘芳和许许多多遗留海外的游魂似乎永远在发出如此疑问！
红颜薄命，才女多悲运！短暂的一生并无辉煌的业绩，刘芳或许不会流芳百世，但她的经历向人们展示：出国留洋的道路并非总是幸运，厄运之神会在任何地方 等待著无辜的人们，敢于迎接命运的考验是做人的第一准则，只要你曾这样生活过，你就不枉来人世潇洒走一回。刘芳那与众不同的乐观坚强性格，该使多少稍受挫 折就精神瓦解的懦夫惭愧。
她本是位既普通又不平凡的中国女性，却因不幸遭遇不公平命运而过早凋零，从而成为永远活在朋友们心目中的勇敢斗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