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林美丰 — 从“澳华社区议会年会”说开去

刘路新

今年的8月18、19两天，澳华社区议会年会在墨尔本的维多利亚大学召开。会议前夕，作者与维州华裔众议员林美丰先生有过一个简短的对谈。林先生是这次年会的咨询会主席，谈话地点在他州议会的办公室。

刘路新：林先生好！据说这次年会的主题是“共建澳华之音”，要“呼吁华人行动起来”。“行动起来”，干什么呢？

林美丰：“行动起来”，就是要发出我们澳洲华人的声音，我们华人社区的声音。现在，在澳洲，华裔人口比例已经是4.03%，将近100万人了。可是，我们华人社区的声音很弱。很多的时候，在很多的事情上，我们根本没有声音。

和其他社区相比，我们就更不足了。犹太人社区，只占人口的0.5%，却有6个议员，3个工党，3个自由党，不管谁执政，都有他们的人。黎巴嫩社区有3个议员，土耳其社区有3个议员，华人社区就我一个，这么多年，形单影只。印度人社区在去年一系列攻击印度学生的事件后，现在正多方活动，积极参政。

华人社区不仅缺少议员，缺少政客，也没有大学校长，没有法官，更没有总督一类的人物。

刘：华人向来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对于政治，实际上，就我们中国大陆来的人来说，个个都是天生的政治家。因为中华文化五千年，朝代兴亡，宫廷斗争，尔虞我诈，阴谋诡计的事情，我们知道很多。再经过共产党这几十年的锤炼，特别是“文化大革命”的洗礼，我们对政治就明白更多了，可以说炉火纯青。

可是，你知道，对于政治，一般来说，我们是只说不练的。换句话说，我们可以侃侃而谈，不愿赤膊上阵。喜欢看别人打架，要是让自己上阵，去拼搏一番，很多人会望而却步的。再说啦，我们只是对我们自己的政治有兴趣，对于他们澳洲人这些“鬼佬”的政治，好像兴趣不大。

林：问题是，你现在住在澳洲，是这里的公民，就必须要关注这里的事情，关注我们身边的政治。

我明白，在很多地方，华人都是“埋头挣钱，不问政治”的。可是，一旦出现问题，就太迟了。你知道，在印尼，越南，马来西亚，很多地方，对于华人社区，都发生过这样的惨剧。

以澳洲与中国的关系为例。现在，中国是澳洲最大的贸易伙伴，很大程度上，澳洲的繁荣依赖于中国的进口和经济的发展。可是，这能持续多久呢？经济不景气的时候，走下坡路的时候，问题可能就来了。有些人可能就会寻找替罪羊了。很多的时候，华人就不幸被选中。早几年，玻琳•韩珊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相信你不会忘记。

实际上，这样的事情，现在已经浮现出来。最近两年，有人就把房价的升高归之于华人买房子，进入房地产市场。因为有华人买农场，又有人把农场价格的上升归之于华人。可是，你知道吗？无论是在澳洲的整体投资，还是在某一个具体领域内的投资，比如电信，比如农业，和新加坡人相比，和日本人相比，华人都是微不足道的。那么，为什么一有问题就归罪华人呢？我们要好好地思考这个问题。

还有，假设将来有一天，澳洲与中国发生战争。你知道，澳洲是实行义务兵役制的，每个人都是必须服役的。这样的话，可能发生的一幕就是：我们的儿子扛起枪，去和来自中国的他的表哥表弟堂兄堂弟作战，你能想象吗？

所以，我们要行动起来，就许多问题，发出我们社区的声音。

刘：我觉得，自淘金时期的1850年代，华人进入澳洲以来，现在的华人社区可能是最弱的了。

林：为什么呢？人数可是最多的时候。

刘：人数很多，可是，作为一个社区，群体的声音很弱。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现在的华人社区是最为异质的群体。他们来自不同的地区，中国大陆，香港，台湾，东帝汶，马来西亚，越南，等等。因为背景不同，意识形态不同，虽然都是华人，却老死不相往来。有的时候，又内耗很多。

另外一个方面，现在的华人社区，没有一个，或者几个，出色的领袖人物。他们有能力，有声望，尽心尽力为社区服务。这个社区却有很多的政客，投机分子。他们拉几个人，搞个什么社团，自己任命个头衔，印在名片上，回国去招摇。能和北京的领导人握个手，能参加个国庆观礼之类，当然更好。不然的话，退而求其次，能和某个地方领导握个手，也感觉很好。如果能从中国政府那里搞点钱，拉点赞助之类，最好。不然的话，能搞个合作，弄个生意机会，也很好。

我在墨尔本住了近20年，就没有遇到一个让我很佩服的社区领袖。

相比之下，一百年前的华人社区，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的华人大多来自广东，大家很团结，相依为命。社区的领袖人物，比如，主建唐人街“礼拜堂”的张卓雄牧师，第一个上联邦法庭的华裔律师麦锡祥，雪梨的刘光福，等等，都是非常出色的华人领袖。他们有能力，有号召力，全心全意为华人社区服务。实际上，他们大多出生在澳洲。

他们自费去英国，游说维多利亚女王，要求取消对华人的歧视。他们自费印刷并公开发行英文小册子，探讨澳洲华人问题，系统地反驳“白澳政策”。他们不停地游说澳洲各级政客，从总督到总理到州长，要求取消鸦片进口。他们在唐人街的一次演讲，可以有一两千人来听，有些是从Beechworth, Bendigo步行过来的，需要一两天的时间。他们也关心中国，关心那里发生的任何变化，因为那是他们的祖国，可是，他们更关心澳洲，关心他们当下的生活和处境。

林：这可能和当时的“白澳政策”有关。那个时候，对华人的歧视是立了法的。

刘：是啊。现在，这些法律取消了，种族歧视是违法的了。可是，书面的文字取消了，人们心里的很多思想，还是根深蒂固的。刚才你提到，这两年，将房价升高归之于华人移民的增加，我觉得，就是这样。

林：还有对资源的利用问题。举一个例子，全澳大利亚，阿拉伯社区有8个，华人社区只有2个全职的社区工作者，他们由移民部录用，支付工资，协助新移民安居澳洲。与此同时，华人是澳洲最大的少数民族社区，也是新移民增加很快的社区，我们错失了很多的机会，与主流社会也是渐行渐远。还有，华人社区的义工很少，和越南人社区无法相比，更是如此。在别人看来，我们华人，只是在春节的时候，抬着个龙在唐人街转一圈。现在，抬着龙转圈的华人面孔也越来越少了，白种人面孔越来越多了，很悲哀。

在其他很多地方，华人也很少去做义工。比如，救护车，消防队，州紧急救护(SES)，等等，平时也是，很多需要义工的场合，看不到华人的身影。

刘：把华人社区和越南人社区做一比较，很有意思。

我有一个越南来的朋友，回去娶了个年轻的老婆。回到澳洲后，越南人社区就有义工来教她英语，带她去购物，交朋友。后来，生了孩子，会有讲越南语的护士来家里帮助她。一来二去，几个家庭就成了朋友，他们的亲戚，也都成了朋友，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相互协助。

很多的越南移民，实际上是华裔。可是，他们是坐船来的，是难民，我们是坐飞机来的。两个社区就有很多的不同了。他们回馈社会的欲望很强烈，很多的父母会教育子女，是澳洲社会收留了他们，要好好地回馈澳洲。他们的社区很团结。他们也有周末学校，教材却不是从越南买来的。他们很多的人，对越南政府持批评态度。我们华人社区，周末学校的教材是从中国买来的，很多的人，想方设法与中国政府合作，试图分一杯羹，哪怕一小杯也行啊。

有些华人，说难听些，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身体上，他们住在澳洲，加入了澳洲国籍，可是，他们的心却留在了中国。我想，语言障碍是一个因素，文化传统，生活方式，可能都是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

林：是有这个现象。这很不好。我们应该意识到，这里就是家。我们不仅已经在这里住了很多年，还要继续在这里住下去，直到老去。

所以，我们要行动起来，就我们身边很多的问题，政治的，社会的，发出我们自己的声音。

刚才你提到华人社区的很多短处，都是事实。可是，人无完人，一个社区也是这样。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

有很多的问题，我们要正视。与此同时，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等待下去吧，总不能一直这样观望吧，总要做些什么，有些行动，有些具体的动作，这样，我们才能前进，才有希望。

总而言之，我们不能再寻找任何的借口，什么都不做了。

刘：你是政治家，搞政治的。我是学者，做学问的。政治家的一大特点就是，总给人以希望，认为只要努力，没有办不成的，没有做不到的。学者总是以批评的眼光看问题，很多时候，都是负面的，消极的。

林：所以，我们要开个会，商议一下，我们华人，作为一个社区，应当如何行动，如何发出自己的声音。

刘：《大洋时报》的冯先生给我电话，谈到这个会议，希望我参加。可是，我想，可能和以往一样，是华人社区的又一次花里胡哨的聚会。从领事馆请个人来，讲讲话，几位社区“领袖”也上得台来，讲一讲，大家鼓鼓掌，吃个饭，过后，一切如常。

林：不会。这次不同。第一，这是全澳华人代表的聚会，有很广泛的代表性。第二，这次会议，要商议出一些具体的行动方案，然后，一一落实。

刘：希望以这次会议为起点，能真正地团结华人社区，发出自己的声音。谢谢林先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