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终结篇（三）——西藏梦碎

安排好吉米睡下后，我才有机会坐下来。这时已经半夜一点钟了。我觉得头有点胀，就把血压计拿来量了一下血压。２３４／１５９！我有点不相信，再测一遍，还是这个结果。摸了一下脉搏，很微弱，我想这是舒张压太高，脉动很小的缘故。我知道事情有点严重了。血压超过２２０／１２０，是高血压危象，如不及时控制，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脑血管破裂，高血压性脑病昏迷，抽搐，主动脉血管撕裂，心脏衰竭，肾衰竭等情况。急诊室发现病人有这种情况，是要马上送到加护病房滴硝普钠Ｎｉｔｒｏｐｒｕｓｓｉｄｅ的。我不清楚血压什么时候开始升高的，大概在吃晚饭时已经高了，只是当时注意力被吉米和车祸吸引住了，没有自己测一下。如及早发现及早控制，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过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我必须在器官出现损害之前把血压降下来。高血压是个无声的杀手，很多时候它一点症状都没有，等到出现症状时已经太迟了。我估计了一下，我们现在离最近的医院有１５０公里，在海南藏族自治州，其急救水平也不敢恭维。若要返回西宁，不但路程更远，而且晚上道路难走，在这种危急情况下只会耽误加重病情。

我决定就地自救。

我这几年都有高血压。我的高血压属于高肾素型，并不很严重，平时一颗５０毫克的Ｃｏｚａａｒ就控制得好好的。偶尔也有血压升高的情况，但从来没高过１８０／１００。这次出现这个情况，可能跟多个因素有关。首先是高原反应。高原缺氧造成血压反射性增高。虽然３３００米不算很高，我以前到过４０００多米的地方也没事，但我在时差还没转换过来的情况下，就在半天之内一下子从处于海平面的广州跑到三千多米的高原，没在西宁停留一下，太过自信了。其次是初见高原美景过于兴奋，又发生了车祸，紧张了一下，搬行李时又劳累了一下，犯了初到高原不要兴奋紧张劳累的大忌，加重了高原反应发生的可能性。另外，梁先生那杯红参茶可能也有一点影响，那茶有升压作用。

我告诉自己保持镇静，不要紧张，一紧张血压更高。我慢慢地走去把我的急救包拿来，再慢慢地坐下，取出降压药。我手头有四种药物可以用，一是我一直吃的Ｃｏｚａａｒ，这药物是血管紧张素元受体阻断剂，虽然对我原来的高肾素型高血压有效，但起效比较慢；一是心痛定Ｎｉｆｅｄｉｐｉｎｅ，这是钙通道抑制剂，一般可以在一小时内把血压降下来；一是搏苏Ｂｉｓｏｐｒｏｌｏｌ，这药是很强的Ｂ１受体阻断剂，也可用于恶性高血压；再一个是倍他乐Ｍｅｔｏｐｒｏｌｏｌ，这也是一个Ｂ１受体阻断剂，作用比较温和。这后面三个药都是在广州的时候买的，这时派上用场了。决定在广州买这些药是因为这些药在美国买要处方。

我先再吃一片５０毫克Ｃｏｚａａｒ，然后吃了两片５毫克的心痛定。我坐在床上，不敢躺下，一躺下就觉得头胀，心闷。我知道躺下时脑部的血压更高。我静静地坐在床上等候。我暂时不想惊动其他人，因为他们知道了也帮不了忙，反会引起惊慌。一个小时后，我再一次测血压，血压还没降。我又吃了两片５毫克的搏苏，然后又静静地坐在那里。我想到了死，想到了残废。想到了妻子和孩子。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怎么对得起她们。妻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善解人意，宽容大度。在我执意要追寻我儿时的梦想的时候，她又是那么默默地支持我。是她提醒我买个血压计带着，要不现在还不知道危险。儿子是那么的可爱，他已经和我约好了，下个月要陪他去夏令营骑马打枪骑山地车，我可不能失约。又过了一个小时，再测血压，这时血压稍微降了一点，但还是很高，２２０／１２０。我觉得应该告诉吉米他们了，万一我神志昏迷了，没有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把吉米叫醒，又打电话到隔壁房把小马也叫来了。可怜的小马为车祸的事折腾了大半夜，这时才刚刚睡下不久。我把情况告诉了他们。吉米和小马都很紧张，问是不是应该回西宁。我告诉他们现在回西宁是来不及了。我会再试试我的药，万一不能降下来的话，让他们天亮把我送去西宁抢救。我再吃了两片搏苏。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候。半小时后，谢天谢地，血压终于下来了，１５０／９０。虽然还是高，但已经过了危险期了。我让小马和吉米还是回去睡觉，天亮再作决定。我和衣坐在床上睡觉，直到天亮。

我迷迷糊糊睡了大概两三个小时，天就亮了。我睁开眼，再测了一次血压。１６０／１００。吉米也醒了，头已不痛，但血压又再次升高，１６０／１００，和我一样。看来我们对高原反应都很敏感。是作决定的时候了。

去年筹备西藏之旅，临行前才摔伤了脚。今年已经开始青藏之旅了，又意外发生高血压危象。不是我准备得不充分，身体方面，我为这西藏之旅已经锻炼身体两年了，我的体质处在过去十年中最好的状况。对高原病和高原反应，我也作了很多研究，我自信比很多医生都更会处理高原反应。有关文章也写了一篇。高山我也不是没去过，如今却在这三千米的阴沟里翻了船。我相信这是天意。上天不让我到西藏。所有发生的事情里有太多的巧合。临行前才买的血压计和降压药救了我一命，而我精心准备的乙酰唑胺，地塞米松，安眠药，止痛药偏偏派不上用场。我一生失败过许多次，每次都是不言败，不放弃，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继续尽最大的努力，直到取得成功。然而这一次，我是不能和天斗了。现在才海拔三千多米，高山反应就如此严重，要是继续走，四千米，五千米，相同的情况还会发生。那些地方将会更加偏僻，更加没有救援。我这次逃脱了死神的魔爪，下次还能逃脱吗？我不能用我的生命来赌博。

我决定放弃。想起多年的梦想今天终于破碎，眼泪不禁流了出来。

吉米也决定放弃。他的家人本来就不放心他到高原旅行，他对西藏也没有我那样的热情，但他说既然曾经答应了陪我到西藏旅行，就不食言。去年我们本来说好一起去的，我脚伤退出，他也退出。他身体一向很好，从来没病，为这次旅行还特意锻炼了身体几个月，并在香港买了高山旅行的全副行头和摄影器材，现在我要退出，他二话没说也跟着我走。

我们把决定告诉了小马。小马也觉得很可惜，但退回西宁恐怕是我们当时最好的选择。她打电话跟小胡说明了情况，把账算好结好了。因为是我们自己决定退出，我们支付了旅途一半以上的费用。从西宁来接替扎西的司机和车已经到了。他们会继续上路，扎西的车会被拖回西宁，我们自己找车回西宁。梁先生和李先生来向我们告别。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很愉快，分手时，有点依依不舍。

草原宾馆的服务台帮我们联系到一辆车，当地一个小饭店的老板，刚好有事要去西宁，捎我们去正好能赚点外快。我们把行李和昨天在西宁买了但没机会吃的食物搬上车，离开了这个让人惊心动魄青海湖。