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杂弹之一:生活的压力

刘路新


刚到国外,就发现,这里的人,一个个活的都很悠闲,很简单,也很真诚。

清晨外出,隔壁邻居会给你道,“早上好”。走在街上,也会有人给你说,“哈罗”。

有工作的,没工作的;有房子的,没房子的;开好车的,开破车的,一个个都很轻松,自在,很享受生活的样子。

经常性地,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街头抗议,游行示威,可是,却一点也没有同仇敌忾、你死我活的样子。很多的时候,更像是集体散步,边走边聊,优哉游哉。在墨尔本的街头,我就不止一次见过这样的场景。参加游行示威的人们,男女老少都有,一看就知,有的是全家出动,有的带着情人,有的推着孩子,还有的夫妻手挽手,完全就是街头party。领头的走在前面,拿着喇叭,有一句没一句地喊着:

“我们要什么?”

“涨工资”,回答很散乱。

“涨多少?”

“10%”,有的人在忙着吃东西,根本就无暇回答。

“啥时涨?”

“现在”,看表情,完全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游行队伍沿着街道走上一段路程,聚集在州议会前的台阶上,几个主要人物演说一番,就解散了。

接着,参加游行的,组织游行的,公司的主管,政府的官员,还有一直在维持秩序的警察,就齐聚在议会大厦后面的公园里,吃烧烤,喝啤酒。最后,皆大欢喜,尽欢而散。

当然,工资不能上涨10%,因为公司负担不起。于是,双方各自让步,最后以5%成交。因为老板需要打工的,没有人干活,公司就要倒闭,老板就要破产。打工的需要挣钱去还房贷,去给孩子交学费,不然,银行就要拍卖房子,孩子就可能被学校辞退。

既然各有所需,又有共同的目标,双方就容易“和谐”了。

面对生活,面对他人,那种轻松,那种随意,让人羡慕。即使是死到临头,他们也不忘幽默一下。在西方的电影中,就常有这样的镜头。让人觉得,他们对生活的态度,确实与我们不同。

相比之下,中国人活的就很累。

我们的生活中,从小到大,总有太多的人为的压力。从幼儿园开始,学音乐,学绘画,学舞蹈,小学,中学,一路学下去。学校老师布置的作业已经压得喘不过气来,再加上各种专长课,辅导课,提高班,奥数,英语,等等。结果呢,活泼的孩子变蔫了,聪明的孩子变傻了,本来有的一些棱角也被抹平了。

家长要我们考试得满分,老师要我们作社会的栋梁,领导要我们工作很出色。。。,生活中,各方的要求和标准常常让我们无所适从。

不仅如此,在逐步长大的过程中,我们学会了和别人攀比,比学习,比工作,比父母,比丈夫,比孩子。虽然,很多的时候,这种攀比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却平白无故地给我们带来很多的压力,徒增很多的烦恼。

我们总是为别人活着:小时候为父母,父母叫学什么学什么。中年时为国家,组织上让干什么干什么。到老了,退休了,又为孩子活着,帮着孩子带孩子。

我们总是很关心别人的事情。有时,走在街上,一起小小的交通事故,一次小小的街头口角,也会吸引很多人围观。我们如此关心别人,结果,常常是,既没搞清别人的事情,又耽误了自己的时间;既没解决别人的问题,又给自己平添许多的不愉快。

虽然,有时连自己的事情也处理不好,但是,我们总是要告诉政治家该如何治国,告诉商人应怎样花钱,告诉邻居要如何处理家庭纠纷,告诉同事怎样才能搞好夫妻关系。即使在外交场合,我们也是一再地告诉别的国家,不要干涉他国内政。至于我们自己做的如何,且不去管它。

我们习惯于忧国忧民,却连自己小家的问题也处理不了;习惯于高谈阔论,却忽视了生活的细节;习惯于大而化之,却未搞清问题的脉络。

虽然“忧”也没用,我们总是“忧国忧民”,而且,一“忧”就“忧”了几千年。正是因为这种莫名的历史使命感,你在几乎每个中国人的脸上,都能看出中华文明五千年的沉重与悲愁,沧桑和苦难。

很多的政客,很多的读书人,告诉我们,“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实际上,我们“匹夫”又有何责?大到改朝换代,国家发展,官员任免,中到与别的国家签订条约,建交断交,小到公路收费,汽油涨价,医保养老,什么时候征求过我们老百姓的意见?无论大事小事,都是他们说了算,因为他们有权,或者,因为他们有钱。我们一介草民,只有服从,只有听命,最多也就是个跑龙套的角色,随风摆动的草,我们又有何“责”?

也是因为这种莫名的使命感,中国人可能是最会折腾的民族了。房子建了又拆,道路修了又扒。人搞死了再平反,朝代建立后再推翻。

如果从秦始皇算起,到称帝仅83天就“驾崩”了的袁世凯,中国共有过400多位皇帝。平均下来,每5年多就换一个皇帝。如果把秦始皇以前的东、西周和春秋、战国时代之王、公、侯加进去,就更多了。如果再把周朝以前的夏商也算进去,中国共有过800多位被称作“皇帝”的人物。

朝代不断更迭,皇帝立了又废。几千年折腾下来,就形成了柏杨先生说的“酱缸文化”。从这种酱缸里出来的中国人,一个个都是高深莫测、深不见底的样子。相比之下,西方人那种单纯,那种循规蹈矩,那种傻乎乎的样子,简直如三岁小儿。

很多的时候,这个世界变化太快,让我们眼花缭乱,无所适从。再说,生活中又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 工作,住房,医疗,养老;孩子的教育,父母的医保;社会的,政治的,各种变化,各种不确定因素给我们增加了更多的不安全感。

在西方,你可以预订一年以后的假期,买一年以后的音乐会的票,把很多将来要做的事情,甚至几年以后要做的事情,写在日记中,以作筹划。在中国,就不行了。不要说明年的事情,哪怕是明天的事情,也说不定。各种因素太多,“计划赶不上变化”。

别的不说,看看我们政府的政策,就明白了。无论是住房,医疗,养老,孩子上学,就业,没有一项政策,不是变来变去的。

面对生活中这许多捉摸不定的东西,不可预测的变化,如果你不感觉到压力,能轻松自在地生活,那才是怪事。

在海外生活了二十年,接触了来自不同地区不同文化的人群后,我发现,中国人,是活的最累的人群了。

在西方社会,人们似乎没有这么多的压力。他们让政客去治理国家,让外交官去办理外交。他们认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换句话说,要让“在其位”的人专心去“谋其政”,不该在一旁指指点点。他们会给一个人很大的权力,也会有效地限制其使用权力。他们有一套制度,比如大选,比如弹劾,让能干的人上去,让无能的人下来。

他们也孝敬父母,疼爱孩子。可是,他们不把孝敬父母当负担,因为从很小的时候起,父母就未对他们说过:“我们现在对你这么好,你将来要如何如何”这样的的话。他们疼爱孩子,但不溺爱。不会像中国的父母,给孩子买一份麦当劳,一边站着爸爸,一边站着妈妈,四只眼睛盯着孩子吃。他们不会强迫孩子去学习任何他们不喜欢的东西。无论老师,还是家长,他们总能找出一个孩子值得表扬的地方,总是以鼓励的方式教育孩子,结果呢,孩子一个个都特别自信。

他们不会太进入别人的生活。他们认为,“各人自扫门前雪”,每人都应保留一些私人空间,都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因此,不必告诉别人某件事应当怎么做。他们不会为买房子放弃假期,更不会在孩子才十几岁的时候就给他买好房子。

他们爱钱而不贪钱,合群但不泯灭个性,成熟又不失天真,勇于冒险但不求必有所得,守法却又有很大的自由空间,遵守道德底线却既不顽固,也不保守。。。

简言之,在西方,除法律明确规定不可以做的外,其他都可以;在中国,除法律明确规定可以做的外,其他都不可以。这就是中西差别。

不要小看生活中的某些细节,它反映了整个社会的心态,反映了一个社会文明的程度。

举例来说。2011年3月11日,日本东北部发生强烈地震,海啸和核电站泄漏。第二天,中国许多城市出现抢购食盐的风潮。在某大城市的超市门口,只有一个老太太很镇定,不参与抢购,旁人询问,答曰:“上次非典时抢购的,再用几年也吃不完”,所以不抢了。

相比之下,大和民族面对灾难时的镇静,救灾组织的有序,社会公德意识,让许多的华夏子孙汗颜。

几年前,在一个学术会议上,遇到一个巴基斯坦裔的美国人。这位9.11事件的幸存者,给我谈起他从世贸大厦跑出来的经过。

他先是肯定地说:“美国人了不起”。然后,接着说,那天早上,8点46分,第一架飞机撞上世贸大厦北楼的时候,人们开始撤离。撤离过程中,很有秩序,没有任何的惊慌和混乱。男人会让女士先走,大家沿着楼梯往下跑时,不忘靠在楼梯右边,以便给那些往上跑的消防员让路。有个中年男人,甚至跑回去救一条正往上跑的不知谁家的狗。。。

最后,这位仁兄对我强调说:“美国的强大不在于他们拥有核武器,拥有航空母舰,而是他们面对灾难所表现出的镇静,教养,公德,和团结一致”。

一个民族的伟大,就体现在这些日常生活的细微之处。

衡量一个社会的和谐程度,最好的标准,是人们对于生活的压力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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