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路新
这两年，中国与澳大利亚渐行渐远。高层接触完全停止，两国贸易大受影响，人民之间的好感也迅速下降。
2021年，罗伊研究所的民调发现，超过60%的澳洲人认为，中国是安全威胁，不是经济伙伴，只有10%的认为，中国在国际事务中会“做正确的事情”。
同一年，北京外国语大学澳研中心的调查发现，41.3%中国人认为，澳大利亚在政治、军事或意识形态上对中国构成威胁，半数的认为澳大利亚在经济上依赖中国，只有4.5%的认为澳洲“是中国最好的朋友”。
从目前的情况看，中澳之间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返，而且，在相当一个时期，两国的关系不会得到改善。
那么，中澳又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让我们从历史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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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
两个月后，新加坡陷落，3万日军俘虏了13万的盟军，其中，包括澳大利亚第八师，大约15000人。
又十天后，2月19日，日军出动242架飞机，轰炸澳洲北部城市达尔文。和珍珠港一样，澳大利亚对日军的袭击完全没有准备。
不仅如此，当时，在澳洲本土，几乎没有军队。澳洲的军队都在帮英国打仗，1个师在新加坡，刚刚被俘，3个师在埃及和北非，两个旅在英国。
澳洲的第七师已经离开叙利亚，在从中东返回的船上。途中，接到英国首相丘吉尔的命令，要求转去缅甸，保证滇缅公路的畅通，更重要的，是要保护印度，这颗大英帝国皇冠上的明珠。
澳洲总理科廷不同意，要求第七师返回澳大利亚。日本在轰炸达尔文后，并未停止，而是一再来袭。英国首相和澳洲总理就此有过一番激烈的争执，最后，丘吉尔让步，第七师回到阿德莱德。
不久，在太平洋战争中，第七师在印尼、东帝汶、新几内亚等地，英勇作战，阻止了日军南下，为保护澳洲，起到了关键作用。
澳洲总理科廷与英国首相丘吉尔的这次冲突，是澳洲与大英帝国最严重的一次分歧。
在1942年的新年献词中，科廷总理公开宣布，从今以后，澳洲转向美国。
这也是澳美同盟的开始，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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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中国比，澳大利亚是个年轻的国家，只有120年的历史。
英国人在1788年殖民这块南方大陆后，很长一个时期，分为六个相互独立的殖民地，每个殖民地都有自己的总督、议会和政府。
1901年1月1日，六个殖民地联合起来，成立了澳大利亚联邦。原因之一，是要减少关税壁垒，增加贸易。原因之二，是来自亚洲的，特别是日本的威胁。
“明治维新”后，日本迅速崛起，在1895年打败了大清，1905年打败了俄国，成为亚洲强国。远在南方的澳洲，也感到了威胁。
几个殖民地经过协商，经过公投，澳大利亚联邦成立，澳洲大陆成为一个国家。
地方大，人口少，距离哪里都远，这让澳大利亚既担心被人遗忘，又常常没有安全感。
很长一个时期，他们认为英国是祖国。很多的澳洲人，要比伦敦人，要比曼彻斯特人，更热爱英国，认为自己是大英帝国的一员。
他们跟着英国打过很多仗，几乎是无役不与，从南非的“波尔战争”，到中国的“义和团”，到“一战”和“二战”。
1900年，北京发生义和团事件。应英国政府的要求，澳大利亚派出569名士兵。因为各殖民地的军队正在南非帮英国打波尔战争，派出的是预备役或退役海军。他们从各个殖民地出发，去往中国的天津塘沽北京一带。等到第二年，他们回来的时候，澳大利亚联邦已经成立了。
“一战”开始的时候，总理费舍尔对全国发表广播讲话说，澳大利亚要为大英帝国打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先令。只有400万人的澳洲，有40多万人入伍。18到44岁的男性，入伍率达到38.7%，伤亡率高达64.8%。
澳洲人的“义”和“勇”，由此可见一斑。
现在，去澳洲的每一个乡村小镇，无论多么偏远，在小镇的入口处，或中心位置，都能看到一个纪念碑，纪念那些从这个小镇去参战却再没回来的青年。
正是在为大英帝国作战的时候，澳洲人有了自己的民族意识，他们发现，自己是澳洲人，不是英国人。具体地说，这种变化，发生在1915年4月25日凌晨，在土耳其西部的加里波利战役后。
4月25日，后来成为澳洲的战争纪念日。从军事上来说，这是一次惨败，一个国家，纪念一个战败的日子，这一点，颇不寻常。不过，在澳洲，这个日子还有另外一层含义，那就是，澳洲人的国家意识和民族性格，从此慢慢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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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洲人的民族性格，可以列出很多：喜欢体育，富冒险精神，喜欢海滨和悠闲的生活，家庭观念重，社区意识浓，等等。
最明显的，有两点：平等的文化和蔑视权威。
平等的意识表现在各方面。对老人、老师、老板，可以直呼其名。乘出租车，要坐前排，以示与司机的平等。与人打招呼，最常用的是，”G’day, mate！”
这种mateship文化，是澳洲人的灵魂。作为欧洲殖民者，初到这块南方大陆时，无论什么人，都要齐心协力，才能生存。后来，地广人稀，气候恶劣，要互相照应，互相依靠，才能生活。再后来，他们一起远渡重洋，去非洲，去欧洲，去亚洲参战，有的伙伴长眠在异国他乡，回来的则要独自承受回忆的痛苦。
他们认为，既是伙伴，就应该平等，互相照顾。因此，他们总是避免成为另类，避免高人一等。他们同情弱者，蔑视权威。
澳洲人的民族英雄是奈德•凯利(Ned Kelly)。这位澳洲历史上最著名的丛林大盗，从小就不怕惹麻烦。在与一位警察打斗后，躲进丛林，自制头盔和铠甲，更杀了三名搜捕他的警察。在一次激烈的枪战后，被捕，因谋杀罪判处绞刑，行刑前，坦然地说，“这就是生活”!
澳洲人之崇拜凯利，不是他的犯罪行为，而是他的勇敢和不畏强权。
可想而知，一个从加里波利爬出来的民族，一个崇拜奈德凯利的民族，是不易弯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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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中等国家，很多时候，澳洲又必须做出选择。
中国古代，也有这样的例子。《孟子》里就有这么一则故事。
有一次，滕国的国君滕文公问孟子，“滕国是个小国，夹在齐、楚两个大国之间，是应该侍奉齐国呢？还是应该侍奉楚国呢？”
孟子答道：“这么大的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如果非要我说，那么，深挖护城河，筑高城墙，和百姓一心”，别的还能干什么？
孟子的建议，等于没用，不几年，滕国就被宋国灭了。
位于台湾和日本之间的琉球国，明、清两朝，给中国进贡，后来也向日本的萨摩藩和江户幕府朝贡。因为国家小，实力弱，两边朝贡，于大国间求生存，直到1871年，琉球被纳入鹿儿岛县，后来成为冲绳县。
澳大利亚与滕国、琉球一样，很多时候，必须要选择。这种选择，有时是主动的，有时是被迫的。
1942年，“二战”期间，澳大利亚放弃英国，与美国结盟，是主动选择。
最近几年，因为地区形势日渐紧张，澳大利亚与美国越走越近，则是被迫的。
中国外长王毅称之为“5432”阵势，具体地说，强化“五眼联盟”，构建“四方会谈”，建立澳英美三国联盟，加强美澳双边的军事联系。
最近，澳大利亚宣布要扩军，要增加军费，同样，也是因应不断变化的地区和世界形势。德国、法国等国家，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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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中澳关系的变化，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中国的变化，二是地区和国际形势的变化。
中国在经过40年的“改革开放”后，经济发展了，实力增加了，在地区和国际事务上，就要求更大的发言权。这一点，完全可以理解。
从前，中国在一些国际组织，如联合国、世贸、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国际刑警组织，只能遵守规则，现在，中国要修改规则，或是要制定新规则，因为中国认为，有些规则不符合自己的利益。
这一点，在西方，有人认为可以商量，有人认为不可接受。他们认为，自“二战”以来，这些规则，对维护国际秩序，维持世界和平，很有成效。
利益的分歧，只是其中之一，中国与澳洲，与西方国家的分歧，主要还是价值观的不同。
这两年，中澳关系呈螺旋式下降的趋势，从分歧，到冷冻，日渐恶化，直到现在，几乎没有来往了。
中国为什么选择澳大利亚呢？可能有这么几个原因：
第一， 澳大利亚是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密切盟友。既然搞不定美国，如果能搞定其在亚太地区的小盟友，也能给“美帝”一点颜色看。
第二， 澳大利亚是中等发达国家，又是西方文化的国家，如果能搞定澳大利亚，则可在世界范围产生影响。
第三， 澳大利亚在贸易上非常依赖中国。疫情发生前，澳大利亚出口的40%去了中国，两国贸易额近2500亿元。中国认为，你赚了我的钱，就不应该对我指手画脚，对中国的贸易依赖，也让澳洲在很多问题上没有很大的发言权。
第四， 澳大利亚在外交上的失误，为中国提供了借口。
早几年，霍华德总理在处理对华关系时，采取两条腿走路的办法，贸易上和中国做生意，军事上与美国结盟。
这个办法，后来就不行了，因为中国要求澳洲在很多问题上明确表态，比如，不要跟美国太紧。在处理两国分歧时，澳大利亚政府一直采取低调的办法，给足中国面子。比如，禁止华为参加澳洲的5G网络建设，政府经过仔细研究，反复论证，先是通知中国驻澳大使馆，然后通知北京的有关方面，然后由联邦通讯部长低调宣布。因为事先在幕后做了很多工作，因为是悄悄地宣布，北京虽然很不满意，却也找不出强有力的借口反击。
可是，北京一直压着心中的火，一直在找出口。2020年初，疫情发生后，澳大利亚外交部长佩恩，在一次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出要调查疫情的源头，这让北京不爽，于是，就爆发了。
后来，澳大利亚联邦议会制定法律，取消了维多利亚州与中国签署的“一带一路”协议，更让北京觉得有点过分。
中国先是停止了部长以上的交往，继而发起一系列的贸易制裁。
2020年11月，中国给澳大利亚列出了“十四条”需要改正的错误，比如，禁止华为竞标5G网络，针对中国制定反外国干涉法，发起疫情起源的调查，等等。
给澳大利亚9号台的记者递交这“十四点”的外交官说，中国很不高兴。如果把中国当做敌人，中国就会成为敌人。。。
两年过去，回头看，中国的贸易制裁，并没有产生预想的效果。其结果，简单地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因为：
第一， 中国在铁矿石、焦煤等资源上，找不到可替代的供应商，只能继续从澳进口，即使价格不断升高，也没办法。去年澳洲生产的小麦，差不多半数卖给了中国。外交上争吵是一回事，吃饭仍是头等大事。这些年，中国的很多土地，只长大楼，不长小麦，粮食供应吃紧。最近，习主席说，中国人的饭碗，要端在中国人手里，要保障粮食供应，也说明粮食问题的严重性。
第二， 其他商品，如大麦、木材，澳洲找到了别的买家。
第三， 红酒出口遭受损失，不过，红酒在澳大利亚对华的整个出口额中，所占比例不高，而且，澳洲将近三分之一的酒庄老板都是华人公司，或中国公司。
中国在贸易制裁澳洲之前，先后搞定了挪威、菲律宾、韩国、台湾等国，在对澳大利亚贸易制裁两年后，中国发现，结果出乎预料。这是因为中国误判了澳大利亚。
第一， 中国认为澳洲会在贸易制裁下屈服。
两年多的贸易战，澳大利亚朝野两党一致，大大小小的公司和企业，也与政府一起。他们一边抱怨政府没有处理好对华关系，让自己承受了经济损失，却又认为，面对中国的贸易制裁，政府也没办法。
第二， 澳洲会脱离与美国的盟友关系。
中国认为，面对贸易制裁，澳洲会降低与美国的盟友联系。结果相反，澳大利亚在四国联盟QUAD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加强了与地区其他国家的联系，与英美结成了军事联盟AUKUS，更加强了与美国的军事合作。
现在，澳洲面临大选，中国认为，换个总理，就会改变对华的关系。
这个想法，也是不了解澳洲政治运作的体制。
以美国为例，特朗普发起对华贸易战，有人认为，换个总统就好了，结果，拜登上台后，不仅没有好转，拜登联合盟友，有计划、有节奏地遏制中国，从长远来说，对中国更加不利。
民主政体下，无论选出的是总统，还是总理，当然要听选民的。过去两年，澳洲政府在处理对华关系上的许多做法，得到了反对党、商界、甚至社会基层的支持。换句话说，已经形成一种社会共识。这种共识，不易改变。
最近的一次民调显示，70%多的澳洲人，担忧对华关系，认为澳洲在处理对华关系时，要谨慎从事。
反对党工党的领袖安巴尼斯认为，即使工党上台，也很难改变对华关系，“因为中国变了，澳洲没有变”。
作为一个中等国家，间于齐楚两个大国之间的澳洲，很多时候，没有太多的选择。
面对目前的僵局，中国的态度不会变，澳洲的态度也不会变。所以说，今后想当一个时期，中澳之间的关系不会缓和，只会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