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二论：“情”的文化与“理”的文化

刘路新

 

 

中国文化是“情”的文化，西方文化是“理”的文化

 

中国文化是情的文化，诗歌的文化，阴性的文化；西方文化是理的文化，逻辑的文化，阳刚的文化。

 

当这两种文化相遇时，若能刚柔相济，阴阳协调，则可和平相处。不然，冲突也就不可避免。

 

可是，因为文化传统的差异，注定了东西文化间的摩擦与冲突会持续下去。因为东西方文化之间，就像男人和女人之间，要坦诚地、毫无保留地交流，几乎是不可能的，要发自内心地理解和尊重对方，也是很困难的。所以，他们可以像夫妻一样，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可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真正的理解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东西文化间的差异多过相同之处。相对来说，同一文化背景的国家，或者文化间的同质性多于异质性的国家之间，达致理解和交流，就比较容易。比如，德国和法国之间，因为传统不同，两国间历史上曾出现过不少的摩擦和纠纷，可是，因为地理的接近，因为两个文化间的同质性多于异质性，两国间的关系，自20世纪后半以来，双方关系明显改善，合作越来越多，争吵越来越少。这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文化背景，同属于“理”的文化范围。

 

而东西方之间，中国和美国之间，或者说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文化和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文化之间，就没有这么容易了。因为两个文化之间不同的地方多于相同的地方，异质性多于同质性，所以，两国间的关系处理起来会更加复杂，冲突会持续存在，未来，擦枪走火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实力的增强，在全球特别是亚太地区的崛起，和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的矛盾，会越来越突出。

 

 

“情”是中华文化的核心价值之一

 

“情”是中华文化的核心价值之一。纵观我们从古至今的文学作品，多以渲染情擅长，以情动人，或描写由情而引发的各种社会问题。

 

中华文明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产生的诗人和脍炙人口的诗歌，数量之多，恐怕是其他任何文化也无法相比的。

 

我们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开启了中国文学抒情的内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短短十六个字，有景有情，春情萌动的淑女君子，心情跃然纸上。

 

被誉为中国古典文学巅峰之作的《红楼梦》，问世以来，不知赚取了多少才子佳人的眼泪。

 

现当代文学的发展，也是循着“抒情”的文化传统。从巴金的《家》、《春》，《秋》，到电视连续剧《渴望》，《篱笆、女人和狗》，《蜗居》，等等。

 

举凡出色的文学作品，莫不以情动人，以情感人。

 

即使是作为儒家思想经典的《论语》，也多以情见长，用很多生活中涉“情”的故事来说明高深的哲学道理。

 

儒家认为，“情”有多种：“忠”、“孝”、“悌”、“礼”、“义”、“仁”，都是“君子”应有之情或情感应有的表达方式。仅一个“仁”字，在《论语》中就出现了105次。孔子的弟子宰予认为，为父母守丧三年太久，一年就够了，夫子说宰予“不仁”，没有人情。孔子不仅一再强调人之常“情”，人情之孝道，更提出以情治国，以“情”感化，主张德治。这一主张，到了孟子，就发展成为一套王道的政治思想。

 

当今中国领导人，也清楚“情”的作用。所谓“胡温新政”，说白了，就是面对改革开放几十年带来的诸多的社会问题，试图以“情”来淡化这些社会问题，来缓冲越来越激烈的社会矛盾，以建立一个“仁”的社会，也就是“和谐社会”。

 

在国家领导人中，温家宝总理那丰富有时又显得无奈的表情，给很多人印象深刻。面对地震、洪水等自然灾害，面对官员贪污贫富悬殊通货膨胀等社会问题，温总理以情动人，以情暖人。他是位很懂治国之术的政治家，清楚“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的用兵之道。

 

“情”不仅见于政治，见于社会管理，还见于商业活动。即使在竞争激烈的商业活动中，“情”也和金钱及利润相结合。中国人做生意时，请客送礼，在饭桌上谈生意，拉关系，走后门，都是家常便饭，所谓“功夫在诗外”是也。同时，也说明“情”在这些社会活动中的作用。

 

“情”的文化有什么特点

 

中华文化是“情”的文化，其特点之一就是模糊性。“情”是难以测度衡量的，难以量化的，就像中医和中餐一样。

 

中医是中华文化的瑰宝。从中医的诊断方式，“望，闻，问，切”，到中医的配方，到中医的效用，等等，都是很难量化的。所以，学习中医，无论是传统的师父带徒弟的方式，还是现在高科技的方式，或者课堂讲授的方式，都难以传授中医的真谛。学习中医需要学习者自己去体会，去领悟，去把握其中的内涵，去悟出其中高深的道理。

 

又如中餐。中餐是这个世界的美食之一，走到地球的任何角落，都会见到中餐馆。世界各地的人们，无论黑白，不分种族，没有吃过中餐的人少之又少。可是，中餐的做法，却不是简单易学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很多情况下，中餐的做法难以量化。西方的饮食，从家庭简单的三明治，到麦当劳这样的大型连锁企业，到法国大餐这样的综合性餐饮，均有章法可循，有配方可以参照。中餐的制作，很多情况下全凭厨师个人的经验和感觉。配料也不量化，常常只是简单地说明“少许”，至于“少许”是多少，怎样来界定“少许”，就全凭个人的口味了。所以，同一个中华名菜，无论是哪个菜系，每个厨师烧出来的味道都不可能是一样的。

 

中国功夫是中华文化的另一个精华部分。学习功夫，如果全靠师父教，也是无法掌握其中的奥秘的。要靠练习，要靠“悟”，靠体会，才能学到真功夫。

 

中华文化最典型的代表 — 中医，中餐，中国功夫 – 都体现了中华文化模糊性的特点。“往深处追求，都可发现其根本方法眼光是归根于道家”。它们很难量化，无论是传统的教学方法还是现代的教学手段，都难以轻松地传授他人，需要学习者本人慢慢地去“悟”，去领会，去把握其精髓。

 

由此引出中华文化的另一个特征 — 主观性。“情”作为中国文化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不仅是模糊的，还是主观的。

 

换句话说，“情”不单纯是由客观环境决定的，而是在作为主体的人与客观环境互动的过程中产生的。因其主观，所以伸缩性就强，适应性就强，这也是中国文化至今不衰的原因之一。

 

钱穆先生说，希腊没有了，希腊文化就没有了，罗马没有了，罗马文化就没有了，中国则不然。几千年来，中国这个地方，改朝换代的频率，比任何地方都高，出的皇帝，也比哪儿都多。可是，中国文化，特别是其中精髓的东西，都没有变。唐德刚认为，中华文化能够数千年得以保持和发扬，我们特有的方块字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我们特有的方块字只是一种载体。这种方块字所表达的内容，所抒发的“情”，才是维系中华文化的重要纽带，使中华文化延绵千年而不绝。换句话说，“情”这个东西，借着方块字，维系中华文明五千年。

 

《三字经》说，“父母在，不远游”。中华文化是一种恋母的文化。散居在世界各地的华人，无不与华夏故土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淘金时期那些客死他乡的“金山客”，死后多年，也要以陶罐检装遗骨，运回原籍。无法落叶归根的，埋葬时，也要朝着中国的方向。无论是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无论是第一代，第二代，第N代华人，他们总会认为自己是华人，说国语甚至自己的方言，过华人的节日如春季和中秋节，遵守华人的价值观念如孝敬老人。这其中，都贯穿着一个“情”。

 

“情”文化的第三个特点是其渲染性。上田茂树认为，外表看去，“中国的文明，好像一个平静的大湖”，这样，才不难吸收印度来的佛教以及北方来的五胡文明等。中华文化像是百慕大三角，虽然内部时常发生超自然现象或违反物理定律的事，外表看来很平静，柔情似水，充满女性的美，内敛，不张扬。

 

因其渲染性，印度来的佛教文明，西夏文明，北方南下的游牧文明，来自东北白山黑水间的文明，都一一被中华文明慢慢地吸收，融合，成为中华文明的一部分。无论是拓跋氏建立的北魏，蒙古人建立的元朝，还是女真人延续200多年的大清王朝，在历史的长河中，都一一消融与中华文明这巨大的熔炉之中。

 

“情”使我们受益，也使我们受累。因其渲染性，有时也就带来负面的社会效应，易于产生群体性的社会行为。中国历史上许多次的平民起义，都是以“情”动人，起到号召作用的。从陈胜吴广的“大楚兴，陈胜王”，到黄巾军的“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到洪秀全的“拜上帝教”。20世纪初中国北方“扶清灭洋”的义和团更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

 

“情”的模糊性，特别是它的起伏性特点，导致中国历史演进的大起大落。这种因“情”而出现的群体性的社会行为，常常带有盲目性，排他性，和周期性，是中国社会周期性动荡，以及改朝换代的重要根源之一。

 

西方文化是“理”的文化

 

西方文化是理的文化，逻辑的文化，阳刚的文化。

 

西方文化体现在许多方面，唯物主义，工业主义，资本主义，商业主义，帝国主义，现代主义，等等。

 

西方文明是侧重于物质的文明：科学的发展，技术的创新，带来新产品的不断涌现；开拓和冒险精神带来疆域的不断扩大；现代商业的发展产生了一系列冷冰冰的法律法规。。。

 

西方的文学作品，多描写人类的进取，扩展，冒险，从《80天环游地球》到《星球大战》，从《蝙蝠侠》到《地球末日》，等等。 都反映西方文化的阳刚，务实，扩张，和冒险。

 

除了文明发展停滞的中世纪，整个西方文明的发展，都出自其实用主义和对物质利益的追求。

 

美国在二十世纪的崛起更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实用主义是美国代表性的哲学思潮，其对美国社会和美国意识形态的影响都是巨大的。

 

看看美国成为世界唯一强国的过程，就知道，美国正因其实用主义而富强。从其在中国享受的“最惠国待遇”，到两次世界大战中的表现，到结束冷战，到反恐，直到最近墨西哥湾的石油泄漏事故，都可看出，美国时时处处表现出来的实用主义作风。

 

这种实用主义哲学思想，反过来对法律、政治、教育、社会、宗教和艺术产生很大的影响，并进一步影响甚至决定美国人的行动准则。

 

当“情”的文化与“理”的文化相遇时，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英国出生的记者和作家罗杰科恩说：“美国尽管有关塔那摩湾等丑闻，但我们知道美国代表的价值是什么，美国想要实现的是怎样的世界，中国想怎么做，我们不清楚”。

 

这代表了许多人的看法。

 

梁漱溟在《中国文化的未来》一书中说，中国文化是情的文化，西方文化是理的文化。所以，西方文化刚到中国来时，因为双方的不吻合，就产生了冲突。

 

因为这种文化传统的差异，这种思维方式的不同，使得中美两国就像一对不和的夫妻，不仅同床异梦，各有自己的心思，而且会吵个不停。

 

关于这一点，亨廷顿认为，属于文明的冲突。

 

东西方间缺乏沟通和了解，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就不可避免地常常会出现误解。

 

误解可能因为积极的沟通而消除，但是，也可能带来让人无法接受的悲剧性的后果。

 

中国国内时常出现的偏激的民族主义思潮，又为西方对中国的误解雪上加霜。

 

中国和美国，就像一对欢喜冤家，这些年，随着交往的增多，冲突与摩擦也不断：贸易的，人权的，西藏问题，台湾问题，许多方面都是如此。

 

东西文化的不同，特别是中华文化与美国文化的不同，更增加了这种冲突的可能性和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