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观察之二:有话好说

刘路新

在墨尔本街头,常常可以见到各式各样的游行队伍,有劳资纠纷,公司裁员,也有环境保护、女权主义,等等。

这些游行队伍,很多时候,更像是一群要去海边野餐的人。有的带着女朋友,有的推着小孩,边走边聊,边说边笑。

有时,他们也会喊几句:

“我们要什么”?

“涨工资”!

“啥时候”?

“现在”!

口号喊的不整齐,也听不出任何的愤怒情绪。

队伍到达维州议会门前的台阶上,便有一两个人上去,发表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说,再喊几句不整齐的口号。然后,人群便散了。

所有参加游行的人 – 领头的、跟随的;支持的,反对的 — 都一起转到议会大楼后面的小花园里,吃烧烤喝啤酒去了。

一个正常的社会,所有的矛盾和纠纷,都应该是可以协商解决的。

澳洲就是这样一个“有话好说”的地方,而且一直就是。“八小时工作制”的实行,就说明这一点。

1856年4月21日,正在建设墨尔本大学的石匠们,放下手中的工具,游行到议会,要求实行“八小时工作制”。在这之前,别的地方,比如悉尼,已经开始实行这一制度。

十几分钟的路程,还有其他工匠加入。到达维多利亚议会后,石匠们提出自己的要求,议会就开始辩论。仅三周时间,议会便立法规定,从今以后,所有公用事业的雇员,一律工作八个小时,而且,薪酬不减。

这样,澳大利亚就成了最先实行“八小时工作制”的国家之一。在其他方面,也是如此,比如,它是继新西兰后,第二个给予女性选举权的国家。

这事发生在南澳。早在1861年,妇女就能参加地方选举,比如市政厅,但是,不可参加议会选举。女权活动人士凯瑟琳•斯班瑟 (Catherine Spence)认为,这是不公平的,一个只有男人选出来的议会,最多得到社会上一半的支持。她的呼吁,很快便得到回应。1894年,南澳的女性即可参加议会选举。三年后,又出现了第一位女性候选人,这便是斯班瑟女士。

直到今天,在澳大利亚新版的5元纸币上,还能看到这位“伟大的澳大利亚女性”的形象。

这种“有话好说”的态度,这种人与人之间根本上的平等,在澳洲,称为“哥们义气”,或者叫mateship。历史上,因为人口稀少,生存环境恶劣,他们必须团结一致,相互扶持,才能生存。时至今日,在澳洲,和人打招呼最常用的,便是“好嘛哥们”(G’day, Mate),一天中的任何时候都可以用。不像在英国,与人打招呼前,要分清早上、下午,还是晚上,因为不同的时间有不同的说法。

慢慢地,这种哥们义气,这种mateship,就成了社会存在的基石,也是社会关系的润滑剂。

在澳洲,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是这样的。英国殖民者抵达不久,自由人与流放罪犯的比例差不多是1:3,不过,双方关系处的不错,很少发生越狱甚至打斗的场面。这是因为,一来,这些罪犯大多只是小偷小摸,没有严重犯罪。再说,在一望无际的荒凉的大陆,越狱又能去哪里呢?

有一次,一个士兵带着一个犯人转场。两个人边聊边走,像朋友一样。途中,士兵突然内急,便把枪交给犯人拿着,自己跑到一边,就地解决。回来后,犯人把枪还给士兵。二人继续有说有笑地前行。

这种mateship,包括平等、友谊、忠诚,互相照顾,互相扶持,所包括的含义,超过一般意义上的朋友、或伙伴。

“二战”期间,日军把俘获的“盟军”士兵关押在新加坡的樟宜,最多时,那里关押着约4万名“盟军”战俘。据后来的研究发现,战俘营中,澳大利亚士兵的存活率超过美国和英国,因为美国人太强调个人主义,而英国人太重视身份和等级,只有澳大利亚士兵,一块小小的饼干也要分成几份,大家一起分享。

这就是澳洲人的mateship。他们也崇拜英雄,不过,很多时候,他们认为英雄是高高在上的,和自己相距甚远。更多时候,他们崇拜耐德•凯利(Ned Kelly)这样的“丛林大盗”:勇敢,义气,生存能力强。

在日常生活中,比如,在选择政客的时候,他们不是要“带路人”,而是要“自己人”,要自己的“哥们儿” (mate)。2019年的联邦大选,就说明了这一点。

工党领袖肖顿(Bill Shorten)的落败,不只因为不切实际的伟大目标,也不只因为没有领导能力,而是因为他的傲慢和疏离。

竞选期间,肖顿在集会上发表讲话,总是高高在上,一副胜券在握的口气。走在街上,给人握手,也表现得像是出游的君主“宠幸”民众一般。

这让选民认为,他不是“自己人”。一位选民说,我不喜欢肖顿那个傲慢的嘴角。另一个说,我不喜欢他渴望关心和爱的眼神。

莫里森赢了,是因为选民觉得,他就像是小区里邻家的孩子,经常出入教堂,或者说,经常在小区玩球的那个,或许能力有限,但是比较靠谱。

除了纯真而又憨厚的笑容,莫里森实在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讲起话来,下嘴唇努力地不停地动,似乎还是跟不上讲话的节奏,还是要慢上半拍。

无论听众多少,莫里森讲起话来都是干巴巴的,没有排比句,没有任何的煽情。大选期间,他在昆士兰的一次演讲就是如此。虽然昆士兰对自由党获胜至关重要,莫里森还是无法激动起来:

“我们要找工作,要上学,受教育。要成家,养孩子,交税。要参加社区的活动,让社区变得更好。要贡献,不要索取,至少不要想着索取,要知道,还有很多不如我们的人,需要我们帮助”。

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位政治家的竞选演说,倒像是隔壁的大哥在教训小弟,或是父亲在教育儿子,实实在在,不煽情,也不虚伪。

说了这些,似乎还嫌不够,他又把左手放在胸前,像是抱着个什么,伸出右手,还有右手的食指,指向前方,继续说:“要买房子,要成家。不只要买房子,还要成家:为孩子,为家庭,为朋友。这是我们的归宿。家就是我们的归宿,这一点很重要”。

就这样,莫里森当选了。这让人想起1996年的那次联邦大选。那一次,霍华德领导的自由国家党联盟,对决基廷领导的工党政府。和口若悬河的基廷相比,霍华德显得笨拙、木讷,不善言辞。最后,人们还是选择了“诚实的约翰”,放弃了“公鸡一样好斗”的基廷。

澳大利亚是唯一一个没有发生过战争的大陆。作为一个占据了整个大陆的国家,澳大利亚又很少发生严重的、大规模的社会冲突。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种“有话好说”的态度,因为澳洲社会的这种mateship。

也因为如此,在西方世界,澳大利亚是实行多元文化政策最为成功的国家。

在它的2400万人口中,26%的人出生在海外,还有20%的人有一位或两位父母出生在海外。加起来,第一和第二代的移民占了人口的将近一半。除了英语,人们在家里讲200多种不同的语言。

英语是约定俗成的官方语言,却没有法律规定你必须说英语。如果你不讲英语,和政府打交道的时候,政府给你翻译,去医院看病的时候,医院给你翻译。即使坐在家里,你想打电话咨询个什么事,比如水电费之类,也可以拨打一个号码,对方就会把你说的语言翻译成英语,以三方通话的方式帮你和对方沟通,让你“有话好好说”,而且,这些翻译服务都是免费的。

拥有500万人口的墨尔本,居民来自不同的地方,讲不同的语言,有不同的信仰,做不同的工作,共同居住在这个“世界最宜居的城市”,也是因为澳洲文化传统中的这种mateship,因为这种“有话好说”的处世态度。

一个社会的存在,要有良好的文化基础,这个社会的运转,更要有良好的润滑剂,澳洲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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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洲观察之二:有话好说》有 1 条评论

  1. DI 说:

    老师好,我也是澳洲移民,来澳洲两年,想了解澳洲的文化,从这里学到很多。很喜欢最近的澳洲观察系列,希望能看到更多的好文章。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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