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踏上美国国土
·楼 兰·
在香港启德机场登上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的班机,被一路上的折腾闹得无比烦躁的心情才逐渐放松下来,那是1989年9月的一天。我第一次离开生我养我的中国,远赴大洋彼岸那个陌生的国家,将要面对充满未知的环境与未来!
初次出国的旅程很不顺利。真不该图便宜托人买这倒霉的机票。明明是从北京出发,机票却是从香港起飞的,虽说价格比北京起飞的便宜些(因为当年从中国大 陆直飞美国的航班较少),可我们却得几经转机,从北京到广州,再从广州到香港,一路上被民航、宾馆、海关、边境的工作人员们吆来训去。被罚的行李超重费、 被敲的宾馆住宿费、再加上国内机票费,早超过了那节省的一百多美元,还多搭上了一天多时间。而且路途上被刁难羞辱敲竹杠的滋味真叫难受,似乎同胞们都看着 我们这些要出国者不顺眼。但事过之后,希望尽快忘记那些临出国门的不愉快,也就觉得那些往事烦恼不值一提了。不过有一件事却令我在多年之后仍耿耿于怀。
那年头的出国者,每人只允许兑换二百多美元,我又找亲戚多筹了点,这四百多美金就是我带到美国的全部现金家当。为了途中防偷防丢,除留出些零用钱外, 我采用老农民进城的土办法,把美金大头都缝到贴身内裤兜里了。谁知在广州机场出关时,女关员问我带了多少外汇,我老实相告,她却非要我掏出钱来瞧瞧。试想 年轻女性在大庭广众面前,从内裤里往外掏东西,当时那狼狈相就别提了。那面如冰霜的女关员毫不通融,好像特秉公执法。然而在我费力半天拆了缝线掏出钱包 后,她却并不真想过目里面的钱币,而是不耐烦地催我快走,好象倒是我耽误了别人迅速过关。我觉得似乎让人们难堪才是其本职工作。回想从开始申办出国手续, 到登上飞往美国的飞机,其间所经历的麻烦磨难真是一言难尽。这途中掏内裤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插曲,我之所以记仇至今,可能是那当众出丑的感官印象太 深刻了吧!
当年的中国人常说:“办一次出国扒一层皮。”为了一本护照、一张签证,有人耗尽心血,有人倾家荡产,有人不择手段,有人身败名裂,有人与亲友领导同事 反目为仇……也难怪有些人出了国就想方设法滞留不归,哪怕黑了身份受苦受难也不回中国,就是生怕回国后出不来或想出来时再被扒层皮。如今,中国人民领护照 或出国的手续已经简便了很多,来去有了自由,各部门工作人员的服务态度也好了很多。出国的人们更比当年寒酸的我们富有得多,多数留学生的外语程度也比我们 当年强得多。但当你踏上一条陌生的旅程,前往一片陌生的国土,处在一个不是自己母语的语言环境,总难免要遭遇许多未曾预料的新情况,出现许多尴尬。我作为 一个过来人的经验,是从出国第一天起,就应注意通过遇到的每一件大事小事来学习了解异国的另类文化风俗习惯,尽量在日后不要再重犯最初因无知而犯的过错, 也可以少出许多洋相。
坐在由香港飞往旧金山的联航班机上,美国空姐送来一份表格让填写。尽管在中国也算学了若干年英语,出国前又通过考试经过集训,我还是对她所说的不得要 领。一位东方空姐走来,以流利的中文向我解释如何填表,特别是那张I-94小白纸卡片,看起来不起眼,却是以非移民身份入境者的重要证件,要钉在护照上, 千万不可遗失。美国航空公司的空姐们实际上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女性,还有几位彬彬有礼的男士。这些中年男女给人以成熟老练、慈祥沉着的印象,使乘坐远程 航班而内心不安的乘客们感到踏实了许多。很多年过去,我仍然忘不了在初次来美国的班机上帮助过我的那位华人空服员女士:她那盘在头顶的发结、她那和善的微 笑、和她那口略带粤音却委婉动听的中文。
波音747客机在旧金山机场降落了。美国公民们可以走免检绿色通道,而外国入境者们则要在此经过移民局和海关的检验。我随手推了一辆行李车,来到行李 运送带前,随机的行李已经在上面转圈了。拉着大箱小包来到移民官面前,掏出我的护照、来美学习的表格、学校邀请信等等一堆文件。算我运气好,又碰上一位会 讲中文的华裔女官员,她甚至教我应如何回答,以及应重点展示哪些文件。她在我的I-94小白卡和留学生学者IAP-66表上盖了入境日期,我便算是以合法 身份入境美国的一员了。和我同机到达的一位四川小伙子,据说TOFEL考了接近满分,可仍然听不懂美国移民官的问话,只会回答“YES”或“NO”,最后 移民官先生也就不再多问,盖了章放他走人。
站在出口旁边的是美国海关人员,我真怕当众掏内裤兜的闹剧重演。但那位面貌秀美的黑人女士笑容可掬,以清晰的英语问我带没带食品和商品,这次我完全听 懂了,便开始担心我藏在箱子里的几包茶叶和榨菜丝,但我硬着头皮摇头说“NO”。她礼貌地做了个请走的手势,并热情地说:“Welcome To America!”我就拉着箱子顺利过了关。我仍回过头去看那女关员,因为她是我除黑人演艺明星外首次见到的相貌如此美丽的普通黑人女子。
转飞东岸波士顿的飞机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起飞,行李又送给了联航的工作人员,他们微笑着说:“别担心,你会在波士顿见到它们。”在美国,无论国内或国际 航线的乘客,每人都可免费带两件随机托运行李,虽也有大小和重量限制,却比中国的规定宽容得多。我不禁为从北京至香港的国内航线上因行李超重15公斤,而 一路被罚款所付出的数百元人民币和外汇券而叹息。
趁在旧金山机场候机的空挡,想给远在波士顿的担保人打个电话。我发现候机楼一间大厅中有一排公用电话,便前去拨号,但却没有回响。旁边有人告诉我,这 些是电话卡专用机,而我当时根本不知电话卡为何物。但既然人家说不能用,就乖乖顺人指点去找付费公用电话。我按了担保人的号码,听筒里却传来接线员的声 音。我蒙蒙地听不大明白她的意思,而见多识广的接线员却明白了我这方是个英语不佳的“老外”,便耐心地反复解释。我总算明白了,要打美国国内长途电话,得 先往投币孔里塞1·95美元硬币,还得在按电话号码之前先拨个“1”。
口袋里没有美金硬币,只得拿张20美元钞票找地方换零钱。经人指点,找到一处标着“Change”的零钱兑换处。有人在窗口作交易,他身后三米远处还 站着几个人。我走过去站到正在窗口作业的男士身后,却听到后面一位女士喊:“对不起!请你在此排队!”我这才明白,那几位原来也是排队等着换零钱的,干嘛 要站得那么远呢?
轮到我前面的一位走向窗口了,我便紧走几步站在他身后,因为我不愿有人插在前面的大空挡中。那位头发灰白西装笔挺的先生回过头来,很不客气地问:“你 在这儿干嘛?”(What Are You Doing Here?)我很奇怪:“等着换钱嘛!”他用手指着几米外众人排队之处:“你应该呆在那里!” (You Should Stay Over There!)我很窘,这是我踏上美国国土之后,第一此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指责。还好其他几位并没注意。后 来,美国朋友们告诉我,美国人很注重个人隐私权,尤其在银行、邮局、付款处等公共交易场所作业时,不愿外人站得离自己很近,所以排队的人都得站在一两米之 外。若站得离人家太近了,则有窥测盗窃之嫌。想起在中国,因为怕别人“夹塞儿”,在任何场合排队都恨不得前胸贴后背地人挤人。这真是极大的文化差异,也是 初到美国的我学到的课程之一!
总算换得硬币打通了电话,听到担保人热情的声音。而当我挂上电话时,电话铃又立即响了起来,接线员委婉地说:“这个电话超过了五分钟,你还应往里塞 95美分!”我其实听懂了,却故意装傻充愣,心说“反正打完了,我就不补钱,你上哪找我去?”可这回接线员并没多解释就挂断了电话。我则着实为耍小聪明占 了点小便宜而兴奋了一会儿。然而,后来担保人告诉我说,我想赖掉的电话费都转记到了他的电话帐单上,而且金额加倍,因为算是对方付款电话。不少中国人爱钻 空子占小便宜,美国人却普遍不肯以欺诈来为己谋利益,除了他们从小进行崇尚诚实和遵纪守法教育外,也是因为这个国家严明的法制法规,使心数不正者很少能有 空子可钻。在美国,还是少想着占便宜为好!这是我学到的又一堂课!
从西海岸到东海岸,经过五、六个小时的飞行,当DC-10客机在波士顿机场着陆时,已经是星月当空。想找辆行李车运箱子,这回却怎么也拉不出车子来。 前来接机的美国担保人掏出一张一元美钞,塞进一个入钱孔,才释放出一辆车来。原来并不是所有美国机场都像旧金山那样有免费行李车的。初来美国者,得记住随 身带些美元零钱,尤其是一元纸币和25分的硬币(Quarter)特别有用。免得在找行李车或需打电话时无计可施。我开始体会到美国是个无钱就寸步难行的 社会了!
担保人夫妇热情地把我接到他们家中暂住。躺在舒适的床上,释放一下旅途的疲劳,回想着这整整两天不算顺利的旅程。好在自从香港启德机场起,一路上就总 有贵人相助,不然我这初次出国的老土,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还不知要闹多少笑话出多少洋相呢!尤其在这语言不通,风俗不懂的异国他乡,那些素不相识的美国 人的友善和帮助令我感动。但是,当我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心里却并没有到了家的感觉,反而对今后在这陌生国土上将要遇到一切感到惶然。梦中,我仍然身在中 国,周围是我的亲人、朋友、同事,还有可爱的小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