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路新
陆克文再次出任澳大利亚联邦总理的第二天,国内一位朋友给我电话,谈了几分钟,要结束时,这位也在政界的朋友突然问:“好像你们又换总理了?”
我回答说:“是啊!因为我们人口少,喜欢政治的更少。没办法,只好把旧的拿过来,回收利用”。
后来,我看到,当天的墨尔本《先驱太阳报》,也用了类似的标题。看来,和我想法一致的,大有人在。
有人说,我们换总理,就跟换个灯泡似的。说明人们对于政治的淡漠,也说明,我们清楚,不会因此带来很大的变化。
至少在浓雾笼罩的墨尔本,那天,很多人继续观看澳式足球赛,只在中间插播广告时,或者通过推特,关注一下:陆克文回来了。
是的,陆克文回来了!其实,这些年,他一直就没有离开。
2007年选举联邦总理时,我们选的是陆克文,两年后,变成了吉拉德。2010年,我们选的吉拉德,现住,又变回了陆克文。
这就是澳洲政治。这就是澳洲民主制度下的政党政治。大选的时候,你选的是政党,而不是政客。谁做总理,是这个党的议员们,这个党的大佬们说了算。
那么,吉拉德为什么失败呢?
其实,不能说失败,仅凭“澳洲有史以来第一任女总理”这一角色,吉拉德就会载入史册。
进入政坛以来,吉拉德表现一直都很出色。议会辩论时,更是不俗,有学者认为,她是“工党在议会里表现最棒的人物”。
2010年6月,吉拉德击败陆克文,接任总理,不久,就宣布大选。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篡位者,她还宣布,在正式当选总理前,不会搬到官方的总理府去住。
大选结果,在有150名议席的联邦众议院,工党和自由党联盟各获72席,这样,就出现了1940年以来的第一个“悬峙议会”(Hung Parliament)。吉拉德争取到一名绿党议员和三位独立议员的支持,
得以组成工党少数政府。
无论作为部长,还是总理,吉拉德都很优秀,比如,她在教育领域的多项改革措施,不仅范围广泛,也将产生深远影响。
常胜将军是没有的。在政坛打拼15年后,今年,吉拉德将黯然退出。
这里,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
第一, 在文化传统上,澳大利亚仍是一个相当保守的国家。很多人,对一个女人做联邦总理,做他们的船长,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自担任总理职务那天起,吉拉德就成为很多人攻击的对象,这其中,有反对党,有新闻界,更有来自党内的以陆克文为首的政敌们。
她的发型、服装、口音、屁股,甚至走路的姿势,都成为人们恶意评论的对象。不信宗教,没有结婚,没有孩子,常使她成为攻击的目标。很多问题,如果在男人身上,可能根本就不是问题,在吉拉德身上,就变得不可饶恕。就在下台前不久,在珀斯接受采访时,电台主持人“很肯定地”说,她的男朋友是“同性恋”。
英国喜剧演员奥利弗(John Oliver)认为,“呆头呆脑的澳洲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漫不经心的种族主义者”。这句话,用来说明吉拉德这些年的遭遇,同样恰当。很多针对这位女性总理的恶作剧式的评论,或许并非出自恶意,可是,却带来不良影响。
这方面,作为澳洲第一任女总理的吉拉德,和美国第一个非洲裔总统的奥巴马,有许多共同语言。去年,在珀斯和奥巴马会谈后,吉拉德说:“作为‘第一个’,一定有许多容易引人注目的地方,从前在这个位子上的人不会遇到的问题,都会出现”。
美国国务卿希拉里给吉拉德的建议是,对那些无稽之谈,要给予坚决而有力的回击。
可是最终,吉拉德也没能守住,不得不黯然收场。
在告别演说中,吉拉德说:澳洲社会对第一任女总理的反应,“并不能说明一切,却也非寓意全无,总之,它说明些什么。这一灰色地带,需要全社会去深思”。
吉拉德黯然退场的第二个原因,来自党内,特别是退而不休的前总理陆克文的挑战。
2010年6月23日,在一场临时政变中,陆克文被剥夺总理职务,由吉拉德取代。从那以后,三年来,明里暗里,陆克文一直在策划着夺回总理宝座。
一连串的政策失误,比如碳税,比如难民问题,比如高斯基教育改革计划,使吉拉德领导的工党政府民望一落再落,在即将到来的大选中,不仅注定了失败,而且,会败的很惨。很多工党议员,难以保住自己的选区,守住自己的议席。
在“吉拉德号”急剧下沉之际,很多的同僚,开始抛弃船长,跳到“陆克文号”这艘船上。其中,既有当年对陆克文反戈一击、扶吉拉德上台的比尔•肖顿,也有和吉拉德一直“姐妹情深”的华裔背景的黄英贤。
陆克文又回来了。
如果说,吉拉德的下台,有性别因素,有政策失误,三年前,陆克文的被取代,则主要是性格因素。
陆克文的领导方式和方法,个性和作风,时常让同僚们吃不消。
维省工党议员吉朋斯说陆克文是个“自大狂”。处于弱势地位时,肯定不是。当处在强势地位,领导地位,特别是作为总理,对他人有予取予夺之权时,陆克文会让周围的每个人时刻都感受到他的存在。据传记作家大卫•马尔(David Marr)说,陆克文总理会在半夜里打电话,召集阁僚开会。当这些阁僚们陆续来到后,总理又一直在忙,有时,要到凌晨时分,会议才开始,而上午还要去议会辩论。
对于每天只需很少睡眠的陆克文来说,这不算什么,其他人,就难以消受了。会上,总是东拉西扯,一片混乱,夹杂着情绪化的发言,这样的会议,一般无法做出什么决策。
美国时任驻澳大使麦卡林(Robert McCallum),在发回国务院的外交电文中,将陆克文描述为“控制狂”,独断专行,不与同事协商。即使在外交方面,也常常只注重自己的情绪,不与盟国商量,单独行动。
与他共过事的议员们知道,陆克文欠缺团队精神,因为他不满足于做团队的一员。
伴君如伴虎,伴一个庸君,比伴一个暴君,日子要好过些。这也是三年前吉拉德取而代之的主要原因。
陆克文的公众形象很好,很受选民欢迎。再次上台不久,工党在他的领导下,民望急剧上升,他本人也超过阿伯特,成为许多人最喜欢的总理人选。
卷土重来的陆克文,当然清楚自己上次下台的原因。在许多场合,一再宣称,自己已经脱胎换骨,重做新人。具体来说,表现在,重大问题总是先和同僚们协商,再做决定。而且,也不会半夜三更打电话,叫大家来开会了。
我们华人说,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用在陆克文身上,很是恰当。迄今为止,这个人命运的起伏,和他的性格很有关系。
那么以后呢?一个50多岁的人,要改变自己的个性,当然,不是没有可能。对于几经挫折的政坛老将陆克文来说,收敛一下经常毕露的锋芒,也是可能的。
有一点可以肯定,在今年的大选中,陆克文领导的工党,比起吉拉德掌舵,可能不会输的很惨。很多工党议员,可能会保住自己的席位。很有可能,陆克文会率领工党赢得这次大选。
如果在这次选举中败北,几乎可以肯定,陆克文的政治生命也就此结束了。
问题是,赢得大选后,又怎么办?
那个时候的陆克文,会面临至少两个问题,第一是他的性格因素。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在许多方面,陆克文是不大可能改变的。与同僚的合作,会时常出现问题;仍会缺乏一以贯之的政策思路,从一件事跳跃到另一件事,匆忙做出一些决定;会寻求各种建议,却不采纳;在一些问题上,会走极端。
陆克文很聪明,很煽情,是出色的宣传鼓动家,可是,却不是实干家。
第二个因素,是澳洲的经济。众所周知,在过去十几年中,中澳贸易对澳洲经济贡献良多,每个澳洲家庭都受惠于这种贸易的迅速增长。对中国的资源出口,帮助澳洲度过了2008年的金融危机。
可是,随着中国经济发展放缓,澳洲对中国资源出口的依赖,将受到严重影响。今后几年,澳洲经济面临十字路口。
对此,再任总理的陆克文也说,“如果我们现在做出错误的决定,接下来的十年都要承受这个错误的代价”。
如何寻找澳洲经济的增长点?如何保持经济的持续发展?是新一届政府面临的重大考验。
而过去这些年,澳洲的政治文化也发生了重大变化。著名的经济学家甘诺特认为,澳大利亚自1980年代开始的一系列重大经济政策调整,伴随着十几年的经济蓬勃发展,这一点,使得让公众普遍受益的政策改革,更加困难。具体地说,长期的经济繁荣,产生的后果之一是,人们习惯于将个人利益凌驾于公共利益之上,习惯于只盯住眼前利益,而不做长远打算。
这一政治文化的变化,与澳洲长期形成的国民性结合起来,让任何重大的政策改变,困难重重。
这也是有些人怀念惠特拉姆,霍克,基廷这些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的原因。
陆克文能当此重任吗?他是具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吗?很多人对此持怀疑态度。
还有,各位可能已经注意到陆克文背后的另一副面孔:比尔•肖顿。三年前,他对陆克文反戈一击,将吉拉德扶持上台。今年,他又临危抛弃吉拉德,转而支持陆克文。在三年两次的政变中,这位幕后人物,都起了关键的作用。
那么,不久的将来,他会不会赤膊上阵,自己上台演出呢?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