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路新
作为一个现代国家,澳大利亚从一开始就没有安全感,直到现在,也是如此。这种感觉,当然就影响到她的一系列内政和外交。
1788年,菲利普船长带着732名犯人和245名海军士兵登陆悉尼植物湾时,这块南方大陆不仅地处偏远,而且气候恶劣,土地贫瘠,再加上这批被英国社会抛弃的犯人,因此,很多人认为,最终难逃失败的命运。
除此之外,土著居民的反抗,是另一个不安因素。欧洲殖民者抵达时,他们已经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6万年,有100多万人口,讲250种不同的语言。
一开始,英国政府和菲利普船长都希望和土著居民建立友好关系,不过,这只是一厢情愿。双方的敌对持续了很多年。到1900年,全澳土著居民还有不到10万人,东南部的塔斯马尼亚岛上甚至灭绝了。这不只是因为白人殖民者的屠杀,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带来的各种传染病。
经过几十年的努力,英国殖民者击退了土著人的反抗,慢慢站稳脚跟,几个殖民地也渐具雏形。
这个时候,东南部的维多利亚发现了金矿。继美国的“旧金山”后,墨尔本成了“新金山”。世界各地的淘金者,带着发财的梦想,涌向这里。其中,就有很多来自广东的农民。在当时的广东台山,传言说,到了金山,走路都能踢到金块。
还有,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从广西的金田,刚刚起事,整个南部中国,天下大乱。珠江三角洲很多种地的农民,为了逃生,更为了发财,漂洋过海来到澳洲大陆。
短短几年,就有4万多中国人进入澳洲。在一些金矿区,华工超过其他人数的总和。不仅如此,“新金山”大多是冲击型的矿脉,很适合中国人的集体劳作。他们来自一个县,或是邻近村庄,甚至一个家族,几十人一伙,有的担水,有的筛沙,有的在营地埋锅造饭。即使是在欧洲人放弃的矿区,也能有所收获。
这让欧洲来的淘金者大为不满。为了经济利益,也出于安全考虑,这块南方大陆便开始限制华人入境,先是维多利亚,接着是其他几个殖民地。他们要关起门来,阻止有色人种进入,保持一个“白种”的澳大利亚。
似乎这还不够,国际环境的变化,给澳洲几个殖民地带来了新的安全忧虑。其中之一,便是日本在亚洲的崛起。“明治维新”后的日本,先是在甲午战争中赢了大清帝国,后又在日俄战争中打败俄罗斯帝国,成了东亚的霸主,不仅如此,还有准备南下的架势。
孤悬海外的澳大利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英国虽是祖国,毕竟相距遥远。一旦日本人打过来,想帮忙也是鞭长莫及。这个时候,澳洲大陆的几个殖民地意识到,必须要团结起来,才能抵御外敌入侵。这便是澳大利亚联邦的建立。
所以说,今天的澳大利亚,建立在两个基础之上:一是限制移民,要阻止有色人种的进入,要建立一个“白色的’纯种的澳大利亚,二是国防安全的考虑,要团结起来,才可能抵御日本的侵略。
联邦成立后,通过的第一个法律,便是《移民限制条例》。与之相配套的入境“听写测验”,及其他一系列限制措施,使得澳洲人口的增长非常缓慢,华裔人口更是连续多年负增长。
没有人,打起仗来就麻烦了。‘一战’爆发后,澳洲便深有体会。一开始,征兵的条件非常苛刻:年龄、身高、胸围,都有严格要求,而且,必须是纯粹的盎格鲁撒克逊血统,才能入伍打仗。后来,随着战事吃紧,入伍的条件不断放宽,一些华裔青年也得以上前线,包括著名的华裔神枪手沈比利。
“一战”并没有让澳洲开始认真考虑人口的问题,要到“二战”以后,人口问题才愈加突出,特别是战争期间,日本军机轰炸了北部的达尔文港,这一下,让一直以为自己远在天边的澳洲人发现,战争随时就会来到家门口。
战后,澳洲社会达成的共识是,要么增加人口,要么就会灭亡 (populate or perish)。政府开始资助年轻力壮的英国移民,来这块南方大陆定居,可是,依然无法实现每年人口增加1%的目标,于是,便开始大量吸收东欧和南欧国家的移民。很快地,澳大利亚的人口便从1945年的700万人,增加到1959年的1千万人。
单纯增加人口还不行,澳大利亚地处偏远,人口稀少,经济实力有限,在竞争激烈的国际环境中,还要和老大结盟。他们认为,要帮着老大,等有麻烦了,老大就会帮你。这个老大,先是英国,“二战”后,便是美国。
1899年,英国开打波尔战争时,澳洲大陆的几个殖民地都派兵参加。后来,中国的“义和团”之乱后,“八国联军”入侵北京,“联军”之一的英国因军队正在南非打波尔战争,无法抽身,便要求澳洲援助。正在商讨成立联邦的几个殖民地,也没有多少军队在家,便召回一些海军预备役人员,短训几周,开往中国塘沽。
澳美军队第一次并肩作战,是在1918年7月4日。在澳大利亚将军莫纳什的指挥下,两国军队向驻扎在法国小镇哈梅尔的德军发起攻击,短暂的战斗赢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也成为盟军西线战役的转折点。
从那以后,特别是“二战”后,美国取代英国成了超级大国,澳洲与美国也就越走越近,安全上基本依靠美国的保护伞。美国参与的战争,大大小小,澳洲都派兵前往,从朝鲜战争,到越南战争,到阿富汗和伊拉克,有时派出几千人,有时只是几十人。
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在谈到小国生存的困难时说,大国之间打架的时候,小国夹在中间,不好应对。大国互相亲热的时候,小国也会左右为难。
最近三、四十年,夹在中美之间的澳大利亚,对此深有体会。
中国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也给澳洲带来了繁荣。先是资源出口,然后是教育、旅游和服务业的输出,澳洲因此保持了将近三十年的经济持续增长。中国也成为澳大利亚最大的贸易伙伴。跟据2018年的统计数字,平均起来,每个澳洲家庭每年从对华贸易中获益将近2万澳元。
与此同时,和美国的盟友关系,并未松懈。无论哪个党上台执政,都一再强调与美国的共同价值和传统友谊。
过去几十年,至少从霍华德任总理开始,澳大利亚是赚中国的钱,和美国结盟。对澳大利亚这样的做法,一个政客形容说,这就像骑在两匹马上,虽然要不断保持平衡,却也可左右逢源。
问题是,当两匹马渐行渐远的时候,或者,当两匹马奔向不同方向的时候,澳大利亚就进退两难了。当下的中美贸易战,以及由此引发的其他方面的纠纷,就让澳洲很是忧虑,安全问题也就再次提上日程。
这些年,在澳洲国内,无论是政界,还是学界,对于如何处理中美关系,明显地分为两个阵营。一种观点认为,崛起的中国,将对澳洲构成威胁,所以,要抱紧美国的大腿。澳大利亚战略研究所的彼得·简宁思(Peter Jennings)就这样认为。另外一种观点相信,美国已是明日黄花,特别是在亚太地区,美国将会慢慢退出,而中国在这一地区的崛起,是无法阻挡的。因此,澳大利亚要利用与美国的关系,请美国在亚太地区让出一些空间,让中国得以生存。或者说,至少可以在中美之间采取一种“绥靖政策”。这种观点,以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怀特教授(Hugh White)为代表。
即使是怀特教授,看法也在不断改变。最近,在刚刚出版的《如何保卫澳大利亚》一书中,怀特教授说,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影响将日渐衰落,未来,澳大利亚不能指望美国的保护,要有自我保卫能力,为此,澳大利亚要有自己的战机、潜艇,甚至核武器,可是,要发展这些东西,就需要钱,需要很多钱,澳洲只是一个中等国家,无力承担。这又是一个难解的问题。
所以,在今后相当一个时期,澳大利亚都会没有安全感,和200多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