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路新
谁是澳洲人?这个问题,在历史上,曾经撕裂澳大利亚的社会,并导致政治的严重对立。
作为一个现代国家,澳大利亚一直在寻找这一问题的答案。从孤立和同化土著,到与他们和解;从“白澳政策”,到“多元文化政策”;从限制移民,到开放移民,都是这种努力的一部分。虽困难重重,一波三折,经过长期探索,时至今日,答案似乎已现端倪。虽然社会各界对这一问题的看法依然不同,总体来说,有趋同的倾向。
澳洲人是土著人。他们是这块土地上最初的居民,在这里生活了六万年以上。十八世纪,欧洲殖民者的到来,打乱了他们的生活,占领他们的土地,屠杀他们的人民。可是,他们的根深深扎在这块红土地中,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欧洲殖民者到来时,这块大陆上共有100多万土著人口,讲250多种不同的语言。今天,2016年的人口普查发现,还有不到80万人,占澳洲人口的3.3%,大多讲英语。在仅存的为数不多的土著语言中,只有13种不是濒危语种,
可是,他们是这块大陆的原住民,没有他们,澳洲历史的大部分都不存在。
官方也承认他们的地位。由土著艺术家哈罗德•托马斯(Harold Thomas)设计的代表澳洲土著的旗帜,在很多场合,和澳大利亚国旗一起飘扬,它“不仅代表土著人,对于现代国家澳大利亚,也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
旗帜上方的黑色代表土著居民,下面的红色代表土地,以及他们与红土地的血肉联系,中间的太阳则是生命的赐予者和保护者。
2008年的悉尼奥运会上,土著运动员弗里曼(Cathy Freeman)获得冠军后,高举澳洲国旗和土著旗帜的镜头,让这面旗帜为更多的人认识。
经常与澳洲国旗一起飞扬的,还有托雷斯岛居民的旗帜,和澳洲土著的旗帜一样,也是代表澳大利亚的官方旗帜。
澳洲人还是来自英国的殖民者。作为一个现代国家,澳大利亚是从他们开始的。
1788年,菲利普船长的“第一舰队”登陆悉尼植物湾时,他们与澳洲土著的差别之大,在当时的世界,任何两组人都无法相比。一是代表了工业革命最先进力量的“帝国主义者”,一是宁静地生活了几万年没有变化的部落居民。
英国文化是现代澳洲多元文化的重要基石。现在的澳大利亚,多数人讲英语,多数人信仰基督教。他们的议会和君主立宪制度,学自英国。对议会负责的威斯敏斯特政府体系,也学自英国。就连对体育的热爱和迷恋,也是盎格鲁撒格逊遗产。
澳洲人更是一波又一波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
澳大利亚是个移民国家。三分之一的澳洲人,或者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父母中有一方,出生在海外。每年都有差不多20万的移民,从世界各地,来到这块南方大陆,建立自己新的家园。他们中有技术移民,有难民,有家庭团聚移民,各种各样。
除了土著,多数的澳洲人,都是在过去两百多年里,移民来的。1850年代的淘金热过后,很多人定居下来。两次世界大战过后,澳洲发现,有人很重要。要么增加人口,要么面临生存危机。于是,便从北欧、南欧、东欧,大量接收移民。
最近几十年,融入世界体系后,每年更有成千上万的移民,从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甚至附近的太平洋岛屿,定居澳洲。
欧洲一直是移民的主体,澳大利亚差不多70%的人口是英国或其他欧洲移民的后裔。不过,最近几十年,增加最快的,是亚洲移民,占澳洲人口的17%,主要来自中国、印度、菲律宾、越南、韩国和斯里兰卡。
华裔移民的增加,可以用枯燥的人口统计数字为证。因为“白澳政策”,“二战”结束后的1947年,全澳只有6404名华人。“白澳政策”取消的1976年,有19971名华人。最近的一次人口普查发现,全澳华裔达120多万,占澳洲人口的5.6%。
华人移民中,又以中国大陆来的移民增加最快。自2000年以后,每五年一次的人口普查都发现,来自中国大陆的移民比前一次人口普查增加近50%。
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带着自己的文化和传统,语言和习俗。它们与土著文化和英美文化一起,生成了现代澳洲丰富多彩的多元文化。
现在的澳洲,随着移民人口的增加,一个越来越明显的趋势是,人们不再仅仅从外表判断谁是澳洲人,而是越来越从价值观来定义澳洲精神和澳洲人。
澳洲精神是什么?澳洲的价值观又有哪些?
简单地说,尊重个人自由,维护个人尊严,保障宗教信仰自由,法制,议会民主,人与人平等,宽容,公正,关心弱势群体和社区事务,等等,我们可以列出很多。
比如说,人与人的平等,应该是不分种族,不分宗教和移民背景,每个人都有均等的机会。再具体一点儿,英语是使用人数最多的语言,也是连接澳洲社会最重要的纽带,却不是法律规定的官方语言。移民可以讲英语,也可以讲自己的语言,即使在正式场合,也是如此。
社会活动家皮尔森说,澳大利亚的历史,有三个重要时刻:一是65000年前,第一批居民越过托雷斯岛大陆架,来到这块土地定居;二是1788年1月26日,“第一舰队”抵达悉尼;三是取消“白澳政策”,开始接收世界各地的移民。“这三点,是澳大利亚国家认同和国家意识的主线”。
关于国家和族群意识的演变,我们可以斯坦•格兰特(Stan Grant)的故事为例。
在澳洲家喻户晓的格兰特,是ABC电视台的主持人、时政分析家,是格里菲斯大学的教授,还曾是美国CNN驻中东、香港和北京的记者。
格兰特的父亲是纽省中部维拉都里(Wiradjuri)部落的长老,母亲贝蒂是白种人。这个家族可以追溯到1810年抵澳的爱尔兰犯人约翰•格兰特。两百多年来,白人和土著异族通婚在这个家庭很常见。格兰特的祖母、母亲和妻子都是白人。
混血的格兰特在身份和文化认同方面,曾经有过痛苦的挣扎。谈到对自己土著身份的认识的转变,他说,小时候,因为耻于自己的肤色,曾努力去刮自己的 皮肤,希望能变成白色。因为自己的土著身份和肤色曾经受过侮辱,开始逃学,也曾经把自己的父亲藏起来,避免白人朋友看到。
随着年龄和知识的增长,社会阅历的丰富,格兰特开始认同自己的土著身份,并对一些人想同化土著的做法,表示怀疑。
他认为,土著文化是土著人现代意识的基石,现在,这种文化已经改变,被商品化。
他认为,澳洲殖民的历史要从两方面来看:土著人的经历和非土著人的经历。举例来说,欧洲白种人在殖民蓝山地区后,紧跟着进来的,就是一批欧洲传教士。
格兰特对自己身份认同的变化,可以从他最近几年出的几本书的书名看出:《陌生人的眼泪》(2002),《对话我的祖国》(2016),《澳洲国庆》(2019),还有即将出版的《说认同》(2019)。
这种身份认同的变化,以及伴随的痛苦的挣扎,可以在很多澳洲人的身上看到,无论是白种人、土著人,还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新老移民。
简单地说,格兰特认为,历史是回不去的,要正视现实。历史是多维的,任何单方面的解说,可能都是片面的。一句话,人不能生活在历史中,不能活在昨天,而要生活在现实中,要活在今天。
他最著名的一句话是:“我已将过去置于身后”。
格兰特的故事,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谁是澳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